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过后,一切归于平静,只留下满院的残花败枝在证明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众人议论纷纷,无一不感到震惊。
龙!他们看到了龙!
谁也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动物确实存在,而且还是那般巨大,那般有力量。
众人看完异象后又回了香室。
方才,众人听到窗外的议论之声,都好奇地跑了出去,就只有青寻和薛子敬没有离开。
青寻一向没太多的好奇心,所以对外面发生了什么并不感兴趣。而薛子敬……却是因为他更在意比试的最终结果,别的事情他都不是他所关心的。
香室内香已燃尽,余香却未散尽。
众人深吸一口气,都忘了要宣布比试结果,全围到青寻的身旁不停地问他,他到底是怎么做的,怎么引来的这些小动物,还有龙。
是了,龙是青寻引来的,关于这一点大家深信不疑。因为他们被困在幻境之中的时候,是青寻的香唤醒了他们的意识,驱散了幻境中那极致的严寒。这个香的妙处,他们深有体会。
青寻不藏私,一一解答。而这情形意味着大局已定,几乎没什么悬念了。
芅姜没和大家一起去凑热闹,只就远远地望着青寻笑了。她知道青寻已经赢了,赢得不动声色,而且还十分漂亮。
青寻似乎也想告诉芅姜他赢了,他一边解答着众人的提问,一边看向芅姜,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而芅姜身旁,百里无忧和白琬则激动地手舞足蹈,连形象都不要了。
青寻赢了,大家是开心了,可是薛子敬心态却彻底的崩了。他为了这场比试已经倾家荡产,怎么可能接受这么一个结果?
倾家荡产……没错,倾家荡产!
他原想将斗香当跳板,好让自己一步登天。他为了这个计划,倾尽家财,去巴结了长安城中的权贵,就等着斗香赢了让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他以为,只要获得了这些人的举荐,他便不用再当那小小的幾县主簿,从此就可以平步青云过上想要的日子,哪想过会输?
他望着被众人拥簇的青寻,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慌乱,两手紧抓着胸口的衣襟,不停地在问:“先生……先生……现在我要怎么办……”
“先生……帮帮我……我都按照你说的做了……你一定要帮帮我……”
“……”
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之前每次只要召唤那个人都会出现,这次居然没声了。
失去了依仗,薛子敬越发六神无主,但是他不甘心,哪怕都已成了定局,只要张宝藏没有正式公布比试结果,他觉得自己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他忽然想到了之前去青宅,被葵娘吓唬的事情,他再一想到方才的小动物们,还有被青寻的香引来的龙,心下一沉,指着青寻便喝道:“你们不要相信他,他不是人!”
众人一愣,诧异地瞅向薛子敬。
薛子敬又指向百里无忧、芅姜和白琬,往前走了一步:“还有他们,统统都不是人!”
芅姜和白琬对视了一眼,脸色都有些不太自然。尤其是芅姜,她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昨日暴露了身份,不然薛子敬怎会那么肯定的说她不是人?
青寻似乎也很想知道薛子敬为什么会发现这个,一动不动地望着薛子敬,没有吭声。
百里无忧可没什么好性子,她冲向前便大喝了一声:“薛子敬,你乱说什么?”
薛子敬话已出口,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振振有词道:“你们当我不知道吗?那日在青宅发生的事情我可记得一清二楚,如果没有问题,你们怎会是那样的反应,妖孽妖孽,你们就是一群妖孽!”
百里无忧闻声,一阵想笑,薛子敬这是狗急跳墙,乱咬一通了吗?偏偏薛子敬刚刚说完,那头便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向青寻,似乎还觉得薛子敬说得有理。百里无忧忍无可忍,举着鞭子便指向了薛子敬。
就在此时,那杜怀谦用笛子敲响了几案:“何为妖何为孽?以妖邪之法,行不轨之事算不算妖?以一己之私陷他人于困境算不算孽?”
百里无忧一看杜怀谦有话要说,强忍着怒火,放下了举着鞭子的手。
可薛子敬却不知道杜怀谦指代的什么,木愣愣地瞅着杜怀谦,直发懵。其余众人也被杜怀谦说得一脸好奇。
那杜怀谦瞟了薛子敬一眼,又问道:“薛子敬,你既认为青寻是妖孽,那请问你与他的分别在何处?”
薛子敬还是没懂,皱了皱眉头。
杜怀谦却再道:“以血入香,以血引香,以幻境迷惑众人,吸食他人精气,操纵他人意识,这样的行为,你觉得比起青寻如何?”
薛子敬再不明白杜怀谦的意思,可听到“以血入香,以血引香”八个字也就明白了。
他没想到杜怀谦会发现这个,惊得全身一震,忙狡辩道:“你和他们是一伙的,我知道你要袒护他们!”
百里无忧却目光一冷,趁薛子敬没有防备,一把抓住了他的两腕拉到了眼前。
薛子敬不知道百里无忧要干什么,惊愕地望着她。
百里无忧却快速瞟了一眼薛子敬的两手,举起左手,指着食指上的伤口便对众人道:“你们看,这就是薛子敬对香做了手脚都证据!”
薛子敬心虚,急着想握掌成拳。
百里无忧却先他一步,又一把抓住了他受伤的手指,送到了他的眼前:“薛子敬,你还有什么话说?”
薛子敬只是想挽回败局,所以才故意拿青寻他们不是人说事。哪成想青寻没被拉下水,却反将自己作弊的事情暴露了出来。
他激动了,一把甩开百里无忧的手便看向众人,想为自己辩解点什么。
可众人呢?
大家虽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看杜怀谦、百里无忧和薛子敬的表情,却也意识到了有事发生。
百里无忧冷笑了一声,给众人解释道:“这世上有一种邪术,需以修炼之人的血入香,配合特定的咒制成香料,焚烧之时再以修炼者的血引香,可将人困于幻境。这种香气味浓烈,刺激性极强,普通人一旦吸入极有可能丧命……”
百里无忧尚未说完,众人皆已是惊恐万分,他们想到了方才的遭遇,倍感愤怒,所有的目光都齐聚到了薛子敬的身上。
那薛子敬哪想到真相会是这样,他傻眼了,一下子瘫软在地。
众人一侧,萧瑀不想因为百里无忧的一面之词失去自己的判断,他特地走到了薛子敬和青寻身前,查验了两人面前的香料、结果正如大家所看到的那样,八炉香篆所用的香料之中,一、二、五、七是薛子敬的合香,剩下的是青寻的,反倒一下子彻底坐实了薛子敬的罪名。
薛子敬一看连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双手抱头,嚎啕大哭。
再说那张宝藏,他原先以为今日最坏的打算就是薛子敬输了,却没想到薛子敬不仅输了,而且还输得这般难看,而且生出这样的事端。
他又悔又恼,都不想再看到薛子敬。可薛子敬却不愿罢休,连滚带爬地冲进人群,一把抱住了他的腿,苦苦哀求:“张公张公,您一定要帮帮我……求您帮帮我……”
张宝藏气得全身打颤,一把推开了薛子敬便怒斥道:“你作下这等好事,要我怎么帮你?我原以为你只是想和青寻公平比试才给你这个机会,却没想到你不仅耍弄手段,隐瞒事实,还使出这等妖邪之术!”说着,手臂一挥:“来人啊,把东西给我拿来!”
张府的下人闻声,从外面拿来了紫茸香。
张宝藏接到手,一把将紫茸香甩到了薛子敬的身上:“这是你的东西,拿回去!”
张宝藏将紫茸香一丢出来,所有的目光就又转向了张宝藏。大家到这会儿才知道,原来张宝藏是收了薛子敬的好处的。
张宝藏在众人那审度的目光之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被气晕了头,居然在这种时候把东西拿出来。
他急于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僵了僵,忙将目光转向了薛子敬,大喝了一声:“来人啊,把这个妖人给我抓起来,押到县衙。”
薛子敬本以为张宝藏翻脸就已经是极致了,没想到他还要赶尽杀绝。他疯了一样地再次爬到张宝藏的面前,求他饶恕。
可张宝藏没有怜悯他,众人也觉得他罪有应得,连芅姜都没帮他。就这样,薛子敬被拖出了出去……
斗香斗了三日,终于落下帷幕。
张宝藏心中有愧,急着要设宴向大家致歉。
那杜怀谦最不喜的便是这凡俗宴请之事,当初他愿意出席斗香也只因为,一来,他受到了百里无忧之邀;二来香事是雅事,他乐意参加。现在香斗完了,青寻的香清新自然,旷达悠远,也让他得到了满足,他自是不会再多做逗留。
经过薛子敬这么一闹,张宝藏心虚得很,待这帮来客都客气得不合常理。他一看杜怀谦要走,忙亲自将杜怀谦送到张府大门。
杜怀谦也不跟他客气,临去前却问道:“张公打算如何处置薛子敬?”
薛子敬现在是扎在张宝藏心头的刺,一碰就难受。张宝藏笑得有些尴尬,却也不是很明白杜怀谦的意思,故意问道:“长春先生可是有什么好的建议?”
杜怀谦迟疑了一下,道:“我观察过此人,虽算不得什么好人,却也称不上妖邪。”
张宝藏一惊,忙问:“先生的意思是?”
杜怀谦却没有再说话,顿了一顿,一脚跨出了张府。
道人喜欢打哑谜,越是德高望重越是这样。张宝藏识趣,一看到杜怀谦不愿明说便没追问下去,拿起手中的笛子又喊了一声:“先生,您的笛子。”
杜怀谦却没回头,一边走一边回道:“用过的东西,丢了吧。”
丢了?
张宝藏愣了一愣,可再一抬头却发现杜怀谦已经没入人群,没影了。
张宝藏有些无语,转身朝向院内,长舒了一口气。看来传闻长春先生杜怀谦喜好吹笛,且每支笛子只用一次是真的。不过,杜怀谦说薛子敬算不上妖邪,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宴会结束,青寻他们回到延康坊天已经快黑了。
这三天虽短,可大家过得却不轻松,还好在青寻最后赢了。
四人回到青宅,一推开大门便见葵娘迎了上来。
百里无忧心情好,接过白琬手里的食盒便递向了葵娘。食盒里是她从张府带回来的酥山,一种由冰、酥油和银丹草做成的甜食,最适宜夏日解暑。她答应过葵娘,只要葵娘乖乖在宅子里待着,不去张府,她便给她带好吃的,这也算是兑现承诺了。
可是葵娘竟没理她,一头就扎进了芅姜的怀里,一脸委屈地问芅姜:“姐姐,你出去玩为什么不带着我呀?”
芅姜很无奈,她就没想过会被困在了张府的枯井里。想到被困,她看向了青寻,心底隐隐有些担忧。薛子敬的事情是解决了,可是饕餮这个大麻烦还在,它是真打算对她和青寻下手吗?
一旁,百里无忧见葵娘无视了她便不痛快了,白了葵娘一眼,收起食盒就走:“不要就算了。”
葵娘不是不理百里无忧,而是她已经养成了习惯,只要芅姜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先奔芅姜的。她看到百里无忧把给她的东西又收了回去,有些发懵,不知所措地瞅着百里无忧挠了挠头。
白琬一个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
青寻斗香赢了,这次比试的效应第二天就显现出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经香阁门口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好多人都慕名而来,指名要买青寻和薛子敬斗香之时,青寻调制的那几种香。反观经香阁对面那家铺子,昨日还生意兴隆,今日却变得门可罗雀,急得那老板只能团团打转。
经香阁的生意是越来越好,可芅姜却越来越放心不下饕餮的事情。
一转眼离斗香结束快大半个月,那饕餮一直都没有再出现。芅姜也曾让黑猫精他们留意各方面的动向,可是并无异样,青寻这头也很正常,正常得让人根本就看不清状况。
芅姜最烦的就是被别人吊着,处处被动,之前硺颜来找茬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亦是,她一番思索,找上了百里无忧。她觉得百里无忧一定知道些什么,否则也不会说出长安城要出事这样的话。
而且,百里无忧还和牡丹花神是旧相识,这样的关系,说明百里无忧的身份可能不只是天师道传人这么简单。
当然,她最不放心的还是青寻。
饕餮、混沌都是上古凶兽,是凶神貐的部署。传说之中,凶神貐与五帝一战败亡,坐下四凶兽至此下落不明。现在饕餮、混沌出现在长安城,牡丹花神又称青寻为青帝。虽然青寻否认了这个身份,但饕餮的那一番话却又让她不得不怀疑这是真的。
芅姜没有和百里无忧绕弯子,直接问百里无忧,饕餮混沌为什么会出现在长安城。
可百里无忧像是在隐瞒着什么,一直在给芅姜在绕圈子,就是不说正题,这让芅姜愈发觉得这里头有问题。
近来经香阁生意好得夸张,不到中午所有的香料就已售卖一空,今日又是这样。
青寻一向对赚钱不热衷,卖完就卖完了,也没做额外的补充。
大家一边闲聊一边收拾铺子,准备回青宅,门外忽然进来了一个人。
白琬搁下笤帚,习惯性地迎上前,道:“不好意思,今日份的香已卖完,要买香明日再来吧。”
可那人也不知听没听到,只管自顾自地朝着朝里走,而且神情怪异,脸色还隐隐地泛青。
白琬迟疑了一下,转头看了芅姜。
芅姜以为白琬遇上了麻烦,忙走上前,却听得那人说道:“青寻……青寻……青寻……”
青寻?芅姜问青寻道:“他怎么一直在念你名字,你认识他?”
青寻摇了摇头。
那人却未就此打住,还是一直在念:“青寻……青寻……青寻……”
芅姜纳闷了,快速地将此人打量。只见此人中等身材,体态微胖,穿着短打的衣裤,衣袖向上卷,露出有力的胳膊。他的双手很粗糙,指甲剪也得很短,指甲缝却不太干净,看起来像是扛货卖苦力谋生的。
芅姜尚不及回神,那人忽然抽刀,朝着青寻便就扑去。
白琬惊得大喊一声:“主人……”
刚巧葵娘听到了白琬的声音,不等那人靠近青寻便一头将他撞翻在地。
芅姜一见到此顿时恼了,走上一把夺下那人的刀子,揪住衣领便将他拽了起来:“你小子胆子不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青寻是什么人吗,也敢来行凶?”
那人情况似乎不太对劲,丝毫没有畏惧,反倒是挣扎得越来越厉害,脸部表情也有些扭曲,一边挣扎一边大喊:“杀……杀……杀……杀青寻……青寻死……死……”
芅姜皱了皱眉头,转脸问青寻:“你和他有深仇大恨啊,他这么想你死?”
青寻十分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这个问题,又摇了摇头。
白琬却道:“阿姜,他脸色不太对。”
芅姜看出来了,这家伙脸色发青,目光呆滞,动作僵硬,一直重复着那几个字眼,很像中了邪,可是他中了什么邪会地跑经香阁来逞凶,还拔刀杀青寻?
芅姜心中疑惑,一掌按在了这家伙的脑门上,想入侵他的意识。可芅姜到底不擅长这个,最后失败了。
葵娘一看芅姜停下了动作,忙问:“姐姐,怎么样?”
芅姜叹了口气:“要是我有硺颜的能力就好了……”她虽然也能入侵别人的意识,但成功地最多的都是死人,对活人的控制力她远比不上硺颜。
白琬忙问:“那现在要怎么处置他?”
芅姜思忖了片刻,一巴掌把这家伙给拍晕了:“先留着吧,我派人去查查这家伙来之前接触过什么人,又遇到过什么事情,看看有没有线索。”
很快地,这家伙身份有着落了。
芅姜的手下告诉芅姜,此人叫蒋二,是大业坊南隅一家私人砖瓦窑的工人,脾气暴躁,时常与人发生争端,那砖窑的老板忍无可忍,正有辞退他的打算,可就在四天前,他莫明其妙地失踪了。
他的失踪的这段时间的经历,芅姜的手下们也查了。但是查下来却没有什么特别可疑的地方,只有一点,据说他这阵子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一说就是一整天……
听到自言自语这几个字眼,芅姜不禁想到了薛子敬。
前阵子那个薛子敬也老是自言自语,大家到现在都没搞清楚薛子敬这是在干什么,怎么又来一个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