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寻说得对,像薛子敬这样的人,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巴结的对象,他是断然舍不得放弃的,自己的一味逃避只会让薛子敬觉得还有希望,她不能再这样了。
回到客舍,百里无忧将这整件事情前前后后的思考了一番,最后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那就是她要让薛子敬彻底的死心!
另一边,薛子敬此时还在为他成功的从青寻口中套出住处而沾沾自喜,他就知道青寻一定不会瞒着他!
这几番接触下来他也发现了,百里无忧傲慢,根本就不屑于和他打交道。芅姜虽然好相处,但终归不像是有背景的样子,两个小的不提,剩下也就只有青寻。
青寻沉默寡言,神色淡漠,看起来有些冷清,但他恰恰是这群人之中最好说话的,因为他根本没有防备之心。
而且,百里无忧对青寻的态度也显得很不一般,就目前来看,他想巴结上百里无忧很难,但是他如果先巴结上青寻,再由青寻出面帮他,那就不一样了,百里无忧怎么也要给青寻面子。
青寻会制香,他又精通香理,就用香,他一定有办法让青寻赏识。
薛子敬想到这些,赶紧取出材料,开始调制香料。他调制的便是青寻说的那清远香,配制的方法也按照青寻所讲的那样,可是一番折腾下来结果却令他有些失望。
他制出的香味道虚浮得厉害,既不清雅,也不够悠远,和前天在客舍闻到的味道相去甚远。
他心中不甘,又试了一次,而这次味道竟还不如第一次。
薛子敬郁闷了,他开始怀疑青寻用假的香方骗他,可他回忆了一下那熏香味道又觉得不对,那味道的确是青寻说的那几种材料散发出来的。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制法,他就制不出和青寻那样的香丸?
青寻说这清远香是日常熏香,可见在青寻眼中这是不值一提的,然而现在,他却连这清远香都制不好,他还怎么让青寻赏识?
薛子敬越想越烦躁,他气得一把将剩下的香丸全摔到了地上。
日影西斜,暮色轻笼,热闹的一天在路人匆匆的脚步之中逐渐地落下帷幕。
驿馆内。
白琬和葵娘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又掐了起来,吵个不停。芅姜被他们闹得头疼,逃难一样地躲到了院子里。
此时天还没有全黑,昏暗的光线使得整个院子看起来都有些黯淡。
芅姜轻呼一口气,为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清净感到庆幸,可她一抬头却见青寻站在前方廊下,上午的事情不觉间又浮现在了眼前。她定了定神,走到青寻的身旁。
青寻好似知道她会出现一般,瞬间转身,两人的目光一下子就撞在了一起。
芅姜一怔,笑问青寻:“看什么呢,那么入神?”
青寻缓缓地垂下目光,转回了身子:“我在想上午的事情。”
芅姜顿了顿,往前走了一步:“那位牡丹,是花神吧?”
青寻没有回答,望着地面却忽然问道:“阿姜,你很在意我是不是青帝吗?”
芅姜愕然地瞅着青寻,感到极度意外。
青寻似乎十分在意她的答案,侧过身,将目光转向了她。
青寻一向心细,纵然他没有七情六欲,可很多事情却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芅姜知道瞒不过去,她索性也不隐瞒了,很坦率地点了点头:“在意,我当然在意。你若真是青帝,那便高高在上,我之前屡屡想吃你,被人发现了,我还不得完蛋?”
青寻一阵诧异,一动不动地望着芅姜,却忽然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很淡,也很难让人察觉,嘴角微微上扬,眼底闪烁着柔光,可是那么一点点却让芅姜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样的笑容芅姜见到过,在那个梦里。一样的温柔,一样的好看。十里春风带来的满城烟柳,锦绣繁华都不及青寻这一笑来得动人心魄。只是,青寻何时会笑的,他又怎么体会到她话语中的自嘲?
芅姜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青寻……你……你在笑吗?”
“笑?”青寻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愣了一愣,不解地看着芅姜。
芅姜先前还觉得很郁闷,一看到青寻这反应,瞬间乐了,她伸手推起了自己的嘴角:“就是这样。”
芅姜的脸原本连就有些肉呼呼地,这一推腮帮子全挤到了一处,跟面团似的。青寻一看到她那滑稽的模样,忍不住地又笑了。
芅姜却在这一刻感到了异样,忽然间,她似乎明白了上午自己为什么会失态,她怕是对青寻动心思了。而这个念头一起便无法收拾,她的心跳开始“扑通扑通”地加快,脑子开始阵阵发热,整个人都感觉到不对劲。
就在此时,突然走廊那头来了一个小厮,走到青寻身前便问道:“请问是青寻先生吗?”
芅姜一怔,扭头看去。
青寻点了点头:“我是。”
那小厮道:“大厅里来了一个姓薛的找您。”
“薛子敬?”青寻下意识地和芅姜交换了一下目光。
芅姜抽回神思,轻笑道:“呀,不找百里改找你了,这不对呀!”
青寻没有说话。
芅姜朝着前方便抬了抬下巴:“走吧,去看看他想干什么,我跟你一起去。”
青寻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去了驿馆的大厅。
客房之内。
百里无忧把自己关了大半天,到了晚上心情总算是好了,可这肚皮也空了。她摸了摸肚子,拉开房门走到了大厅,刚想找点吃的,一眼扫过去就又看到了薛子敬。
上午,那薛子敬走得那么干脆,她还以为他转性了,结果还是老样子。她哼了一声,径直向薛子敬走去。
芅姜和青寻快她一步,先走到了薛子敬的身旁。
薛子敬一看到青寻,忙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只瓶子,道:“青寻先生,这是我制的香,还请点评点评。”
青寻有些纳闷,接过薛子敬的瓶子便倒出了两粒香丸。可是一闻到那香丸的味道,他却不由地蹙起了眉头。他问薛子敬:“这是蝴蝶香?”
薛子敬点了点头:“正是!”
青寻迟疑了片刻,将香丸倒回瓶中,还给了薛子敬。
芅姜听这香料名字奇特,问青寻道:“蝴蝶香是什么香?”
青寻刚要解释,薛子敬接过话音:“蝴蝶香自然是可以引来蝴蝶的香料。”
芅姜感到讶异:“这么神奇?”
百里无忧哼了一声,上前一把接过薛子敬手中的瓶子,摇了摇:“既然这香这么神奇,不如我们来试试?”
这蝴蝶香是薛子敬的得意之作,他早就试过了,就是可以引来蝴蝶他才敢拿来找青寻。百里无忧说要试,他求之不得,赶忙便让驿馆里的人取来香炉工具。
香丸点燃,香气自香炉之中缓慢溢出,很快充满了整个大厅。一些好奇的住客也被吸引,凑了到这头看热闹。
香丸焚烧了约莫一刻的时间,四开的大厅里没有出现蝴蝶,倒来了不少飞虫,居然还有蚊子。
百里无忧几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问薛子敬:“薛子敬,都半个时辰了还不见蝴蝶,你这香行不行啊?”
薛子敬似有些紧张,他吞咽了一口吐沫,望着香炉不断冒出的白烟,道:“这香最好是在花园里焚烧,在屋子里的效果不是那么好。”
百里无忧瞟了他一眼:“花园里?你确定不是花园里的花引来的蝴蝶,是你的香丸?”
薛子一怔,抬起了头,且见着众人看他的眼神也和百里无忧一样,充满质疑。他感到有些窘迫,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又看回香炉。垂于袖中的双手放开又收紧,放开又收紧,而后越收越紧,掐得自己都疼。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屋外终于有动静了。有人惊呼了一声:“那是什么?”
薛子敬慌忙看向了屋外,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
百里无忧却在此时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薛子敬的香丸到底能不能引来蝴蝶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就算能引来,她也有办法让薛子敬希望落空。
她瞟了一眼屋外,掐指成诀,默念咒语。在她的术法之下,屋外那东西顷刻间变成了乌压压的一片,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横冲直撞地就进了屋。这哪里是什么蝴蝶呀,根本就是马蜂,“嗡嗡嗡”地,吓得所有人都捂住了头,一阵乱窜。
百里无忧借题发挥,故意斥责薛子敬道:“薛子敬,你这什么破香,引来的又是什么鬼东西?”
薛子敬一手捂着脑袋,另一手不断驱逐马蜂,被吓得都不怎么敢说话。“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以前明明招来的是蝴蝶啊……”
青寻和芅姜都看出了这是百里无忧做的手脚,面面相觑了一下,都没有吱声。
混乱维持了一阵,还是驿馆的驿承带着人,拿着火把将马蜂驱散后混乱才得以平息。所幸,没人受伤,大家都只是虚惊一场。
惹出这么一场混乱,薛子敬吓得魂都要掉了,紧张得双手不停的发抖。驿馆的驿承也没给他面子,劈头盖脸地便训斥了一顿,只是碍于百里无忧的面子,话说得没那么难听,可却也让薛子敬难堪至极。
离开大厅之前,驿承还收走了案上的香炉,连着那剩下的半瓶香丸也一并丢进了泔水桶。
薛子敬今日来找青寻,原是想一展所长,结果却出了这么大的洋相。他有些懊恼,只恨自己太过心急,没再试一试这香。
而且,这香他制得也不容易。之前屡制屡败,他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一瓶成功的,可驿馆的驿承居然就那么给丢进泔水桶了……
薛子敬一阵有苦难言,他缓了缓神,冲着众人抱拳,道:“今日给诸位添麻烦了,抱歉。时辰不早了,我也不打扰各位休息,改日再来拜访。”
青寻和芅姜颔首回礼。
百里无忧却拦住了薛子敬:“嗳,别急着走啊,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薛子敬愣了一愣,看向了百里无忧。
百里无忧双手负在身后,往前走了两步,道:“薛子敬,我这个人不爱绕弯子,一向有话直说。我们明天回长安,你就不必再来了。”
薛子敬没有说话。
百里无忧轻笑了一声,接着道:“其实大家都清楚,你三番两次来找我们是为了什么。你想晋升这无可厚非,那就请你踏踏实实的干好你的本职,别整天把心思花在这有啊没的事情上。”
薛子敬没想到百里无忧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他说这些,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百里无忧却并没有罢休的意思,再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怕是最好也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别以为认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就怎样了。读书人天下间比比皆是,但几个有开阔的眼界和出众的能力?你自认为擅长香事,结果又怎样呢?”
薛子敬半低着头,还是没有吭声。
芅姜怕百里无忧说得太过,一直在瞟她。
百里无忧却连理都没理芅姜,转而问青寻道:“青寻,你说句实话,他那蝴蝶香怎么样?”
青寻不通人情世故,自然不会有什么顾忌。他直言道:“材料配比有偏差,掺入的炼蜜量偏多,保存……亦不恰当。”
薛子敬最信心的便是自己在香上的造诣了,他嗅觉敏锐异乎常人,所以他总能调制出比旁人优秀的香。青寻这样一说,他惊地便抬起了头。这香他可都是按照古方调配出来的,怎么就不对了?
百里无忧话说到这份上,薛子敬也知道自己想巴结百里无忧的计划已落空。这样的失败他经历过多次,他受得住,可是青寻这一番话却让他彻底的火了。青寻这是在点评他的香吗?青寻和百里无忧一唱一和,分明就是借机打压他,羞辱他,以彰显自己的高人一等!
一阵前所未有的羞辱感袭上薛子敬的心头,让薛子敬再也无法冷静。他愤然道:“多谢青寻先生的点评,薛子敬受教了。诸位也请放心,薛子敬卑微,高攀不上各位,以后绝不会再来叨扰。”说罢,拂袖而去。
薛子敬这一走,大厅内霎时就安静了。
百里无忧轻哼了一声,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走到食案边便坐了下去:“啊呀,饿死我了。”
青寻没有回应她。
芅姜却感到一阵不妥,质问百里无忧道:“百里,你要粉碎薛子敬的自信心我不拦着你,可你为什么要拉青寻下水?”
百里无忧没听懂,她侧头瞅着芅姜:“什么?”
芅姜问道:“你就没发现薛子敬转身的时候,看青寻的眼神吗?”
百里无忧回忆了一下,还是没明白:“眼神怎么了?”
芅姜一阵无语,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百里无忧只顾着自己痛快,都没意识到薛子敬已经记恨上了青寻。希望这只是她多虑,薛子敬也只是一时气愤,如若不然,她可真的会拍死百里无忧的!
薛子敬这一走,第二天当真没再出现过。
先前百里无忧担心在街头撞上他,都没怎么敢出去玩。这回终于安心了,拉着大伙儿又在洛阳赖了一天才回长安城。
百里无忧是回了长安,可这件事情却并没有完。
芅姜猜得没错,薛子敬记恨上了青寻,他甚至将这段时间的冷遇也全都归结到了青寻的头上,认为就是因为青寻的存在,百里无忧才没有正视过他。
他无处发泄,只能整日整日的泡在酒肆之中,将自己灌得烂醉。
今日又是如是,他在酒肆里待到半夜才出来,路都已经走不稳了,手里却还提着酒壶。
夜已深,道路昏暗,蜿蜿蜒蜒像是没有尽头。
薛子敬一边喝着酒,一边摇摇晃晃地沿着小道往家中走。行至一处土坡,他隐隐约约就听到孩子的声音。
此时已是深夜,又处空旷地带,这来处不明的声音多多少少都会让人感觉到不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袭上心头,让薛子敬心里有些发毛,他连忙又喝了两口酒,压了压惊,才继续往前方走去。
可是,那不安的感觉一旦出现,便再难消除。薛子敬只觉得他越走,那声音就越靠近,越近他的心里就越慌。他强忍着不安的情绪,又提起了酒壶,可是不凑巧,酒壶却空了。
他心中愤恨,怒得将酒壶砸到了地上。而就在此刻,他忽然听清了那孩子在念什么。像是童谣,却又像诗歌,词曰:
“……使君从东来,白马从骊驹。使君从东来,黄金络马头。使君从东来,腰间鹿卢剑。使君从东来……”
“使君?”薛子敬有些纳闷,他怔了怔,借着酒意,放开胆子便往前走了两步,且见着在水渠边有三个孩子围成了圈,蹦蹦跳跳地念着他方才听到的这几句话。夜光昏暗,他辨不清那几个孩子的样貌,依稀间只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忽然,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大呼了一声:“使君至……使君至……”
这几个小孩像见了鬼似的一阵乱转,瞬间就消失了。
薛子敬呆住了,他疑心是自己看走了眼,使劲地眨了一下眼睛。可是他没有看错,那三个孩子就是不见了。
他猛然一抽,头皮开始阵阵发麻,再也不敢在这儿待了,转身就想跑。可偏偏此时酒劲上头,他步子还没迈开,两腿一软便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