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指国的危机已经过去,太上皇在自己的龙德宫里喝茶养神。
心情好了,就觉得一天时光很好混过去,太上皇吃了御膳房里做的萝卜饼子,由宫女太监伺候茶水,伺候画桌子,在那里挥毫作画。
按照皇宫里的规矩一天要吃六顿饭,还有两顿加餐,但是后宫里的男嫔妃们来进贡的菜品不断奉上。
有尉迟家主奉上食盒十抬,打开以后是全鱼宴。青苹和林疏词来了,青苹看见全鱼宴席,嘴又馋了,直咽口水。
太上皇倒是十分和蔼,招呼青苹和林疏词入席一起吃。林疏词执礼甚恭,说什么君臣有别不肯入席,被青苹硬拉着入席坐下。
太上皇亲自给青苹夹菜,对她说她如今养育婴儿,吃这种鲫鱼对身体最好。青苹下筷如风,吃的极为欢快。林疏词在一旁说:“慢点吃,小心鱼刺。”
太上皇心情甚好,和蔼可亲地对林疏词说起全鱼宴刀工复杂,和烹调方法独特,集河鲜、湖鲜之大全,精心烹饪。成席之后,五彩斑斓、鱼肉细腻令人垂涎欲滴。湖鱼和河鱼讲究新鲜,刀工精细多变。汤汁用的是原汤,保持鱼之原味。有的鱼菜肴吃起来清淡嫩滑,有的鱼菜肴鲜香咸辣。
太上皇只是给青苹夹菜,眼睛却看着林疏词,对林疏词说话,“林疏词,如今瑶月国的危机已经过去,我们要开始防备世家大族了。”
青苹低头吃鱼片儿,含含糊糊地说:“世家大族对我玉氏皇族有什么威胁?”
“你懂什么?”太上皇瞪了青苹一眼,转过头来继续和林疏词说话,语气中满是担忧,青苹听着听着,眼睛越睁越大,鲜嫩的鱼片儿吃到嘴里变得全无滋味。原来太上皇什么都知道,麟指国的各大世家家主们在军队中安插亲信,调动军饷的事情他全部都知道。
太上皇神情凝重,对林疏词说:“自古以来有皇帝削藩王封地俸禄和封号,都会酿成巨变。世家大族的势力过大,这次瑶月国的金朵朵来我麟指国和亲,是尉迟家主出的主意,东门家主和上官家主也极力赞成,文武百官们就纷纷附和了。”
林疏词说:“尉迟家主为人精明,这次瑶月国的事情他尉迟家出力最大,尉迟家并没有与瑶月国联手。”
太上皇吃了一口鲤鱼,说:“真真假假,实实虚虚,尉迟家主今日为朕,明日和瑶月国结盟也说不定。”
林疏词面对满桌的全鱼宴席无动于衷,丝毫没有食欲的模样儿,他对太上皇说起眼前朝中局势,世家大族的势力太大,在朝中和军队中的子弟有不少,而且还没有明显的谋反的迹象,现在对付他们,对他们出手名不正言不顺,师出无名。
青苹听不懂政客之间的话,百无聊赖地放下筷子出了龙德宫。
如今瑶月国的势力撤出麟指国京城,金朵朵放弃了麟指国皇后的身份,麟指国和瑶月国的和亲关系破裂了。白奕驰临走之前带走了金朵朵和尉迟金柳所生的婴儿。
青苹在御花园里走来走去。
她见前面一棵槐花树,雪白的槐花如雪片一般落了一地。槐花树下,一个穿一身紫色华贵衣袍的男子立于树下,温柔地叫了一声:“青苹!”
青苹没有停步,一边走一边说:“你和我父皇商议了国家大事了?”
林疏词点了点头,说:“这次太上皇与我商量好了,从尉迟家族开始下刀,因为尉迟金柳跟着金朵朵走了。”
青苹继续向前走,一路风景真好,绿柳成行,湖面上烟波浩渺。她侧头对林疏词说:“可是这次叛乱发起者不是尉迟金柳,尉迟家族参与没有你并不知道。”
“尉迟金柳人并不坏,他只是喜欢金朵朵。”青苹拉住了林疏词的衣袖。
林疏词挣了挣,发现她拉住他的衣袖不放手,青苹继续说:“你不要对付尉迟家族,尉迟金柳听到这个消息会难过的。”
林疏词叹息了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发起叛乱?”
“尉迟金柳没有发起叛乱!”青苹仰起脸来,说:“是金朵朵发起叛乱。”
林疏词站住了,扶着柳树看着她,目光炯炯有神,“青苹,你的心思太过简单,你怎么知道尉迟金柳没有参与叛乱?尉迟金柳听命于尉迟家主。尉迟家主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我和太上皇非常清楚。削藩是迟早的事儿,世家大族势力太大,太上皇在一年前就命令我布置削藩之事了。”
这时太上皇的赏赐到了,大太监用托盘拿来一个首饰盒,说是皇帝赏赐给青苹长公主的。
青苹十分高兴,抱着这个红木镶嵌螺钿的珠宝首饰盒子在那里看,珠宝首饰盒子里面有各式各样的金钗银簪,玳瑁首饰,镶嵌大珍珠的黄金项链,红玛瑙和绿翡翠的手镯,还有各种镶嵌精致的珠花。
“林疏词,你看我戴这朵粉红色的珠花好看还是戴那朵蓝色的珠花好看?”青苹回身问她。
林疏词走到青苹身后,拿过两朵珠花为她插在发髻上,说:“你戴什么都好看。”
林疏词和青苹到湖心亭去观赏风景,两人玩到天黑,用过晚膳,洗漱过之后,宫女们躬身退下,林疏词问:“青苹,今晚我们怎么睡呢?”
青苹想了想,说:“我父皇都知道咱们是夫妻了,咱们俩睡一张床。”
两人躺在一张螺钿床上,床很宽大,放下帐子就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青苹伸出手去勾住林疏词的腰,说:“林疏词,咱们的孩子你还没有取名字呢。”
“咱们的孩子在太上皇宫里由尚宫们抚养,你这么孩子气也不会抚养婴儿,太上皇派了很有育儿经验的尚宫来抚养婴儿我也放心。如今皇帝不回来,我们的孩子只怕是会被立为太子,名字还轮不到我来取。”林疏词没有回身。大红的牡丹花褥子,晃人的眼。帐钩上挂着一个银香球,帐子里有一种暖香。
青苹嘟起了嘴,说:“你怎么知道我父皇会把咱们的孩子立为太子?”
林疏词不睁眼睛,淡淡地说:“你皇兄青蘅做事不着调,他要是和那个民间女子生了孩子也不会有做皇孙的天资,青苹你是皇室血脉,太上皇着力栽培我,咱们的孩子有可能被立为太子。”
青苹的心思单纯,问道:“我父皇会如何做?”
林疏词依然不睁开眼睛,说:“太上皇会对外宣称咱们所生的孩子是皇帝青蘅在民间与民间女子所生,太上皇还可以名正言顺地摄政。”
青苹发现自己的父皇一点儿都不昏庸,而是极为厉害的一个政客,他一直是在遥控朝局,手里的权力一点儿也没有放松。
林疏词拍了拍她的手,说:“青苹,睡吧。”
四目相视,只听青苹说:“林疏词,我不愿意卷入朝廷争斗,世家大族的纷争之中,要不我们带上孩子离开皇宫……”
青苹看到青苹打散了黑发,细白的皮肤如同细腻的白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在那幽暗的帐子里幽幽发光……昏黄的光线中,眼眸发亮。
林疏词苦笑了一声,对她说:“青苹,你身为皇族,我身为权臣,都避免不了纷争争斗,不要再说傻话了,睡吧。”
这边青苹和林疏词商量离开麟指国京城做一对平民夫妻未果,金朵朵却下定决心了。瑶月国的皇帝为人坚毅有决断,为了皇权不惜牺牲自己皇室家族姊妹们的婚姻幸福,金朵朵被皇兄和亲到麟指国就心中不愿,她早就听说麟指国的皇帝玉青蘅做事昏乱,不着调,喜欢打大鼓书,不料理国事,朝事政事的决策权都在太上皇手里。
当初和亲,金朵朵非常不愿。嫁到麟指国与玉青苹做了一对儿假夫妻,还好遇见了自己喜欢的尉迟金柳。
金朵朵最近听闻本国传来的消息,说瑶月国的皇帝御德帝把自己的九妹妹十七岁的琳华长公主嫁给了本国七十二岁的镇国大将军。金朵朵越发觉得自己找到尉迟金柳,与之浪迹天涯,才能避开瑶月国的朝廷宫闱纷争。
金朵朵说走就走,她决定不当这个瑶月国长公主了,她换了一身民间女子衣服,把那枚麟指国皇后的印玺也放在了桌子上,决定去找尉迟金柳,要与他做一对儿民间夫妻。
离开了坝上气候骤然变暖,初夏时节,春草碧连天,天气闷热,知了不停地叫着,金朵朵坐在马车里,用手帕擦着汗,皱着眉说:“我现在知道麟指国的男嫔妃为什么那么烦人了,男嫔妃就像这树上的知了一样,叫起来没个完。”
金朵朵所坐的马车很大,离开坝上草原之后来到了一个小镇上,小镇上有一条非常宽的大河,河道连接着海湾,必须租船过河才能继续赶路。
金朵朵知道在麟指国和瑶月国的交界之处有一座翠屏山,翠屏山上有奇花异卉,气候温和,金朵朵打算在翠屏山上盖起一座宅院,然后去找尉迟金柳,两个人再去白奕驰那里把自己的孩子要回来,一家三口住在翠屏山的宅子里,生几个孩子,养上几只鸡,喂上几头猪,在院子里种上扁豆黄瓜西红柿,栽种很多的花,做一对儿平常的民间夫妻,不要荣华富贵和尊贵的地位了,一辈子平平安安地过。
翠屏山就是她心中的世外桃源,金朵朵不愿意再理会瑶月国的争斗和纷争,也不愿意再当这个荣茂长公主。
以金朵朵的意思,是他们的马车很大,要租一艘大船把马和车一起载过河去。可是问遍了小镇上的船家,都说大船是有,但是出海去了,后天才能回来。
那人看了看天色,对金朵朵说:“如今已经是傍晚了,后天大船回来,你就耽搁一天时光,不要紧的。”
金朵朵点了点头,她发现大河边也有一辆装饰的非常华丽的马车,车壁漆成孔雀蓝颜色,马车车壁上画着一个孔雀图案的族徽。金朵朵心跳加快了,心说难道是尉迟金柳的马车?他也在这里?自己与他真是有缘分。
金朵朵双眼发直,只见一个身材修长挺拔的男子从客栈走出来。金朵朵认得此人是尉迟金柳家族的侍卫,她神情欢喜地说:“你不是尉迟家的人吗?怎么在这里?”
侍卫看看金朵朵,说:“我随三公子一起回京城。”
金朵朵听见他说出三公子二字,心花都开了,啊啊啊啊,他那意思是他的三公子尉迟金柳在马车里。
侍卫看了看金朵朵,那神情是戒备的,他对金朵朵说:“我去给三公子送茶水。”说着,他上了那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
金朵朵看着那辆马车,故意大声说:“张扬!太张扬!这个男人穿衣服张扬,连马车都弄成这种让人看了发抖的颜色!”
马车里没有动静儿,金朵朵故意说:“我奇怪我当初怎么就喜欢上了这种男人?这个男人穿的衣服花哨得让我看了每次自己恨不得抖三抖。”
话虽然如此说,她的目光却是紧紧地盯着马车。
金朵朵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路上遇到了尉迟金柳的马车,尉迟金柳会在马车里。她神情激动神思飞越,恨不得用目光把前面那辆孔雀蓝的马车盯出两个洞来。她很像奔过去告诉她自己不做瑶月国的荣茂长公主了,只想做尉迟金柳的妻子,翠屏山就是她的世外桃源,也是他和她的家园。这般折中一下,她不让他去瑶月国,两人就可以在一起了吧?
这边尉迟金柳听了侍卫的禀告,靠在车壁上,死活不下马车。
他让侍卫去找大船,偏偏前面的河夜里又涨潮了没有渡船。两辆马车就待在河岸边。侍卫来来回回地上下马车,每次都能看见金朵朵站在自己的马车边痴痴凝望,心中略有不忍。
“三公子,你要不就露个面,让皇后她见你一面?”侍卫上了马车之后对三公子如是说。
“你也知道她是皇后,你还让我和她见面?”尉迟金柳咬牙,眼神儿壮烈绝决,斩钉截铁,带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激越,“我要是让她见我,我就是猪!”
这边金朵朵依然站在马车下,她不敢走过去,这十步的距离,恍若天涯一般遥远。中间横亘着鸿沟巨浪,她不敢迈出那一步的距离。
有人下马车了,是那个尉迟家的侍卫。
金朵朵先是失落,而后又高兴起来,向侍卫招手,示意他过来。
侍卫对金朵朵也不那么排斥了,他向她走了过来,来到了金朵朵面前。金朵朵看着他,“你家三公子干什么呢?”
侍卫看看她,又回头看看马车,他一向沉稳,也不擅长言辞,说:“在马车里躺着。”
“哦,”金朵朵的目光闪了闪,说:“说什么了么?”
侍卫犯难了,他再老实也不傻,他知道自己总不能把自家三公子那句我今生若是让她再见我一面我就是猪的句子完整陈述出来。于是沉默。
金朵朵也沉默。侍卫在岸边客栈买了饭菜端进了马车。
尉迟金柳在马车上,他听说什么也不肯去住客栈。三公子住在马车里,侍卫也在马车里陪他。
侍卫在马车里陪伴三公子,听到他辗转反侧,明显没有睡着。
入夜,尉迟金柳的洁癖犯了。他可以一天不吃,但是不能不能一天不洗。
尉迟金柳在马车上翻来覆去,终于忍不住叫侍卫,“你去看看外面有人没人。”
侍卫答应着去了,回来说:“外面没有人,三公子想干什么?”尉迟金柳看了看,说:“我下去河里沐浴,你给我看着人。”
尉迟金柳东张西望地看了看,才下了马车。他来到河边,把外面穿的衣服挂在岸边树枝上。
忽然,听见侍卫喊:“不好,皇后出来了!”
尉迟金柳闻声就一躲,躲在了树丛后面,问侍卫,“她看见了吗?”
“属下以为,她真没看见。”侍卫尽职尽责地守卫。
“那,我们快走!”尉迟金柳说着,赶紧穿好衣服。
他见金朵朵站在客栈门口仰头看月,他恨恨地说:“就不让她看见我!别想看见我的一片衣角。”
侍卫想笑,觉得三公子有时候很孩子气。却不想尉迟金柳的头发勾在岸边的荆棘枝上了,他疼的一皱眉,低声说:“快帮我把树枝折断。”
这边金朵朵听见动静已经回头,她朝这边飞掠过来,眼看来不及了,尉迟金柳指尖一划,那一绺黑发齐齐断开。然后他扎到水里去了。
金朵朵奔到岸边,看见侍卫,惊奇地问:“你在河边干什么?”
侍卫啊了一声,神色古怪地说:“我在看水。”
金朵朵站在岸边,侍卫着急了,心想主子还在水里呢。
侍卫推着金朵朵往客栈方向走,一边走一边说:“赶紧回去歇息,晚上风大天冷。”
侍卫把金朵朵推进了客栈的门。这边,尉迟金柳从水里冒出来,刷拉一声,浑身湿淋淋地上了岸。
“真要命!连头发都弄断了一绺。”尉迟金柳也没有沐浴的心情了。他看着侍卫,眼神儿疲惫,“为什么我总是躲不开她?为什么我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
侍卫小心翼翼地说:“依属下看来,这是三公子与皇后的缘分。”
没想到这一句话把他家三公子给说怒了。尉迟金柳本来十分聪明,机变百出,一遇到金朵朵就变得不大像他自己。“这次我们回京城尉迟家的大宅,我真不打算再出来了,太麻烦!我不喜欢和很多人相处。”
耽搁了这一晚上,金朵朵和尉迟金柳两个人都没有走的成。白奕驰率领兵将追赶了上来,那边尉迟家主也派了尉迟潜时率领了兵将来了,翌日两军对垒。
白奕驰对金朵朵说瑶月国的御德帝下了密旨:荣茂长公主要亲手杀了尉迟金柳,否则提头来见。
这就是帝王,这就是枭雄。
接到这道密旨以后金朵朵一直在喝酒。翠屏山的世外桃源她是去不了了,她是瑶月国的荣茂长公主,皇帝的旨意一下,她就必须接旨。
一条大河阻隔了她去世外桃源的路,被白奕驰追上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明白自己与尉迟金柳有缘无分。
金朵朵把酒坛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心里在说:金柳,此一别,来生必相会。
“荣茂长公主,我瑶月国国主已经探知清楚了,麟指国的政务都是尉迟家主在背后操纵,我瑶月国想顺利接手麟指国的权柄最大的障碍就是尉迟家族!”白奕驰转头对身侧的金朵朵说,“我国皇上下旨意让你亲手杀了尉迟金柳!”
金朵朵穿一身大红长袍,烈火一般的红。眉眼绝艳、黑发飘散。
白奕驰踌躇满志,“荣茂长公主,你有富贵荣华,尊贵的身份,你可以站在权力的巅峰,看这万里江山。”
对面军队中,尉迟金柳那一袭白色战袍煞是惹眼。
“长公主,尉迟金柳不会再和你在一起。”白奕驰的话如同铁锤,一字一句砸在他的心上。“为了我国皇帝的万里江山,除去尉迟金柳!”
尉迟金柳在马上抬眼望去,风沙迷眼,却见金朵朵一袭大红袍子烈火般迎风,广袖招展。
对面军队中两个并肩而立的人影儿,一个是白奕驰,一个是他的长公主,他曾经那么爱的女子。两人站在了一段废旧的城墙上。
他们携手并肩站在一起,高高在上,俯视着城墙下的自己。
城墙下的白袍将军,他带着自己的战马,来回在城墙下踱步,他看着城楼上的人,神情愣愣的。
“尉迟金柳和你并不是一条心,他在宫变前夕接受了尉迟家主给他的毒药一径云,为的就是给你服下,尉迟金柳要绑架你,对你不利。长公主你不能再心软!”白奕驰的话在他耳边。
白奕驰说:“杀尉迟金柳的命令,由你来下!”
金朵朵张了张嘴,仿佛不是她的声音,声音却远远的、飘飘忽忽地传了出去,“三军听令,取尉迟金柳首级者!封万户侯!”
军兵们见荣茂长公主挥手下令,大声说:“就地格杀!”
尉迟金柳听在耳中,心忽地一紧,没有比这道旨意更伤人。他仰头,问:“朵朵,是你?要我死?”
只见青空上的朝阳,红透了的一笔,宛如血色。光射下来,那万丈光华射到人身上,却有无限冷意。
白奕驰和荣茂长公主这道旨意一下,城下的三军鼓噪起来,所有的军兵潮水一般,都往尉迟金柳所在之处涌过去。
尉迟金柳反手荡开一把长枪,再抬头看去——她在上,他在下,犹如参商。
参与商,是最远的两颗星。
袖如出壑层云,他挥右手所执长枪荡开敌人兵器,再次仰头看去,那眼神她应该看得明白——我要你明白的一句话,你不说,我不死。
他看见城楼上那一抹红,红袖飘飞,同时她的语声也飘入他的耳中——“取尉迟金柳首级者!封万户侯!”
她是要他死,这次,她是要他的命。
铺天盖地的刀光中,他心中碾过一阵钝痛,朵朵,你还是对我起了杀心。
他不知道——鸳鸯,他是鸳,她却已经不是鸯。
七八支长枪朝他扎过来,又快又狠,尉迟金柳左手剑一一削断。
满眼的刀光浮影,满眼的人影,在被围困中,一个大力士一锤举锤砸过来,尉迟金柳在马背上仰身避过,锤风扫到,胸口一滞,吐了一口血。
白奕驰安排围住他的都是高手。尉迟金柳心神大乱。记得她曾经问过自己:你也爱我,对不对?是的,我爱你,如果不爱,我如今就不会这么心痛。
杀的人太多了,血溅战袍。尉迟金柳反手连血带肉的拔出一支射入肩膀上的箭,血模糊了他的眼睛。额头上渗着汗,心却一分一分冷下去,他遥遥看着城楼上他心爱的女子,一袭大红袍子轮廓竟是如此清晰……一瞬的刀光影,鲜血的气息如同海水的咸味,那样四溢的苦涩。
“尉迟金柳,不要做困兽之斗了!”白奕驰大声喊。战场上只有强弱和生死,再无其他。这次瑶月国在麟指国的宫变没有取胜,尉迟家族起了很大的作用。所以,尉迟金柳不能留。
尉迟金柳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往前走,没有前路,……朵朵,还有什么能让我更伤心?我等着。即使你骗过我,我没有恨过你。倘我就这样死了,我却怕你会后悔……箭雨、刀光就这样一片地掀起。他用剑削断箭,箭枝纷纷坠落,一场血腥暴雨。
他再次抬头——既然你要与我相持,这真与假的距离,那我就相持到底。
谁又能知道?谁又懂得——发丝飞起如同乍然的迷梦,谁有情意,谁就受伤。甲胄这般冷,血这么热。
原来——慧剑斩不了情丝,不愿天各一方,那就生死一方。儿女情长,莫怪气短。谁又懂?心太深,血太热,血太浓,泪太凉。
他果然心乱了,身边保护他的人也不少,他却没有在自己人身边,喷溅的血如同燃烧的火,迷离肆意地燃烧。
城墙上,白奕驰神色凛然地对身边将军做了一个手势,将军领命而去。
城墙下,忽然出现了四个身穿重甲脸上戴着豹子面具的人,一起向尉迟金柳攻击,招招狠辣。
尉迟金柳渐显出疲态。金朵朵的手指扣紧城墙,指甲已经断裂,却浑然不觉。
“久战不下,让我来帮他们一把。”白奕驰一抬手,一把铁胎弓拿到了手中,他弯弓搭箭,一箭射出。
“不!”金朵朵一把抓住那支射出的箭,却没有抓牢,抓住了箭梢,箭枝一阵抖动,力道大减,却还是射了出去。
城墙下,尉迟金柳胸部中箭,掉落马下,翩然如一只折羽的鹤。金朵朵动了——一片如血的夕色,金朵朵忽然从城墙上飘起!一袭大红袍子迎风猎猎飞舞,宛如旗帜。她扑下城墙。红衣如烈火。
白奕驰伸手去拉他,却拉了一个空,白奕驰吃惊地喊道:“长公主!”金朵朵充耳不闻,耳中风鸣,她的眼里只有刀兵攻击的那个人。
白奕驰看着他瑶月国的长公主从天而降,杀出一条血路从千军万马中而来,漫天金色暗器,轻易地制住了交错在尉迟金柳身上的刀兵。
军兵们为之色变,有人认出,“长公主!”
金朵朵从血泊里扶起他,眉目狰狞,“要杀,也只有我来杀。”
尉迟金柳却笑了,眼睛闪亮,声音低沉宛若叹息,“好,让我死在你手上。”风霜扑面,金朵朵的发丝被风吹起。他愣愣地看着她,他见她的脸忽远忽近,渐渐模糊,忽地一笑——毕竟,她还是来了。
尉迟金柳蹙了眉头,忽地张嘴一口血吐了出来,是黑红的瘀血。“金柳!”金朵朵慌了神儿。
白奕驰在城楼上看着,见他的长公主那一袭大红袍子,如同一只火蝴蝶。蝴蝶飞不过沧海。他忽然想起青苹,觉得尉迟金柳和金朵朵两个人,他是她的沧海,她何尝又不是他的沧海?原来,有些事情,是勉强不得。蝴蝶因为不停地飞,不能落地。谁是谁的蝴蝶?谁是谁的沧海?
“将军,是否派兵将把长公主带回来?”站在白奕驰身后的将领问。
“不必了!”白奕驰疲倦地挥了挥手,说:“由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