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日,北国受机关鸟的祸害次数明显变少了。
雍和走过一座又一座城,能够感觉到出来活动的百姓渐渐多起来,虽然也是为日常生活忙碌,没有特别要紧的事仍然闭门不出,但烟火气息毕竟较从前旺盛多了。不知道这是不是风雨即将来临前的平静一刻?他也是之后几天才听说过那件事:在风雀山奴隶发动叛变的次日清晨,白陆王率领一支之军队渡河而去,在南国一座城里发动突袭。
他觉得,这对于他的处境来说,是一个不好的消息。
首先白陆王给南国制造突袭事件之后,南国必然采取防范,以后从北国渡河过去应该不大容易,至少会被南岸各渡口严密搜查一番;其次是北岸这边,自黑泽王于秋涝时下战书后就严格控制了各渡口的出入情况,接下来也应该会加强防御。总之,无论是南岸还是北岸,估计自己很难顺利通过。
望着冬天灰蒙蒙的天空轻叹了一下,“世间之大,竟没有我雍和的立锥之地么?”
无论怎样,路还是要往前走的。幸好如今是乱世,也幸好兜里有钱,这个冬季不会太难捱。
也正是在路途中,雍和突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来:那个“借寿”仪式是顺利完成也,也说明自己剩下的寿命超过三年时间,但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寿数多少,如果只剩下十年八年甚至更短呢?一丝凉气涌上脊背,已经送给那个妖童三年了,不论剩余寿命还有多少,得赶紧好好利用起来,自己身负着雍华王朝的重大使命呢。
在一家小酒馆里,他终于听到了一丝关于妹妹的消息。
“听说雍华王朝的两个余孽,一个被发配到风雀风为铸剑奴,另外一个则许配给王城中一个快要入土的老狱卒。所以说啊,人生之福祸谁也无法预料,命里有大福的人必有大祸,扛过去了则福禄不尽,有些人则是命薄消受不起大福。还是我们寻常百姓好,一生平淡又平顺……”
雍和一惊,仔细听着那人说话,不过他接下来并没有再提到一句关于妹妹的消息,雍和不敢去打听,毕竟冬天酒馆里人多,是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的。想了想,他赶紧付了酒钱,提着包袱出门赶往王城了,好歹有一丝线索,总好过自己漫无目的地寻找。
在王城外的一片树林里,雍和碰到了一群劫匪。
不过并不是他遭遇抢劫。林子里树林不甚密,稀稀朗朗的,隔着很长一段路,隐约看见几个蒙面汉子围住两人,拿着刀朝着他们凶恶地叫嚣着,“赶紧把钱拿出来,就放你们赶路。再乱喊乱叫,小心我们不客气!”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各位好汉,我们夫妻贫穷,包袱里仅一点路费,如果没有了,我们怕是活不了啊,求求各位爷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放过你们!哈哈哈,岂有这样的好事?我们既然已经出手,就没有半途收手的道理,实在不想拿钱出来也行,留下一物,我让你们走。”
被围在中间的老头子道,“各位爷行行好,我们夫妻贫贱微末,身上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还请放过我们一条生路。”
一个劫匪不耐烦起来,“少废话!不拿钱出来,就留下一只手或者一只脚,马上放你们走,这是道上的规矩。”
雍和本不愿意插手。即便先前太平盛世时,三流九教之徒亦不在少数,哪朝哪代都有劫匪,何况如今这乱糟糟的世道,活不下去就组团抢劫的应该会更多。不过接下来他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这是我们的包袱,如我夫君所言,里面仅一点盘缠,各位拿走吧,请放我们夫妻赶路。”
这女子的声音之所以会引起雍和的注意,一是因为它非常清脆,应该不到二十岁年龄的女子所发出来的,但她口里的“夫君”却是个老头子,这不得不让人多看一眼;二是因为同样面临劫匪,女子的声音比她夫君镇定很多,一看就是经历过风浪的人;最后一个原因是,这女子的声音实在很耳熟,有点像……
月华。
雍和心下一凛,往前走了几步,躲在一株大树后面继续看着。
一个劫匪将包袱放在地上摊开,细细搜索着,其余的劫匪则仍然将手里武器对准那对可怜的夫妻,雍和伸长脖子努力想看清那个女子的模样,但始终没看清。不一会儿,那搜索包袱的劫匪声音提高了,“什么,才这么一点钱!不行不行,这也太少了,我兄弟这么多人,每人一碗汤面钱都不够。实在没钱,不如你留下来抵钱,让这老头子带着包袱滚蛋!”
众劫匪纷纷起哄,“留下来,留下来!”
雍和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看清了那个女子的模样,不是月华又是谁!
于是也不藏身了,直接大步走过去,对着那群劫匪喝道,“住手!”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一会儿用自己包袱里所有的钱,换取月华夫妻的安全。虽然他对那个老头子妹夫感觉极度的不满。不管怎样,得留下一条命来,再苦难贫瘠的命运,至少还活着,有亲人,以后会好起来的。
所有的劫匪皆警惕地回过头来,他们都用一块旧布蒙着面,大部分人都衣着破旧,看样子是落草不久的,不过手里的兵器看上去却不错,无论短刀还是长剑,无一不轻薄雪亮。雍和突然想到了什么,正准备说话,其中一个劫匪道,“你是谁,给我们少管闲事,否则连你一块儿砍!”
月华看着雍和,眼睛里满是惊喜的光芒。不过因为雍和朝她眨了一下眼,然后摇了一下头,她便什么也没有说,那是在示意她不要说话。
“诸位好汉请听我一言,各位选择此二人下手,实在荒唐,一看就知道是榨不出什么油水的人嘛。还有就是,此乃王城之外,来往人口也比别处多,你们选择这样的地方行动,更加不明智。”
一个浓眉汉子粗声道,“你是什么人,也敢管我们的闲事!”
“非也非也,我一介小老百姓,不敢管各位好汉的事,只是见你们做事荒唐,出来说几句而已。”
浓眉汉子道:“既然自己主动往我们刀口上撞,那也请你把买路钱拿出来,否则我们刀剑不长眼,别怪我们狠,是你自己主动找死。”
雍和额头有冷汗下渗,只得撒了个谎, “我其实早就看到你们了,只所以现在才出现,是因为我派我的小僮到城中报官了,他们应该就在附近盯着我们呢,如果今天我没有平安走出去,各位的下半辈子也不会好过。”一面拿目光瞧着距离他最近一个劫匪的长刀,在距离刀柄的位置,果然发现了一个“风”字。
跟他猜测的一样,难怪一切看上去都有点眼熟呢。
刀上刻“风”字,是风雀一惯的作风,这些劫匪十有八九是那群叛变的奴隶,他们四处逃命,没有固定住所又缺衣少食的,世间正道再也走不通了,只能做这拦路抢钱的勾当。他们没有认出自己,大概觉得那一晚已经把他杀掉了吧,即便没死,也不可能有如此干净整洁装扮。
雍和突然又有了新的打算。
虽然他们皆是危险人物,但对于自己来说,也许可以合理利用起来呢。他对那浓眉汉子说道:“你是他们的带头人吧?那么可以借一步说话吗?你放心,我绝对是有重要的事要谈,一会儿如果你感觉丝毫不悦,一刀杀了我都行。”
浓眉汉子当然没那么好说话,做这一行首先要有的就是警惕心,他手里的长刀转向雍和,“有什么话就当着大家的面说。”
雍和笑容镇定,甚至伸手过去拉扯了一下那领头汉子的衣袖,汉子暴躁不已,正准备给他一刀,突然感觉到雍和手掌里有异物,低眼瞧了瞧,两张银票的两个小角儿。他不耐烦和轻蔑的神态顿时散去,犹豫片刻,还是走到了一旁。雍和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他的脸色陡然变化起来,盯着雍和的脸良久,像是看到了一把砍向自己头颅的大刀那般恐惧,当然了,因为他蒙着面,看不清表情,不过他眼睛里满是惊恐的光芒。好一会儿,他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容我……想想。”
被劫匪包围着的月华顿时疑惑起来,为什么哥哥可以拉扯这悍匪的衣袖?难不成他们有什么关系?带着疑惑偷偷打量着雍和,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像是眼前这一群人不是杀人越货的劫匪,而是路人一般。
这时候,那个领头的浓眉汉子像是下了决心,大声道,“大家都散开,让他们走!”
有两三个劫匪马上收起手中的刀,退到一旁,而另外的七八个劫匪则仍然拿刀指着中间的两人,以沉默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疑惑,直到领头的汉子又说:“一会儿大家有酒喝有肉吃,这一票不做了。”
此言刚落,其余劫匪才纷纷收刀,然后将目光转向雍和,因为感觉“有酒喝有肉吃”应该与此人有关。而月华更是一肚子的疑问,她迅速奔至雍和面前,“哥哥你……”
“什么?”
这一句称呼,使得所有劫匪齐刷刷将目光投过来,领头的汉子更是迅速恢复了警惕,手里的刀往上抬了一下,刀尖的位置,对准了雍和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