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寻的预感是对的,芅姜不好,非常的不好。
芅姜屡屡地冲向封印,屡屡地被封印反弹,此刻的她已遍体鳞伤,虚弱得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趴在井底一动不动,握紧的拳头松开了又握紧,松开了又握紧,最后却还是松开了。
她累了,累得只想这么趴着,安安静静地趴着。
可就在此时,她的体内忽然窜出一股黑烟,托着她站了起来。
这股黑烟出现地莫明,芅姜大吃一惊。可是渐渐地她便感觉到了不对劲,她像被什么操纵了一般,直往井口冲,她的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这个现象了。
几个月前,百里无忧和青寻帮他塑出实体的时候,这种现象就已经出现过一次。那次,她完全不受控制,拼命地吮吸着青寻伤口的血,还差点打伤百里无忧,幸亏青寻及时控制住局面,才没造成严重的后果。
而那之后,她的脑子里就经常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血腥又残忍,就仿佛是她的经历一样真实。此时此刻,她没想到这种失控的感觉居然又来了。
芅姜拼命地压制着体内窜动的气流,想摆脱控制。然而那股力量太强大了,强到她根本压制不住,而且还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地侵占她的意识,她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青寻……”
斗香的屋子之内。
青寻久无动作,气氛陷入尴尬,百里无忧见状,不得不再一次地提醒青寻。
可青寻却二话不说,跨步便往门外走。
他这个举动太过突然,令在场的众人都感到了意外。
百里无忧心下一怔,站起身便问道:“青寻,你干什么去?”
白琬也跑到青寻的身边,喊了一声:“主人……”
青寻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窗外,道:“阿姜出事了。”
百里无忧惊讶道:“芅姜现在连气息都难以寻觅,你怎么知道她出事了?”
青寻目光微微波动,没有解释。
百里无忧知道,青寻一定是感应到了什么。芅姜化出实体用了青寻的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青寻和芅姜之间的确会存在一些微妙的感应。
可那张宝藏却不痛快了,他起身便喝道:“且慢。”
青寻脚下一顿,侧头看了过去。
张宝藏一脸不悦道:“比试还没有结束,岂有中途离席之理?”
他主持着这场比试,再怎样青寻也得尊重他一下。可青寻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说走就走,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让他如何痛快?
张宝藏正待青寻表态,哪成想青寻瞟了一眼剩下的三只盛放香料的瓷杯,竟道:“第一排左,甘菊蕊、荔枝皮、艾叶;右,佩兰、白梅、陆熏香;第二排,白芸香、丁皮、牡丹皮、白芷。可以结束了吗?”
这一下张宝藏彻底的怒了,“啪”一掌拍在案上:“青寻……”
青寻突然放弃比试,屋内的气氛原本就有些尴尬,张宝藏这一拍桌子,气氛变得更加的尴尬。
便在此时,地面忽的一阵剧烈震颤。
众人以为地震了,惊得全都站了起来。这还没缓过神,青寻神色一变,跨步就走。
芅姜!芅姜的气息出现了!
白琬和百里无忧也感应到了芅姜的气息,两人急忙跟上青寻。
那杜怀谦虽然不知道这股引发地面动荡的力量来自于何处,可是他一看青寻和百里无忧的反应便知有事发生,一个快步便跟上了百里无忧。
其余众人害怕再地震,也不敢在屋内继续待着,一看他们四人离开,纷纷跟着出了屋子。
众人被地震吓破了胆,都已经忘了那三个还没解开谜底的香料,可薛子敬却还在惦记着。
他趁着众人忙于逃生偷偷将将香料底部的纸片取了出来,想看看青寻到底有没有答对。结果他一看到最后一份香料的答案便笑了。
只见纸片上写着:白芸香、丁皮、牡丹皮,哪有什么白芷?三种香料青寻却答了四种,分明就是答错了嘛!
青寻真的答错了吗?
显然,对于青寻而言这不重要。因为青寻参加今日这场比试就是为了芅姜,现在芅姜出现了,那这场比试便失去了它的意义,他不会再去关心这个结果。
青寻、百里无忧和白琬三人循着芅姜的气息进了张府的花园,杜怀谦和其余众人怀着好奇之心在后面跟着,一行众人来到了花园枯井旁,芅姜却没出现,四周全是地面剧烈震荡后留下的痕迹。
白琬望了一眼枯井,对百里无忧和青寻道:“这里有阿姜的气息。”
青寻和百里无忧都没有说话。
众人身后,清河公主的婢女忽然指着前方,道:“咦,前面怎么像有个人?”
众人闻声,齐齐看去。
青寻目光一紧,一个快步走向了前。
果然,在花丛边上倒着一个人,而这人不是别人就是芅姜。此刻的芅姜已经精疲力竭,瘫倒在路边,周身的黑烟还未散尽。
青寻动作先于意识,一把扶起芅姜让她靠在了自己肩头,唤了一声:“阿姜……”
芅姜恍恍惚惚地开眼睛看了一眼青寻,神情中满是不确定:“青寻?”她为了压制体内那股力量几乎耗尽了全部的力气,连意识都有些混乱。
青寻没想到芅姜会变成这样,他蹙着眉头问道:“是谁伤的你?”
芅姜逐渐意识到这不是幻觉,激动了起来,一把拽住青寻的衣裳拼命问道:“青寻,那家伙有没有找你,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青寻被问得一愣:“那个家伙?你在说谁?”
芅姜没有回答,却重复了两遍同样的问题后两眼一闭,竟晕过去了。
芅姜这一晕,跟在青寻身后的众人的神色都变得极为微妙。
清河公主和高阳公主面面相觑了一下,都转向了百里无忧。其余众人也都一脸莫明其妙的看着青寻和芅姜。就只有那杜怀谦,打从看到芅姜视线便没转开过,眼中充满了疑虑。
张宝藏是此宅的主人,在他的宅子里出了事情,他自是最紧张的。他慌慌张张地走到青寻身侧,问道:“她是谁,这又是怎么回事?”
百里无忧接过话音:“她是我的婢女,你没看到她晕倒了吗?”言语之间满是对张宝藏的嫌弃。
张宝藏更加郁闷,追着百里无忧又问:“你的婢女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花园?为什么都没有人知道?”
百里无忧白了他一眼:“你怎么那么蠢?她肯定是看到不好的东西要悄悄解决,告诉你们管用?”
听得此话,张宝藏不由地想起了昨日斗香之时,芅姜、百里无忧和杜怀谦三人的反常,惊得全身一震。
众人也都感觉到了不安,不住地相互对视。
张宝藏紧张地问百里无忧:“真……真有不干净的东西啊……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青寻轻呼出一口气,道:“具体的情况等阿姜醒了才知道。有空房吗?”
张宝藏连忙点头,冲着府里的下人招了招手。
那人得令,连忙便去准备。
青寻将芅姜打横抱起,跟上那人。
青寻这一离开,众人又开始了议论纷纷。
清河公主和高阳公主又一次的面面相觑,显然对张府中有不干净的东西这件事情并不那么关心,他们只关心百里无忧。
高阳公主余光瞟了一眼走远的青寻,问道百里无忧:“无忧,青寻和你那婢女什么关系?”
百里无忧被问得一愣:“怎么?”
清河公主摇了摇头:“你的心可真大,你就没发现青寻看你那婢女的眼神很不一样吗?”
百里无忧“哦。”了一声,忽的一想,不对,他们还真把青寻当她心上人啦?她刚想解释,一直没有出声的杜怀谦忽然喊了一声:“百里。”
百里无忧转过目光,却听得杜怀谦道:“你的婢女不简单!”
那杜怀谦是修道之人,道法高深,芅姜即便昨日没被发现,今日这么一闹,她身份有异这件事肯定是藏不住了。
百里无忧知道杜怀谦指的是什么,她没有应声,心下却有些恼,芅姜怎么就生出这么个意外,连带着把身份都给暴露了呢?
芅姜的身份暴露了,可是消失的这一夜,她到底遇上了什么?
张府客房。
白琬趴在床沿上,看着芅姜忧心忡忡地问青寻:“主人,阿姜什么时候会醒?”
青寻没有回答,却放下芅姜紧握芅姜的手,用发簪刺破了指尖,将血滴入了芅姜的口中。
青寻被神鬼精怪视为万灵之药,他的血自然也有着一样的功效,此时此刻,这应该是芅姜最需要的。
果不其然,他的血一落入芅姜的口中,芅姜那惨白的脸色便开始有了变化。
说起来挺奇怪的,之前芅姜受伤,身体都是变得越来越透明,这次竟然没有。她就像普通人一样,居然都反应在了气色上。
青寻怕血用得太多,又激起芅姜体内的那股力量,只用了两滴后便收回了手。
一阵灵光攒动,芅姜逐渐的有了反应。
白琬一阵激动,忙喊了一声:“主人……”
青寻望着芅姜,没说话。
芅姜缓缓睁开了眼睛,这会儿她倒是没当自己在幻觉之中了,只是有些发懵:“青寻……小白……”
白琬忙挨到了芅姜身旁:“阿姜,你终于醒啦。”
芅姜愣了一愣:“醒?”
白琬点了点头:“你刚刚晕过去了,主人用血把你救醒的。”
晕?这不对吧,以前无论她怎么受伤都是不会晕的,现在居然还晕了吗?
芅姜一阵错愕,撑着床板想起身,可她还没坐起来便手臂一软又倒了回去,“砰”一声重重地撞在了床板上,疼得直皱眉。
白琬看不下去,伸手便想扶她。
芅姜摆了摆手,心下却有些后悔,早知道变回实体还要受这份罪,那还真不如保持灵体状态就好。
芅姜这一醒,青寻的面色也渐渐的舒缓了。他看着芅姜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芅姜满肚子怨气没处发泄,这刚要开口,可话到嘴边,她瞟了一眼一旁站着的张府下人又给憋回去了,毕竟有些话不是人人都能听的。
青寻看出了芅姜的顾忌,他没有吱声,故意地用余光扫了一眼身后,唤道:“白琬。”
白琬心领神会,绕到了那下人身后,跳起来,冲着他后脑勺便是一掌,直接把人给拍晕了。
芅姜怔怔地望着白琬,都惊呆了,她只知道青寻做事直接、暴力,却没想到跟着青寻久了,白琬居然也变成了这样。
另一边,百里无忧应付完张宝藏,终于有了时间来找芅姜。
那张宝藏怕府里真有不干净的东西,求着百里无忧帮他检查,百里无忧本是不想理他的,但是考虑到芅姜遇险,还有那股来历不明的邪气,便没有拒绝,只可惜一圈检查下来并没有发现什么。
百里无忧怀揣着疑虑,又敲响了芅姜的房门,想问一问芅姜那邪气具体的情况,谁料一进门就看到白琬拍晕了监视青寻的那人。
她有些意外,怔了怔。
白琬心虚,脸“唰”地一下子就红了。
百里无忧却当没看见,掩上房门便跑到了芅姜的床边,问芅姜道:“失踪的这大半夜,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芅姜瞅了一眼百里无忧,又瞅了瞅同样好奇的青寻和白琬,道:“我被人封在了张府花园的枯井里。”
百里无忧却不相信:“这怎么可能,我和白琬去过花园,有封印我们怎么可能不发现?”
芅姜无奈道:“我哪儿知道?我就是被那羊角怪封印在花园的枯井里啊。”
百里无忧听得一愣:“羊头怪?”
芅姜“嗯”了一声:“是啊,还是个长着人脸的,不过它遮住了脸,我看不清长相。”
羊头?人脸?百里无忧蹙了蹙眉头,只觉得这个形象很像她认识的那个谁。她问芅姜:“它说什么了吗?”
芅姜道:“它说它要吃青寻,它还说我是它的猎物,要和我抢长安城的地盘。”
百里无忧迟疑了片刻,又问:“别的呢?”
芅姜摇了摇头:“别的倒是没说什么,不过它很奇怪,真想对我下手有的是机会,它何须多此一举,还让我知道?”说着,她看向了青寻:“它想吃青寻的事情也是。”
百里无忧不说话了,她看着芅姜,看着到了此刻,芅姜周身还时而隐现的黑烟,神情变得极其的复杂。
青寻看出了百里无忧神色不太对劲,问道:“怎么了?”
百里无忧垂下了目光:“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说的羊角怪……是饕餮……”
“饕餮?”众人一惊,不约而同地都看向百里无忧。
百里无忧面有忧色,道:“上古四大凶兽已见其三,长安城怕是不会太平了!”
白琬感到一阵费解:“你说的不太平是指什么?”
百里无忧没有说话,只将目光转向了芅姜。
芅姜心下一慌,忙用手指了指自己:“和我有关?”
百里无忧“哼”了一声,并不愿意承认:“你不够那分量。”说罢便又看向青寻。
青寻倒是一点也不慌张,他道:“该来的躲不掉,不该来的也不会来。”
可是他这句话说完之后,屋子里却忽然安静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有那么些许不自然。
百里无忧大概也感觉到了大家的紧张,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就踹了一脚床脚,抱怨道:“臭张宝藏,求着我帮他检查宅子也不客气点,居然还那官威压我。”
白琬一心只想知道真相,根本就没心思去管张宝藏怎样。他追问百里无忧:“百里,你说的不太平到底是指什么?”
百里无忧故意岔开话题便是不想多说,她一看白琬这么没眼力见识,顿时就有些急。可是再一看青寻和芅姜,看着他们和白琬同样的表情,只好讪笑道:“看你们一个个紧张地,我逗你们玩的!”
白琬一愣,只觉得被耍了,小脸涨得通红:“百里无忧!你下次能不能不要开这种不着边际的玩笑!”
百里无忧没有吱声。
芅姜目光微动,也没有说话,总觉得百里无忧方才不像说笑。
而青寻的目光却打从落在芅姜身上就没挪开过,因为他明显地感觉到百里无忧是在撒谎。混沌也好,饕餮也好,都是奔着芅姜去的,怎么可能和芅姜无关?
再说那张宝藏。
张宝藏陪着百里无忧检查完宅子,差点没累死。他回到房中,一边喘气一边大骂百里无忧不是东西,借着检查之名整治他,一点都不顾念他是个老人家。
他正骂的起劲,忽的想起了那还没揭开答案的香料,起身便去了斗香的那间屋子。
他和随从来得刚巧,薛子敬也在,那薛子敬一看到他便迎了上来。
张宝藏倒也没掩饰来意,直接问薛子敬道:“怎样?”
薛子敬兴奋了许久正愁没地方发挥,一个激动,拿着青寻答错的香料便走到了张宝藏身前,递了上去:“这个错了。”
青寻当时给出的答案张宝藏有些印象,是四种,可他明明就没准备过四种混合的香料。他接过薛子敬送上的香料嗅了嗅,不由的蹙起了眉头,问薛子敬道:“答案取出来了吗?”
薛子敬原先想偷偷把香料答案和实物位置对调来着,但青寻都已经出错了,他自然不用再多此一举。他忙将案上的纸片拿起,递到了张宝藏的手中。
张宝藏年纪大了,眼神不是很好,他眯着眼睛靠到窗口仔细的瞧了瞧,只见上面写着:白芸香、丁皮、牡丹皮。
这一下,张宝藏更纳闷了,这味道明显的不对,虽总体偏温辛,但是牡丹皮的辛和丁皮的辛之间还掺杂了一丝说不清的东西。
他思忖了片刻,将手中的香料递给了一旁的随从,道:“你也闻闻,我怎么就觉得这味道偏了呢?”
薛子敬心下一惊,忙道:“这香料我也看了,应该就是这三种,没错。”
张宝藏没有理会薛子敬。
张宝藏那随从却尴尬地笑了起来:“这个……这个……青寻其实没有说错……里面是有白芷……”
薛子敬闻声,神色一怔。
那随从怕被张宝藏责骂,忙不迭道:“当时配置香料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是混了点白芷进去,但是量很少,而且都已经和其他香料混在了一起,我便没跟您说……”
张宝藏有些恼火,手臂一甩,负在了身后,竟还有些后怕。
若不是突发地震,大家急于逃命,这个失误在杜怀谦的眼皮子底下必然是藏不住的,到时候会怎么想,会认为他处事不公?还是故意为之?
那随从看张宝藏的脸色不对,不敢吱声了。
薛子敬的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他知道这意味着他又输了。他心里一阵发虚,忙喊了一声:“张公……”
张宝藏却冷声便道:“你该庆幸,那场地震保住了你我的颜面!”
薛子敬没敢应声。
张宝藏倒也没再去指责他,只是将他上上下下一番打量,道:“明日还有最后一场,你且好自为之吧。”说完便走了,已然对他不抱多大的希望。
薛子敬看着张宝藏和他那随从走远,气得举起案上的香料就想往地上摔。可手举在半空他又停下了,他在张府,受制于人,怎么都是不能由着性子来的。
明日就是最后一场了,他要赢,他一定要赢,赢了他所遭受的屈辱、白眼才有意义,他一定得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