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誓十九年十一月七日,北王白陆发动了一次对南国的突袭。
一队精锐士兵乔装成界河上的船夫,划二十余只船渡河而去,为了避免被对岸察觉,这二十余只渡船比较分散,而且船只有大有小,大的船只坐二三十人,小的渡船坐三四人,所有人都有乔装打扮了一番,袖中藏着利刃,船舱里也有备用的兵器。所有人的脖子上都挂着一只树皮口哨,用来作为联络暗号。
界河之上,一望皆是粼粼波光,无限空阔。因为南北两岸的紧张局势,所有的渡口几乎都歇业了,只有少数因为要紧事要渡河的人,迫不得已会跑一趟,可以说,界河正经历着有史以来最大的寒冬,这是先前雍华王朝将覆时都不曾出现过的局面。二十余只渡船飞快地驶向对岸,事实上,在这样空阔的河面上,是相当显眼的。
不过,这一次突袭非常顺利。
乔装之后的军队不费吹灰之力攻进了最近的一座城,杀掉了守城士兵五十多人,然后一路前逃,不断制造混乱,比如在沿途的街市和民房放火,地点是随机的,这让后面的追兵无法防范,每一处火如果没有及时被灭掉,又迅速蔓延开来,很快地,一片火焰连接着一片火焰,百姓们纷纷逃出来奔走相告,整个城陷入巨大的恐慌当中。
趁着这个空当,众人以口哨为暗号,迅速逃离出城。
白陆王的计划是,渡河过去突袭,制造恐慌,就如同黑泽王的机关百鸟给北国的百姓们带来的恐慌一样。毕竟路途甚远,如果真的率大军前去攻打南国,一定会引起对方注意的,目前的界河一片空阔,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太明显了,到时候不一定能胜过对方。而这次的小小突袭之所以能够成功,一是因为南国方面根本没有料想到,二是因为他们全都乔装过,并且人数不多。
返回的时候,仍然非常顺利。白陆王站在其中一只渡船,放眼望去,一群机关鸟在北国上空盘旋,又回过头,距离界河最近的一座城四处浓烟滚滚。他长长吁出一口气来,要混乱就大家都混乱,然后正面开战,这样起码还公平一点。当然了,这次突袭的影响力不会太大,它的作用是,让自己不至于那么被动。
快到岸边时,远远望见一支军队,顿时心下一凛,难道自己仅出门大半天时间,北国就有战事起了吗?
白陆王迅速指挥所有渡船停下来,仅派一只小渡船前去打探究竟,竟然是其楠。
听到风雀山上昨夜发生的事,白陆王也很震惊,首先询问风雀的下落,“那些奴隶叛逃倒还是小事,整个北国境内全力追捕便是,只是风雀大师乃世之名匠,倘若有任何闪失,我便是世人眼里的罪人了。”
其楠道,“风雀大师若知父亲关切之情,必定感激不已,只是有人怀疑此次叛逃事件是他一手策划呢,其中一些细节我可再说与父亲知晓……”
白陆王却摆摆手,“这个问题等找到他以后再论,我们首先得保证他是安全的,毕竟他是一代铸剑名师。”
“怪不得人们总道父亲惜才,我已明白父亲意思了。此时父亲可回王宫,与大臣们商议对策,我与这支军队暂时守在这里,出现意外情况,我便拦截下来。”
白陆王赞许地看了一眼其楠,然后带着那支突袭队伍回王宫去了。
夜色降临的时候,北国很多地方的百姓皆不点灯,因为惧怕引起机关鸟的注意而遭祸,事实上,那群机关鸟已随最后一道夕阳返回南国去了。
山路上无限寂静,丝丝凉气从地面渗进裤管中来,快入冬了,一身褴褛衣衫尤其显得单薄不耐寒,在风雀山上的铸剑房里倒不觉得,一旦下山来,方知世上冬已至。那就走得快一些吧,身体上会暖和一点。
“呀——呀——梨花满地不开门……”
有歌声传来,声音尖尖细细的,略微刺耳。雍和赶紧停下脚步,循声望去,模糊夜色之中,一团光芒由远及近。
白色的马匹上坐着一个女子,宽大的浅紫衣裙更显得她身材瘦削苗条,她手里执着一盏风灯,朦朦胧胧的光芒正是自那里发出来的,马儿走得极慢,踏在枯草和泥地上,几乎没有什么声音。那女子又尖着嗓子“咿咿呀呀”唱了两句,直到发现前面有人,她的歌声停止了,怔了一下,然后女子的脸上露出绝美的笑容来,“公子,好巧呀。”
“什么?”
雍和不禁皱起眉头,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来。一身浅紫色宽大的绉纱裙,垂下马肚的裙角看上去皱皱的,更衬托出她身姿窈窕,执着风灯的手看上去手指细而直长,而皱皱衣领之上的脸庞,白净精致,头发浓黑,只是粗粗地插了一支绿玉簪子。这个女子真是胆子大啊,如此深山又是黑夜,竟然独身行走。
而且……
她有着让人惊叹的美貌,至少雍和流亡生涯当中,眼前这张脸应该是他见过最完美无缺的脸,这种感觉使得他有点恍惚,于是手指偷偷掐了一下手心,能够感觉到疼,说明不是在梦里。
“当然巧呀,如此偏僻之处,又是黑夜,居然能够遇到路人,这可不是巧事么?咯咯咯……”女子说话的声音也很尖细。
雍和只得附和,“呵呵,是……很巧。”
“呀!公子怎么一直看着我,我是会难为情的呀。”
雍和顿时满脸通红,只得迅速转移话题,“姑娘为何夜里来到这样的地方,难道不怕遇见坏人么?”
“不如公子陪我到前边坐一会儿吧,我走了许久,也很累了,如果有坏人来,希望公子能够帮助我呢。”
在一株大树下,雍和燃起一个小火堆,马儿栓在一旁静静地吃草,那盏风灯仍然挂在它的身上。女子坐在小火堆的对面,一袭宽大的浅紫色绉纱衣裙张开着,仿佛一朵巨大的花,有淡淡的香味飘过来,雍和又忍不住打量着她。袖中露出半只手来,手指白皙而长,直直的,这样的手指应该不会很柔软。雍和有点奇怪,因为他所见过的女子,除非经常要做粗活儿的,一般手指看上去都很柔软。目光顺着她的脸往下时,一个不寻常的发现使得他惊讶起来,顿时释然了,难怪此人看起来如此诡异。
女子又开口了,“公子又为何夜间行于此地?”
雍和迅速缩回目光,“我……找人。”
“夜里还在找人?”女子脸上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来,“想必是很不一般的人吧?是不是公子的……”
“我妹妹。我要找我妹妹,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雍和急忙回答道。
女子又尖着嗓子道,“又巧了!”
雍和没有接话,静静等她说下去。
“我这大晚上的还走在路上,也是要找人。不过我与公子不同,我是要寻找有缘之人。”说到这里,女子的目光停留在雍和的脸上,这是一双美目,眼角斜斜向上,眼中波光摇漾,带着邪魅的气息。
雍和迅速闭上眼睛,这种邪气的眼睛,感觉看一会儿,自己就容易心神不宁。如果不是今日碰见那个名叫“澡雪”的南国女子,脑海里一直有她的身影,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估计此刻自己就会沉溺于那邪魅的眼波当中。他可以断定此人练过什么邪术,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慢慢说道:“这荒郊野岭的,怎会有什么‘有缘之人’呢?”
女子“吃吃”一笑,“我觉得公子就是这有缘人呢。不过公子别误会,我可是良家女子……”
雍和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荒僻山林,又是黑夜当中,怎会有良家女子?”
女子眉头挑了挑,又发出一阵尖细的笑声,“看来公子不相信我呀,请听我细说吧,我要寻找的‘有缘人’,并非世俗里说的两情相好的‘有缘人’,而是可与我交易之人。这么说吧,我眼界颇高,一般人还真的难入我眼呢。”
雍和一笑,“那我应该感觉荣幸,对吗?”
这邪气女子不介意雍和话里的嘲讽,继续说道:“我马背上的包袱里,有钱财万千,公子若肯与我交易,随你取多少。”
雍和打量了一下自己,奇怪起来,“我一身破旧衣衫,有什么东西是公子瞧得上的呀?”
邪气女子怔在那里,“你刚才称呼我为什么?”
“公子呀。”
然后雍和双手一摊,“你美貌绝伦,又着女子装扮,但我仍然可以瞧出你是男子。一是因为你的手指直长而僵硬,不似寻常养尊处优的女子那般娇嫩柔软,二是方才抬起头说话的时候,我看到你的喉结在动。所以你不用装了,我不会中你的美人计。”
这个美貌绝伦的年轻男子怪笑了一下,然后伸手上去,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喉结,接着“呸”的一声吐出一个小核来,瞬间恢复了男子的嗓音,“其实外表还好,声音一直假扮女声我自己也挺难受的,公子既然瞧出来了,我索性就不装了,长话短说来表明我的目的吧,我想与公子交易,我有钱财无数,任公子取,只需要公子赐我一物即可。”
雍和好奇起来,“我这身上,有那么值钱的东西吗?”
邪魅如妖的男子非常严肃地说道:“当然有,那就是公子的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