“食人湖?”
“这湖里的一切都有毒,活人连骨带魂被湖夺去,获得的力量用以供养这座水晶棺。”
“哦,这么牛逼?”
“但姑娘却能平安到达这里,说明你并不是普通人。”
我有些骄傲道:“是啊,我是什么东西你们根本不了解。”
羽若又笑,“那姑娘说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瞪着他:“你才是什么东西,你根本不是东西!”
羽若瘪瘪嘴,“姑娘骂我做什么,是你自己先说是什么东西的。”
我放下握紧的拳头,“好吧,我们不要再讨论是什么东西了,你是人我是鬼,大家都不是东西。”
“姑娘是鬼仙。”
“鬼仙是什么东西?”
羽若笑出声,“姑娘怎么又说东西?”
我生气道:“你再闹我打你啊!”
羽若咬唇忍笑,过了半晌才道:“鬼仙这种东西呢,其实……”
我握紧拳头,向他投去凌厉无比的眼神,他赶紧道:“鬼仙其实不是个东……是指死后受过神谕的修仙者,尚处在由鬼化仙的准备阶段,与活死人大为不同。现在的你虽然正果还未修成,但炼化之后可以得起死回生之力。”
羽若这一番话让我大起大落。
很骄傲自己可以宣称是什么鬼仙,不再落于野鬼之流了,但失望的是,他们从一开始就在欺骗,白逸风处心积虑地接近我,还做出许多轻浮的事情,无非是在嘲弄笼中的猎物罢了。
我点点头:“懂了,把我炼了来复活千华姬,然后就是棺中的那位起来我躺下去,话说水晶棺用不着可以送我吧?”
羽若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水晶棺不能送你,因为炼化之后尸骨无存。”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台子道:“看见那个祭台了吗?你将永远躺在那里,我会每天送上鲜花。”
我悲愤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悲愤出声:“那么丑的破土台子,摆满鲜花又有什么用!”
随着一声怒吼,一道掌风被我以惊人的速度推出去,羽若轻易闪过并小声咕哝:“没办法,成大事必有牺牲,公子盼这一天已经盼很久了。”
一说到此,我心里立刻就凉了半截,走到那破土台子旁边打量很久,“你家公子很喜欢千华姬吧,不惜为她牺牲别人的性命。”
我呆了半晌继续道:“但我也是有人疼有人喜欢的,我死了也会有人伤心,况且我能再活一回非常不容易。”
地宫寒意更甚,羽若抱着手臂退后两步,“这里因你的情绪牵动变冷了,看来你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炼化你一定能复活千华……”
“你怎么把我的衣服搞成这样?”
突然闯入的声音让我和羽若都吓了一大跳,我们转过身去,白逸风正大步走过来,身上穿得乱糟糟。
“我把自己的衣服借给你,还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一定要回来给我送衣服。你看,你不来,我捡了件什么烂布条穿?我在桶里等了你好久好久啊。”
这声音让我欣喜,然而只是一瞬,我很快想起这个人是骗子,忍不住嘲讽道:“生死关头,你还在说这个好扯淡。”
白逸风扯了扯自己身上胡乱系着的衣带,整理半天也没系好,最后赌气般一把将其散开,用一种极其无辜的语气道:“我说过不能没有你,明明叫你回来的,怎么让我等了那么久?”
“诶你……”
我正想开口问他几个为什么,他又转向羽若用责备的语气道:“我三番两次叫你不要自作主张,你可知违背命令是什么后果?”
羽若扑通一声跪下,诚诚恳恳道:“鬼仙就在府中,可公子却迟迟不肯开启回魂阵,奴不忍公子多年心愿落空,这才将辛阿姑娘诱拐至此地,一切都是奴擅自做主,羽若甘愿接受惩罚。”
白逸风听了,神色十分不悦,“你让我失望在先,现在又为难我。”
羽若无畏地笑笑,“羽若明白府里的规矩,只是离去之前,奴有一言想问公子,复活千华姬不是公子梦寐以求的事吗?”
白逸风看了我一眼,迟迟未回答。
“公子犹豫了。”
“——羽若!”
“公子犹豫不决的事,羽若替您完成;公子要杀而不想杀的人,奴替您动手。”
我听得动容,忍不住道:“这不是爱是什么?”
“……”
“……”
他二人目光相对的一瞬,羽若赶紧埋下头,白逸风坐到土台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敲着台面,无奈地喟叹一声:
“诶,我说过的吧,你要一直听我的话。
我们原本还可以相互陪伴更久,你也可以为我做更多的事,可是你擅作主张,险些铸成大错,你也把我们之间的所有可能都亲手葬送了,这样虚妄和不计后果的羽若,我不能原谅。”
羽若抬起头来看他,涩声道:“对奴说这样的话,公子还是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白逸风微微蜷起了手指,顿了顿,“你走吧。”
事情已经无可挽回,羽若从他脸上看到这一点,眼睛里泛起一丝轻松笑意,“公子保重!”随即举起手掌,掌间有紫色电光萦绕。
我心暗暗揪了一下,就在此时白逸风突然发话:“如果你自裁在此,是不是还怀着欣慰之情,以为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就会感谢你的好意?”
羽若眉间抽了抽。
“不是的,这样只会让我难过,而你却还在自己感动自己,所以我要给你更重的惩罚,请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公子!”
羽若磕头而起,压抑着哭腔道:“公子明知道,让奴不再为您尽忠才是最残忍的事,奴愿意为公子而死,却不能一个人孤独地活着。”
白逸风怔了怔,微皱着眉头,“我好不容易再遇到一个,你若真把她炼化了,我会不想活下去。”
说完他侧起身子,避开羽若直视自己的目光,而羽若一直用期待的眼神看他,哪怕面对的始终是一个侧影,曾经朝夕相对笑意盈盈的人,现在却不肯正眼看自己。
“公子,真的讨厌我了。”
说完这句话,羽若扬起布满电光的手掌劈向头顶。
我和白逸风几乎在同时扑过去,羽若已经倒地,全身缠满黑色电光不停抽搐,白逸风强行施力让电场停止,但都被紧紧缠绕的电光弹开,他是抱了必死之心给自己致命一击。
当电光褪去后,他艰难开合嘴唇,气息微弱地吐出一句话:“公子不喜欢……羽若,羽若也会……不想……活下去。”
生命力已流逝殆尽,羽若缓缓闭上眼睛。
白逸风长叹了口气,蹲在他身边,伸手将他额前凌乱的两缕刘海拨好,凝视良久,又用食指轻点了一下他的鼻子,带着些许埋怨的语气道:“真是任性,知不知道你这一走解脱了,留下我难过?”
羽若再也无法回答,他又轻叹了声:“竟然躺在地上不理我,真是任性,不能原谅。”
原本我对这二人合伙坑我愤愤不已,但在这一刻也只剩下悲伤。
白逸风站起身来,使出真气在千华棺旁再造了一具水晶棺,将羽若打横抱起放进里面,垂眼注视他的脸良久,伸手摩挲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封棺。
我一直在旁边默默组织语言,等白逸风转过来便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
“我从没有打算伤害你。”
“嗯?”
“关于炼化的事,我的确骗了你,但我从未想过要真的将你炼化,人各有命,我和千华今生不得圆满,这一点在遇见你之后我便明白了,因为我根本不忍心用你死来换她生,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我沉吟良久,“那好吧,我原谅你了,只要你放我走。”
他轻笑一声:“走,去哪里?”
我小声嘟哝:“那是我的事。”
他神情落寞,“回到那个卫玺身边吗?”
我提高音量:“不用你管。”
他用更大的声音道:“可是我很想管,很想以亲密的身份参与小辛的生活,也盼着你能天天为我泡茶梳头。”
我表示不想当丫鬟。
白逸风苦笑一声:“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我想要的只不过是和你过普通人的生活,一起吃饭散步睡觉,同进同出,同喜同忧。”
刚开始他的话我都招架不住,轻佻诱惑的甜言蜜语,配上玩世和慵懒的口气,每一开口都带着或温柔或浅薄的笑意,有时甚至如孩童般天真娇憨,但这一切我竟然有点习惯了,于这一句,我还听出以往没有的平实认真。
所以我也认真。
“虽然你口口声声说着那些撩拨话,搞得好像很喜欢我一样,但你喜欢的根本不是我本人,你感兴趣的是我身上某人的影子,否则你不会问我为什么选那支簪子,也不会说有人和我一样喜欢喝苦茶,其实我不是喜欢苦茶,我根本尝不出味道,我也并非有意选了那支簪子,都是懒得挑随便选的。”
我说出这么大段话费了好些力气,也不知他到底听进去了没有,我期盼白逸风能听进去,但他只是看着我道:“小辛,我为你做出了与以前截然不同的选择。”
我问:“什么选择?”
他避开不答,只走近几步道:“最后我还想问你一句话,如果你要离开四公子府,那我每天都从湖里捞一条鱼吃,这样你会不会因心疼我就不走了?”
我忍不住骂他:“吃啥不行,非捡那湖里有毒的鱼吃,你怎么这么能耐!”
“相思也是毒,要靠其他的毒来压制。”
我搞不懂他的脑回路,第一反应就是朝他吼:“你乱吃东西把自己吃坏了怎么办?又不是小孩子,这么大人整天要东要西胡说叨叨,你比羽若任性多了!”
我这么劈头盖脸地一通批,他反倒很欣慰地笑了:“你心疼我?”
“不心疼,只觉得你发癫。”
他还是很欣喜,“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喜欢一个人无法隐藏,你心疼我就是在乎我。”
我抠了抠脑袋,“你这个逻辑来得好陡,你又是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
他又丧了气,“但即使这样,你还是要走对不对?”
“发生这么些事情,我就是挖地道也要挖出去。”
“不用你挖地洞。”
他轻轻握住我手腕,另一手在空中画出符印,面前登时出现一道光墙,做完这一切,他低下头来,脸上挂着笑意看我:
“我想过强夺,但你肯定不喜欢这么自私的我,所以我也只能……把你送到那个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