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大为震惊,迅速将手探进另外一只衣袖当中,握紧了一把小短刀。
美如妖的年轻男子又“咯咯咯”地笑起来,“公子何必如此紧张,我都说过了,是交易嘛,讲求你情我愿。”
雍和仍然不敢松懈,一直盯着这妖童的一举一动,心里想着,果然世道不太平时,容易撞见虎兕妖怪,不过还好有一把防身之刃。这把小短刀还是在风雀山上,自己用一块多余的精铁打出来的呢,虽然样子不如风雀师父那般好看,不过是按照自己想要的标准来打的,它轻薄而锋利,一会儿如果这妖童有半点不对劲之处,就照着他的咽喉处一刀划过去。事实上,妖童并没有任何动作,他端坐在那里,宛如一个高贵的王妃,只是目光一直落在雍和身上,这让雍和浑身不自在,只得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寿命这个东西,岂是你想借就借得去的?如果真有这样的好办法,那么世间应该有人能活千年百年。”
妖童露出邪魅的笑容来,身子依然不动分毫,“公子如肯借我,我自有办法。”
“如果我不肯借呢?”
妖童眉头挑了挑,眼睛里一片涟漪散开,“不借就不借咯,说了是交易嘛,公子不愿与我交易,我便另寻有缘人。不过,我又不白借,公子借我寿命,我送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好事,你为什么一口拒绝呢?”
“你就……没有觉得,你很奇怪吗?”
妖童怔了片刻,才明白雍和话里的意思,笑起来,“我既然说出来,就不怕你知道,而且我再次强调一遍,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听我说话的,我只喜欢像公子这样,年轻活力美丽聪敏的生命体。对了公子,我应该是你见过最特别的人吧?呵呵呵,一般人应该非常好奇,问我各种问题才是呀。”
雍和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今年夏季的时候,我们一家还住在界河南岸,有一个奇怪的女子,每天划着渡船往返于界河,时常让人跟她做一个奇怪的游戏,其中也有说到‘借寿’之类的话。”
妖童眼里邪魅汹涌的波光突然平息下来,换上了一层温柔的色泽,“你是说,那个人居然待在那样的地方,还给人摆渡?真是没有想到啊,白白辜负了师父送她的一副完美皮囊,可惜极了。”
雍和见此情景,知道他的猜测没有错:界河南岸那个摆渡女子与眼前这个妖童,应该来自同一个地方,他们应该都拥有世人未曾听说过的神秘邪术。他摇摇头,“她不如你的美貌啊,我见过那女子,粗布绿裙,不甚言语,一张脸生满麻子,何来美貌一说?”
“我可以告诉你,那个人的美貌绝对不在我之下。你觉得她不美那是因为,她不想让人看到她的美貌,毕竟在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美貌带来的麻烦多于好处。”顿了顿,妖童又叹息一声,“可是天生美貌惊人,为什么不能像我一般好好利用起来呢?那个人,也实在太善良了。”
雍和注意到,这个妖童只有在提起那个绿裙摆渡女的时候,才会有温情的一面,其余时候,神情举目里的邪魅尽露,“你们……是一家人?”
妖童一笑,“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无论是我还是她,在这个世间,我们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就是那种有血缘关系啊或者伦理之中的亲人,我们皆没有。这么形容吧,我们不是父母所生,你可以想像成一朵鲜花里突然长出来的两个小妖,哈哈哈……好了,有些东西是秘密,不可说得太多。我们现在讨论‘借寿’的事儿,公子今年二十出头,看上去健康又挺拔,保守估计你也能活到七十岁,所以拿几年寿命跟我交换钱财,来缓解现在的窘迫,公子也并不吃亏呀。我没有取笑公子的意思,现今已入冬了,公子还一身单薄旧衣,根本不抗寒,你如果拿了我的钱,别说添置冬衣了,你的衣食住行都可以像个贵族一样。”
雍和紧握着刀柄的手松下来。
刚从风雀山上下来,没有一文钱,加上又是叛乱奴隶的身份,到哪里都无处立足,别说去给人打短工挣钱了,当个乞丐都有可能被认出来,因此钱财的诱惑力对他来说,比任何时候都强烈,“可是……你借了我的寿命,我不就死了吗?”
能问出这样的话,已经说明问题了。
妖童缓缓道,“我只取你几年的寿命,不会对你有太大影响的。这么说吧,假如你可活七十岁,借你三年寿命,你活到六十七岁寿终正寝,对你来说未必是坏事呀,你六十多岁的时候,说不定生活凄惨,子孙不孝,就盼着眼睛一闭呢。而你现在拿了我的钱,可以舒舒服服生活大半辈子。”
“可是……”
妖童打断雍和的顾虑,“公子应该能够想到,这世间遍地都是乞丐,他们拥有寿命又生存困难,我完全可以用极少的钱与他们相交易啊,但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我有极高的审美与洁癖,向来喜欢美好而高贵的事物,对于生命本身也是,我不会让那些低位卑贱的生命与我相连,要不然,我也不会煞费苦心,在世间寻找如公子这般的有缘人了。”
“如果我剩下的寿数不足三年呢?打个比方,从正常的情况来看,我看上去应该可以活到七年岁,但是如果我命里有大劫,今年或者明年就出现,又扛不过去呢?”
“如果是这样,一会儿的借寿仪式就无法达成。”妖童慢慢站起身来,走到马儿旁边,取下那只布包,拿到雍和面前摊开,“公子如肯与我交易,请于其中抓取一把。”
布包里有一摞摞的银票,还有许多金块碎银,眼前的妖童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公子抓一把么?保证你大半辈子衣食无忧。”
雍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褴褛的衣衫,还有那天晚上因为奴隶叛乱,以及自己滚落下山时,造成的诸多大小伤口,还有如果以后要举大事,也少不得钱财,于是咬咬牙,探手过去,宽大的手掌抓了一大把银票。
“好了,抓一把即可。”妖童又扎好布包,放到马背上系好,“并非我吝啬钱财,这是立下的交易规则,取一次寿命便抓一把钱财。”
接下来的一幕,总是出现在雍和的梦境中,它诡异又恐怖。
妖童拔下自己头上的玉簪子,用尖儿刺破雍和的左手掌心,然后用手在自己的后脑勺位置摸索着,很快捻出一根通红的头发来。雍和细细瞧去,那并不能算是头发,比头发要粗一些,应该是一段红色丝线。妖童把那红线的末端放到雍和左掌心里,让它吸饱血水,接着告知雍和一些细则。
“我雍和愿意将我三年的寿命赠送给红线。”
那一瞬间,掌心里的血液仿佛沸腾了一般,剧烈抖动着,然后往那红色丝线上爬,一直爬,整个看上去,像一条长长的恐怖猩红色长虫。
雍和的脸色变得惨白,有剧烈的疼痛感,不仅仅是来自手心刺破的伤痕,还有脑袋里的阵痛,他甚至感觉到精神恍惚,在这个过程中,他记得自己问过一个问题,“你这样明目张胆地施行邪术,不怕官府来抓你么?”
先是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妖童带着骄傲的语气缓缓答道,“没有人知道我的家在哪里,即便有人找到我了,我不想见的话,谁也见不着我。我行于世间只是为了寻找有缘人,而这有缘人极少,庸常之辈皆无法见到我。”
“可是……”雍和准备再说点什么,却感觉到更深度的疼痛感和无力感,一直到借寿仪式结束,整个人才清醒过来。
火光的照耀中,感觉妖童的脸色似乎更加细嫩了,“公子,瞧见了么?仪式成功了,说明你原本命里剩下的寿命不止三年啊。”然后款款起身,上马离去,一人一马一灯,宽大的浅紫色绉纱裙如一朵巨大的花朵,缓缓消失在树木深处。
次日清晨,一滴落在额头的露水使得他清醒过来,如果不是衣兜里的一大把银票,还有眼前燃尽的火堆,雍和简直觉得昨晚的经历是一场梦。不得不说,有钱就是好,找到山下的一处街市,将自己从头到脚换个模样。不过即使有钱,也不能太露富,他只是先去医馆治了一下自己浑身的大小伤口,然后花一点钱买了身粗布衣衫,一块粗布头巾,一双耐走的靴子而已。
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妹妹月华,分别两个多月,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了。跋山涉水走过很多座城,皆没有打听到有用的线索,而他在打听的时候,又不敢说明自己的身份,并且也尽量不引起他人的注意,所以寻找的过程充满艰难。整个北国被一层压抑的气氛所笼罩,不仅因为机关鸟三天两头的袭击,还因为士兵经常出现在百姓的视野当中,给人一种随时就要陷入战争的紧张感里。
而这一路之中,他也曾打听过那个妖童的故事,但似乎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