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露出尖尖角的时候,天歌城落下了入夏以来最大的一场春雨。
雨丝又细又急,从半空中笔直落下来,一根一根,闪着银光。镇日长闲,无聊之下我钻研起了食谱。百味斋有一道点心,外酥内软,香糯可口,形状恰似两只抱在一起的小螺,遂起名叫抱螺酥。我和小葡萄都很喜欢吃。
喜欢吃却未必吃得起,只因那点心实在贵得离谱,于是决心自己动手做做。根据油温、配料比例的不同我做出了好几份样品拿给小葡萄品尝,无一例外都被嫌弃了。
我不甘心,撑上伞,冒雨去了百味斋买了几块回来,细品之下又有新想法,下厨又做了十来份来,无奈小葡萄还是大摇其头。
轮到最后一份,他委实不想吃了,泪眼汪汪对我说:“想吐。”
我摆摆手,“要吐出去吐,别弄脏了屋子。”他举着一把小伞去外面吐完了回来,拿起最后一盘样品里的抱螺酥要尝,我开口道:“算了,别撑坏了肚子。”
“我只吃一小口。”果然只咬了指甲盖大的一块,突然双眼放光,“幽草,这个这个!”
“怎么啦,味道一样了?”
“不一样。但是已经很像啦!”
我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细品之下的确很像。唯一不像的地方就是糖,百味斋的抱螺酥吃起来香而不腻,咸甜适中,食过之后不会在嘴里留下漱也漱不掉的那股令人起腻的甜味。我的抱螺酥则不然。
意识到问题出来糖上,我分别又用不同的糖做了几次尝试,均无法达到百味斋的那种口感。折腾了一天,就折腾出来一盘盘的残次品。
白菩提睡饱了觉,抻着懒腰从房间里出来,看见层层叠叠摞满桌子的抱螺酥,一脸惊恐,“你疯魔了?我们家又不开钱庄,你挥霍也有个限度。”
我说:“没有啦,这些都是我做的,只有旁边两小块是从百味斋买来的。”白菩提“噢”了一声,拿起一块嗅了嗅,“你在研究它的配方?”
“可惜试了几十种依然掌握不了诀窍。”
“掌握不了就对了。”轻飘飘把抱螺酥扔回盘子里,“要是轻易让你掌握了诀窍,人家还做不做生意。”施施然往扶椅里一躺,看向窗外的潺潺春雨,“看来这雨今夜是停不了了。”
“春雨贵如油嘛,自然越多越好。经这场春雨一润,庄稼播种有利不说,咱家院子里的杏花李花吸饱了水分也要艳上好一阵子呢。”又问他,“下这么大雨,你还要出去捕梦吗?”
“得去啊,已经一个多月没吃过新鲜的梦了,再不出去找点吃的非饿死不可。”
“离入睡的时候尚早,我们打会儿骨牌吧,反正也没事做。”
白菩提表示同意。我去把骨牌取来,结果玩了没两把我和小葡萄就打起来,原因是他总是看了我的牌去告诉白菩提。
我们一人拿着一个填了鹅绒的枕头,打得不可开交。他爪子利,把我的枕头豁出了好几道口子,弄得鹅绒满天飞。气得我抢过他的枕头也给撕了,撕完了才想起来这两个枕头都是我的。
白菩提在一旁偏着头笑看我们打闹,我赌气地把破破烂烂的枕头往他身上扔去,“你们两个就合起伙来欺负我罢!”
他委屈地摊手,“关我什么事,我从头到尾就没参与,更谈不上跟谁合伙欺负你。”
“你不帮我就是默认他可以欺负我。你都默认他欺负我了,不是跟他合伙是什么。”我说。
他哭笑不得,又不屑与我争辩,拿把伞就出去了。他离开了,小葡萄也蔫了,再不敢跟我对着干了。叫他把地上的羽毛收拾干净他就乖乖去收拾了,倒是挺会掂量局势的。
小葡萄收拾鹅毛的时候我把桌上的抱螺酥分别打包了几包,做了这么多,一时半会儿吃不了,肯定要搁坏,倒不妨送给邻居增进增进邻里感情。我这抱螺酥虽比不上百味斋的,但作为一般点心吃还是不差的。
跟小葡萄交代一声我就去了,走的时候说去去就回,谁知送到孙大娘家时,孙大娘非留我坐坐,我却情不过,就进去坐了会儿。哪承想这一坐就坐了一个时辰,期间孙大娘一直拉着我的手跟我打听白菩提。
我着急回家,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忽然,孙大娘问我,“我有个表侄女,生的眉清目秀,刺绣女红样样精通,你觉得她行不行?”我刚想问你的表侄女行不行我怎么知道,突然反应过来孙大娘这是给白菩提介绍媳妇儿呢,瞬间哭笑不得。
婉拒道:“我家白菩提目前还没有成亲的打算,不劳大娘费心了。大娘要是愿意操心,不妨帮我操心操心,我这还没人家呢。”
“哟,你的事可不大好张罗,这街坊四邻谁不知道你的本事啊,谁又敢娶你这样厉害的姑娘。”我原本就不是真心要她替我张罗,就是拿话赌她的嘴,见状,又闲扯了两句也就顺利脱身了。
照比出来时雨已经小不少了,我伞也不撑,就那么顶着蒙蒙细雨往家里走。手上的灯笼被雨丝浇得一明一灭,脚下的路也走得磕磕绊绊。突然,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上,身子向前一倾,灯笼脱手飞出,人也扑到了泥洼子里,摔了个狗啃泥。
站起来捡回灯笼一照,竟是个大活人横在那。气得我狠狠踹了他两脚,死性不改的烂酒鬼,大雨天的还出来喝酒,现下好了,醉倒在泥雨里淹死你。可我到底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在我家门口淹死,拎着他的后脖领把他给挈到了肩上。
回到家,才推开门小葡萄就颠颠跑了过来,“小白!”
我把肩上的人放到地下,“不是小白,是幽草。小白还没回来吗?”
小葡萄却径自扑到了那酒鬼身上去,“小白!”
我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被我捡回来的那个不省人事的“烂酒鬼”正是白菩提。白菩提很少喝酒的,即使喝了也不会醉成这样,况且深嗅之下他身上一点儿酒气也没有,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上上下下检查遍了却没发现伤口,又是拍他脸又是掐人中,“白菩提你醒醒啊,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出去的回来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不知我做了什么奏效了,他忽的咳出一口雨水,两眼露出一线微光,迷糊糊道:“这是哪里?”
“这是家里啊,你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就不省人事了?”
“该死!”他低骂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进屋了。我正要跟进去,他从屋里传来一句,“我换衣服,你别进来。”我只好止步。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喝了一杯压惊酒,这才对我们吐露原委:“我不小心吃了一个梦魅的梦。也不是我吃的,是它主动飘我嘴里的,我太饿了,它又太香。毫无防备就咽了下去。”
“然后呢?”
“然后我没想到那个梦是个陷阱,一旦吃下它就必须替它的主人完成一个心愿。否则我就再也吃不了别的梦了。”
“这也太混蛋了,哪有这样强迫人的道理。你就没反抗?”
“我反抗了,试图把那个梦吐出来。”
“结果呢?”
“结果你不是都看到了,我晕倒了,被你杠回家。”
我默然片刻,“那看来只有妥协一条路,她有没有说她叫你帮她完成什么心愿?”
“她在梦里一直哭,说她叫小纤,被一个叫门毅的变态看上了,给囚禁在他的梦里,要我去解救她。”
“哦?那这么说是个需要帮助的可怜女子。那这要求也不过分啊,路见不平一声吼,囚禁一个弱女孩子算什么君子所为。那个门毅肯定不是个好东西。我觉得我们该帮那个……叫小纤是吧,我觉得我们应该帮助小纤姑娘。”
白菩提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她可怜?我还可怜呢,平白无故惹上这么一桩麻烦事。你只叫我去救她,怎么不问问从谁手里救她?能把一只梦魅囚禁于梦中,你想那个门毅会是个普通人类?”
“那他是?”
白菩提郁闷地拿起桌上的一块抱螺酥捏碎了,“他跟我一样,也是一只梦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