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的时候,便于他一系列小动作进行,但问题又来了,人多眼也杂,他根本找不到与绿丝说话的机会,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
而绿丝也发现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警惕,她迅速走远了一些,似乎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在那几个宫人的监视之下,他亦不敢明目张胆地靠近绿丝。心里一阵恐慌,之前的一切都如预料中一般顺利,没有想到最后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是他完全控制不了的——绿丝根本不给他求救的机会。
冷汗顺着两颊滑下来,落入发丝里消失不见,举目四望,感觉皆是盯着他的眼睛,感觉这个伟大的计划,就要夭折了。
“杵在这儿干什么!碍手碍脚的,走开!”一个花匠对着福盈呵斥道。
福盈又看了一眼绿丝,她仍然不看自己一眼,兀自轻轻点着飞过来的鸟雀,他知道一会儿鸟雀被驱尽之后,所有的花匠也要散去了,到时候再想找到一个见绿丝的机会更难,或者说不可能。于是大声说道:“我是随着北国其楠公子一块儿来的,你对我客气点儿!”
“哈哈哈哈……”
首先发笑的是跟随在福盈身后的四五个宫人,他们还窃窃私语,“这小子是不是傻过头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是什么……”
福盈环顾四周,寻找绿丝的身影,她仍在不紧不慢地驱逐鸟雀,福盈再次以一种奇怪的声音喊着,“我是随北国皇子一起来你们南国王宫的,我们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担待得起么!”
“哈哈哈……”四周的笑声越来越多,甚至很多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看笑话似的看着他。
福盈又大声说:“原来你们南国的宫人如此没规矩啊,不在这儿待了,我这就找公子去,明天一早就走。”
跟随着他的那四五个宫人光顾着笑,其中一个说漏了嘴,“你能撑到明天再说吧,大傻子,哈哈哈。”
旁边一个人推了他一把,那宫人才知自己一时秃噜了嘴,赶紧站起来,一把扯住福盈的袖子,“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了!”
接着那几个宫人也不管福盈再说什么,一起围过来,连拖带拽地把他给带走了,他并没有消停,在身后那些花匠目之所及的范围内,福盈尽可能地制造出动静来,又挣扎又叫喊的,他努力向绿丝传递一个信息:他有危险了。
但愿绿丝看在眼里,赶紧飞鸽传书到北国王宫,把他们的情况告诉白陆王。
只是,绿丝会帮他吗?
再回到小屋里,门“咣当”一声给锁起来了,那几个奴仆也一改之前的假意客气模样,语气变得凶巴巴的,“老实待着,再不许出去了!”
这个时候的其楠,却深陷于黑泽王言论的恐惧当中,心情久久无法平复,然后他想到,不如主动出击,反正不逃的话一定会死,逃的话还有一线生的可能。可是这样的地方,要如何逃呢?他环顾着,小小房间里有一张枣木床,挂着白色帏帐,有一张小方桌,上面可以看书或者吃饭,桌前一张凳子,除此之外,基本没什么多余的东西,房间的北面有一扇大窗,如果完全打开的话,人是完全可以钻出去的,只是距离地面有点高,自己站在窗前,肩膀以上出现在窗里,他攀在窗上试了试,好像可以爬上去。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南面,是一扇半开的门,几个宫人在门外的檐下立着,时不时说几句话。
其楠眉头皱了几下,然后目光落在那床帐上,坚定了想法,他走过去把门关起来。
门外几个宫人见状一怔,然后互相用眼神传递着内心的想法,其中一个宫人走过去敲敲门,“公子为何闭门呀?”
一众人听到屋里高声答着话,“我要睡一会儿觉,不想被打扰。”
不一会儿,他们就听到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更疑惑起来,即便要睡觉,衣衫和床账也不可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吧?但此时南王还没有下杀令,他们不好直接踹开门冲进去,越听下去越感觉不对劲,似乎还有窗户撞在墙壁上的声音。几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其中一人大叫不好,迅速冲过去撞开了房门。
隐隐约约可见床账之中有一袭黑灰色的影子,他们不敢直接冲过去瞧,只小声地唤了几声,“其楠公子,其楠公子……”
然而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几个人面面相觑了片刻,一个宫人大着胆子走过去拂开床账,顿时大惊起来,只见床上躺着的那一袭黑灰色,只是其楠公子的长衫,它被整齐地摆好,透过朦胧的床账,看着好像一个人躺在那里一般。而其楠公子却不见了!
几人吓出一身冷汗,然后把脸转向那个窗户,它大开着,一种不好的预感出现在他们脑海里,然后几人趴在窗户上往外看,外面的地上,赫然有一只鞋子。
“其楠公子跑啦,大家快追啊!”
众奴仆高喊着跑出去,一面喊来了附近的奴仆和宫女,大家合计一番,然后分成四拨,分别往东西南北四个不同的方向跑去,仿佛一枚石子儿打在水里,激起百层涟漪,整个王宫突然间变得热闹起来。大约过去了一柱香的时间,在房间里已听不到任何声音时,床帐动了两下,然后一个人从床底爬出来,用力喘了几口气。
是的,其楠方才并没有从窗户逃走,而是藏在了床底下。
他先将自己的深灰色外衣脱下来放在床账之中,制造一个假象,然后大开窗户,扔出去一只鞋子,再钻到床底下,众人果然中计,纷纷跑出去找人,现在房间里反而空下来,不过他当然知道如果众人四下遍寻不见,应该还可能返回来再找,所以他的时间并不富裕。往门外瞧了一眼,太阳开始从中央往西垂了,不过阳光仍然灿烂,他没有穿回放在床上的那件深灰色长衫,而是拣了一件灰黄颜色的长衫穿起来。
到底从门口走出去还是从窗口逃出去呢?两边都看了一眼,然后选择从正门走出。门外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但是能够听到不远处各个方向的叫喊声以及奔跑声,他第一个念头是找福盈,但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还是把自身保住再说了。
所有的人都跑向王宫里的各个出入口,还有人高喊着:“他在房间里没待一会儿,就算从窗口逃出来,肯定还在这王宫之中,而且方才我也问过各处大小门的守卫,皆表示没人逃出去,所以大家只要把各出口堵住,他就算插翅也难飞了。”
其楠反而放松下来,抖抖衣袖,朝着一处小院落走去。
一路之中没有碰到人,偶尔有匆匆跑过的一两个奴仆,也根本没有注意他,因为不会想到如此优哉游哉散步一般走着的人竟然是一个逃命的人。
其楠走进小院中时,月隐还在午睡,屋檐下几个小奴就地坐着,脑袋靠在檐柱上打瞌睡,其楠几乎没有碰到阻碍就走了进去。
床账之中的月隐公子正在熟睡,他的脚步声也没有惊醒他,其楠的第一个念头是拿月隐做人质换自己的性命。但是走近之后,看到他有点黄瘦的脸庞,睡梦中有时突然颤抖一下的睫毛,又起了恻隐之心,这个少年在他父亲的威严之下,应该过得小心而压抑吧,他还真是有点下不了手。想了想,他迅速闪身到了一座屏风后面。
接下来的时间,他听声音就可以知道,月隐起床了,然后洗脸漱口坐在书桌前读书,一个时辰之后是练字,再半个时辰之后是画画,当然了,这其中有宫人来过两次,询问众人有没有见过逃跑的其楠公子,躲在屏风后面的其楠当时还真捏了一把冷汗,好在包括月隐在内的所有人都表示,“没有见过,没有到我们这儿来。”
房间里的颜色变得如淡墨一般时,其楠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也有碗筷的触碰之声,大概是月隐在吃晚餐了,真的没有想到他居然是独自在这房间里吃饭的,黑泽仅有这一个儿子,他们的日常交流竟然如此之少,看来月隐的生活真是孤单压抑啊。不知道过了多久,灯光皆亮起来,房间里一片摇曳的火苗子,躲在屏风后的其楠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悄悄溜走还是再等等机会……
月隐翻动了几下书,突然吩咐门外的众奴仆,“你们先去睡吧,今天我想早点睡,不用人在这儿伺候了。”
纷沓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月隐的脸转向屏风,“你出来吧,我其实早就看到你了。”
其楠走出来,对着月隐作揖,“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坐吧,我其实也无法救你出去,只能保证你在我这儿的时候不被搜出来,而且外面闹哄哄的还在寻找着,也不知道他们半夜会不会再来这里搜查,要不这样,我们下一晚上的棋,撑到明天再说。”
其楠再次作揖,“多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