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将至,雨水变得频繁了起来。阴沉了半天,刚过午时,天空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
青宅之内。
芅姜两手托着腮帮子,看着案上的那盆里的幼苗充满了好奇,恨不能让这幼苗立马长成开花,好让她瞧瞧,它是不是如传说中所说的那么神奇。
这盆花是芅姜从西市的一个胡商那儿买来的,那胡商告诉她,这盆花的名字叫做“红颜枯骨”。可是这幼苗实在是太小了,红颜她没见着,枯骨她也没见着,她实在想不出来,长相这么普通的玩意怎么会有这么怪异的名字。
就在芅姜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刻,“咚咚咚”有人敲响了大门。
芅姜闻声,赶忙起身,拉开了大门,且见着来人是百里无忧。
百里无忧还是老样子,不拿正眼看人的。她傲慢地瞥了一眼芅姜,问道:“青寻呢?”
芅姜指了指身后:“在炼香房。”
百里无忧进了门,径直地就朝内宅走去。
之前百里无忧多次出手相助,虽说不是为了帮芅姜,但芅姜却一直记在心上,她还没有道过谢。现在百里无忧来得刚好,芅姜忙喊住了她:“百里……”
百里无忧一愣,侧过脑袋:“干什么?”
芅姜道:“谢啦!”
“谢?”百里无忧一脸莫明地转过了身:“为什么要谢我?”
芅姜走到了百里无忧身边,道:“之前铁涛的事情要是没你帮忙,也不会顺利解决,还有我被硺颜入侵梦境的事情也是因为……”
百里无忧一听,原来芅姜道谢是因为这些,她抬起手臂便打断了芅姜:“你别误会,我那么做不是为了帮你,谢就不必了。”
芅姜倒也没坚持,她迟疑了一下,又换了一个话题:“百里,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我这个实体状态……能持续多久?”
芅姜有实体了,不过这个实体却是用青寻的灵血加上百里无忧的术法凝结而成,尽管看起来与正常的身体无异,但是青寻的血灵力一旦消退,芅姜便又会还原成灵的模样。
百里无忧不知道芅姜问她这个是想干什么,她有些犹豫:“一个月吧。”
芅姜点了点头,却丝毫没有嫌弃时间短暂,带着满脸的笑容,转身又回去看她的小花苗了。
可百里无忧的脸色却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阴沉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芅姜笑得开心,她怕是还不知道自己的状况吧。她体内有个东西,而且这个东西还十分诡异,诡异到百里无忧都不确定它是什么。
那天,在青寻的要求之下,百里无忧和青寻一起施法,帮她凝结实体。术法进行到中途,她体内突然就爆出一股巨大的能量,不仅吸走了百里无忧不少的灵力,还差点吸干青寻的血,还好在两人停得及时。
回想到当时的状况,百里无忧不由地打了一个冷战。她定了定神,继续往内宅走去,可余光却还是没从芅姜身上抽离。
今日她来找青寻便就和芅姜有关,她是来要求青寻把芅姜交给她的。其实,之前她已经向青寻提过两次这个要求,但青寻都没有表态。
而她之所以要将芅姜带走也不是因为她看芅姜不爽,而是还跟芅姜体内的那个东西有关。
因为上次芅姜陷入梦境的时候,混沌和却邪的同时出现了,而且却邪看芅姜的眼神也很不一般。
她认得却邪的那个眼神,因为,却邪只有面对那个人时才会出现这样的眼神,而那个人却是早已经不该再出现在这个世上的死人。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个人就要回来了。
怀揣着不安,百里无忧来走进了青寻的炼香房。她来得刚好,白琬拿着制好的香料去地窖了,屋内就只有青寻一个人。
百里无忧开门见山,难得没和青寻绕弯子。
但,青寻的态度却很冷淡,好一阵才回道,让百里无忧自己去问芅姜,芅姜愿意和她走,他不挽留。
百里无忧崩溃了,先且不提芅姜和她一直不对盘的事情,就单单地她去找芅姜,告诉芅姜她是危险分子,她需要把她关起来监视,芅姜能答应吗?
百里无忧被青寻噎得僵了半天,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想得出来,气呼呼的扭头就走,还差点撞上要进屋的白琬。
白琬不知道百里无忧来找青寻是为了芅姜的事情,他一脸莫名其妙地指着百里无忧离去的方向,问青寻道:“咦,百里无忧怎么刚来就走了?”
青寻将手中的香丸封装好放到了案上,却余光瞟了一眼身后,问白琬道:“阿姜和葵娘呢?”
白琬回道:“葵娘跟阿喵出去玩了,阿姜在前院。”
青寻迟疑了一下,拿起案边的布擦了擦手,转身便出了炼香房。
虽说百里无忧要他把芅姜交出去他没回应,但百里无忧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她既然对芅姜动了心思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他有些不放心。结果刚到前院,远远地就看到芅姜趴在案上,看着面前的小花盆看得出神。
青寻一见到芅姜安然无恙,顿时便松了口气。
芅姜这头,她研究了半天花苗也没研究出所以然,一看到青寻来了,激动地朝着青寻招了招手:“青寻……你来的正好,快过来给我瞧瞧。”
青寻敛了敛目光,走进了大堂内。
芅姜抱着花盆便送到了他面前,道:“这可是我花大价钱从一个胡商那儿买来的,你不是喜欢花花草草吗,快帮我瞧瞧它哪儿与众不同了?”
青寻瞅了芅姜一眼,目光缓缓地转向花盆里的幼苗,且见着幼苗的叶片长圆形,生有短柄,无毛。他思忖了一下,道:“红颜枯骨?”
芅姜一听,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咦,它真叫这名字啊?”
青寻“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芅姜抱回花盆,开心地便回了屋。
青寻没有跟着进去,目光却落在了芅姜的笑脸上。自从梦境之中出来,芅姜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尽管她之前也很爱笑,但笑容却少有这样的明媚,叫人看着心情都好。
百里无忧气呼呼地离开了青宅,大家都以为她不会再来。谁知傍晚时分,她又来了。
不过她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手下一起来的,她一进门就让手下们往宅子里搬东西。
彼时,白琬和芅姜正在厨房里准备晚膳,听到前院的动静以为是招了贼,匆匆忙忙地便跑到了前院,可两人刚一脚跨到前院就都傻眼了。
只见院子里摆满了各种檀木家具,外面的人还在往里搬。而百里无忧则坐在廊檐下甩着腿,一边看着一边指挥着搬家具的:“那儿有空地……放那儿……喂喂喂……你小心点……东西很贵的……”
白琬懵了,他走到百里无忧身边便问道:“百里无忧,你这是要干什么?”
百里无忧爱答不理地瞥了他一眼:“搬家啊,你没看见吗?”
白琬大吃一惊:“搬家?”
百里无忧却不耐烦道:“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你还不快去给我准备房间。”
白琬无语了,扭头看了看芅姜。
芅姜没有吱声,心里却在怀疑下午百里无忧来找青寻就是为了这个。疑惑间,她看到青寻走了过来,于是上前便问道青寻:“青寻,是你答应百里搬来和我们同住的?”
青寻看了一眼百里无忧,没有回话。
百里无忧跳下地面便走到了青寻身前,斜眼瞟过芅姜:“怎么,凭什么你可以住这儿我就不可以,我和青寻的交情也不比你和他浅吧?”
芅姜愣了一下,倒也没反驳,只就点了点头:“哦,原来你也是来吃他的,我明白了。”
百里无忧没想到芅姜会冒出这句,她急道:“你说什么呀?”
芅姜瞅了一眼青寻,耸了耸肩:“我就是为了这个才住下的呀,难道你不是吗?”
“你……”百里无忧无语了,扭头就看向青寻:“青寻……”
芅姜的性子青寻是了解的,百里无忧的脾气青寻也是见识过的,他不想夹在他们两个之间左右为难,看了一阵后转身便要离开。
百里无忧却不依了,她知道青寻不发话,白琬是没胆子收留她,于是急忙挡住了青寻的去路:“你别走啊,我东西搬哪儿?”
青寻推断,百里无忧要搬进来是因为芅姜,百里无忧不放心芅姜体内的那个东西,所以他要百里无忧离开百里无忧肯定不会愿意。
他也没再和百里无忧多说什么,余光转而落向了白琬,道:“白琬,给她收拾一间房。”
百里无忧一般到青宅,青宅瞬间热闹了起来。
百里无忧明显的将自己当成了青宅的主人,一会儿嫌弃这个不好,一会儿要把那个换了,连白琬做的饭都被她嫌弃没味道。
白琬气不过,好几次都想和她理论,可都被芅姜拦了下来。
想当初芅姜刚住进来,白琬总嫌弃她又烦人又讨厌,可是跟百里无忧一比,白琬觉得芅姜简直亲切极了,也可爱极了。
不过,最倒霉的还属芅姜的那些小跟班,笤帚精,勺子精每天都被百里无忧整得“哇哇”哀嚎,葵娘更是被她吓得整天趴在青寻的肩膀上不肯下来,芅姜哄都没用。
百里无忧霸道惯了,从来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哪里不妥。可是渐渐地她发现,大家一见到她就像耗子见了猫,闪躲不及;
而这些家伙一看到芅姜,立马就换了一副模样。甚至青寻,在同时回答她和芅姜的提问时,给芅姜的解答都比给她的细致。
百里无忧郁闷了,凭什么大家对芅姜比对她好,她也在很努力地和大家打好关系啊,为什么都在排挤她?
她思来想去觉得不甘心,于是趁着青寻走开,她一把将白琬堵在了炼香房的门口,道:“嗳嗳嗳,你不要总是去找芅姜,你可是天狐啊,身份可高贵着呢。”
白琬白了百里无忧一眼:“我该怎么做不用你教。”
百里无忧有些不悦,抬手就敲了一下白琬的脑门:“我可是好心提醒你。我就不明白了,我怎么你们了,至于一个个都把我当仇人一样吗?”
白琬一手抱住了脑门,瞅着百里无忧满心无语,只觉得她彻底的没救了。她把大家能欺负的都欺负了个遍,现在却还反问大家为什么要仇视她,他还能说什么呢?
白琬不耐烦地推开了百里无忧,道:“你看看阿姜平日怎么对大家的,你再看看你怎么对大家的。”说完就出了炼香房。
芅姜平日怎么对大家的?她不是和她一样吗……
百里无忧也无语了,她为了证明自己没问题,开始暗暗地观察起芅姜。
但事实证明,芅姜就是和她一样,她欺负过的人芅姜一个也没放过,而且,白琬对芅姜翻的白眼比对她翻得还多。
百里无忧不懂了,为什么她和芅姜做同样的事情却有不一样的结果,芅姜到底哪儿比她强了?
她盯了芅姜一阵,发现盯着芅姜根本没什么用处,于是又去想别的办法。
正巧,时逢洛阳牡丹花会这个洛阳城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
百里无忧想,青宅的这群家伙这么难相处,她要改善和大家的关系不下点血本肯定不行,要不,她就做一回好人,请大家去洛阳赏个花?
念及于此,她跑到经香阁就把这个想法给大家说了。
但是对于她的提议,大家的反应都很冷淡,就只有葵娘很激动,扯着青寻的衣袖喊个不停:“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可是当百里无忧向前一靠近,她却吓得立马缩到了青寻的身后,只敢探出半个脑袋,偷偷地瞅着百里无忧,嘴里还在小声嘀咕着:“人家只想去玩一下……”
百里无忧的重点在于青寻,才懒得管葵娘。她停在了青寻的身前,问道:“青寻,怎么样,要一起去吗?”
青寻没有应声。
芅姜却从一旁走来,穿过他们二人中间的空档,接过话音:“去洛阳,这么好?”
百里无忧嫌弃芅姜地往后退了退,催促青寻道:“青寻,你倒是说句话呀。”
青寻却将目光转向了芅姜,问道:“阿姜,你想去吗?”
芅姜思忖了片刻,看了一眼朝她点头示意的葵娘,还有没出声的白琬,道:“去也没什么不好。洛阳牡丹花会的这几天,洛阳一定很热闹,你不是正好想找人嘛,去走走看看,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呢。”
青寻迟疑了一下,没有接话,目光却落在了芅姜的身上,打从他开始觉得芅姜和他脑中的那个人影像有了重叠,他找人的心思已然没那么急切了。
不过芅姜既然提到了这个,他觉得就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于是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了百里无忧,表示他答应去洛阳了。
百里无忧“哦”了一声,脸色却变得不怎么好看,心里直郁闷。她好说歹说说了半天青寻也没半点回应,可芅姜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青寻点了头,同样是寄宿在青宅,青寻这偏心也太明显了吧。
青寻既然已经点头了,去洛阳的事情也就这么定下了。
百里无忧虽然不懂为什么大家对待芅姜和对待自己是两种态度,但是倔强的她却还是不愿认输,明里暗里依然和芅姜在较着劲。
两日后,青寻带着众人驾着马车,踏上了去往洛阳的道路。
难得大家一同出游,葵娘兴奋地一会儿爬到青寻的腿上,一会儿爬上芅姜的肩膀,一会儿又缠着白琬陪她看沿途的风景,唯独不敢往百里无忧身上靠。
百里无忧也不稀罕和葵娘亲近,只就坐在一旁,默默地掏出包袱里的柿子饼。
芅姜他们有说有笑,百里无忧则拿着柿子饼就塞到了嘴里。柿子饼虽甜,百里无忧吃在嘴里却毫无滋味,还莫名地泛酸。
芅姜他们笑得越开心,百里无忧往嘴里塞柿子饼就塞地越频繁。不知不觉,百里无忧就把自己给吃撑了,不停的打饱嗝,可打嗝打出全是酸水。
长安和洛阳离得不远,三天后便到了。
进了洛阳城,百里无忧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她迫不及待的就跳下了马车。
芅姜在马车里坐得太久,被颠得浑身不舒服。她也不高兴在马车上坐着了,跟着百里无忧就下了马车,下车时她还顺手拿了水袋递给百里无忧。
百里无忧有些莫明,没好气地问道:“干什么?”
芅姜笑道:“吃了一路的柿饼,你不嫌腻啊?”
百里无忧听到这句才明白了芅姜的意思,她接过水袋喝了一口水。可这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总觉得芅姜是来看笑话的。
她瞥了一眼身后,看到青寻也下了马车,她赶忙塞上水袋的塞子,将水袋还给了芅姜,跑到青寻身边便得意的说道:“怎么样,洛阳城还不错吧。”
青寻对于一些非必要回答的问题,一向不会给出答案。他看了一眼百里无忧,没有说话。
芅姜却一阵暗暗想笑。她还以为百里无忧要一直这么端着架子,谁也不理,看来,她也有累的时候啊!
白琬和葵娘一看芅姜他们都下了马车,也不高兴再在马车里坐着了,跟着下了马车。
葵娘一下车就被眼前的热闹给吸引了:“哇,这里好多人呀……”
百里无忧虽然脾气不好,还老爱欺负人,不过她倒也不是只顾自己,不管别人的那种人。她瞅了瞅周遭,问道大家:“你们是打算现在就去客舍,还是先到处逛逛?”
葵娘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她当然希望能逛逛。
白琬听青寻的,没发表意见。
青寻随大流,也没吱声。
最后,还是芅姜拍的板:“那就先逛逛吧”
百里无忧点了点头:“那好,这条街上有一家食肆很出名,逛完了我们还可以去吃点东西。”说完,她给车夫打了个手势,让车夫先去客舍。
芅姜一听百里无忧还有胃口吃东西,震惊地瞅着百里无忧,脑子里全是百里无忧吃柿子饼的画面。愣神间,她只听得百里无忧“呃”一声,又打了一个饱嗝。
她一吓,收回目光赶忙就走,生怕自己失态,让百里无忧太过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