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这个暗号标记之前,雍和贴着假面,乔装成役夫混迹在人群里,几乎无处可去,平界王朝,界河两岸皆是黑泽的天下,他根本无处藏身。但是,发现了那个小小标记,一切就都不同了。那种标记的画法,是从前一家人合计出来的,绝不外传,因此只有寒爷爷、雍和、月华、福盈几个认识。
而此时这个黑炭块画出的标记,代表的意思是:往北走,有友人,安全。
寒爷爷已经去世,这个标记,自然是出自月华福盈之手了。不知道那一天他们的情况如何,虽然自己引走了大部分的追兵,但是他们两人的处境也是危险的,事实上,这些天以后,雍和乔装成役夫,一面打着短工一面寻找他们,但没有任何消息。雍和还悲哀地猜测着,会不会是他们一起遭遇不测了?好在这个熟悉的标记终于出现了,哪怕他们两人仅有一个人活下来,对雍和来说,也是欣慰的。
那就,一路往北走吧。
接下来的路途中,包括从南岸往北岸的渡船上、树林里的树干上、北岸某些房屋的墙角等等,时而能够发现一两个类似的标记。这些标记,有些非常工整,有些则很潦草,看样子,他们那一天应该是被追捕之后,一路从南岸逃向了北岸的不知名处,一面逃跑一面沿途留下的。只是到目前为止,仍然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两个人都活下来了。这些暗号标记断断续续,因为他们的路线是不规则的,这让雍和有点苦恼,时而三五天找不到一个标记,而且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他还不敢四处打听。
而暗号中说到一个信息,“有友人”,雍和也想知道,如今这世上,他们三人的友人究竟是谁?
一个多月以后,雍和来到了一处荒无人烟之地,这里是界河北岸最北方了,再往前去,便是荒漠。
其实之前大概五六天没有看到标记了,他之所以往这儿来,不过是因为界河两岸皆在追捕他,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不如来这没有人烟之地,暂时躲避一阵子。如果在这儿可以找到福盈月华,那就最好不过了。
正值酷暑,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路面的沙石,路旁的灌木,皆沐浴着一层金色。雍和口干舌燥,好久没有发现泉水了,背上包袱里的硬面包块再也啃不动了,草帽子能够遮挡阳光的暴晒,但抵抗不了这漫天漫地的灼热,路面的黄沙之中源源不断腾起热气钻进他的裤管。眼前开始出现黑影,头晕的感觉也越来越严重,雍和觉得,再这样走上半个时辰,自己肯定就会于不知不觉间死去了。
突然间眼睛被一片光闪了一下,仿佛是一面小镜子反射过来的白光。
雍和心下大喜,急忙跑过去,如他所料,不远处有一汪泉水,虽然仅有碗大的一片,但看上去清澈无比,此时此刻,这是救命的一碗水了。他赶紧伏下身去,嘴唇还没有凑近泉水,一股清凉的的感觉丝丝蔓延上来,而就在这时,他发现泉水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有一个暗号标记。
先不管那么多了,埋下头来喝了个够,感觉到肚子沉重得差点起不了身时,才重新把目光落到那块石头上。没有错,确实是他们一家人用来传递重要信息的暗号标记。大概是用刀尖刻在石块上的,刻痕有点深而细。
雍和更加惊喜起来,断了好几天的线索,又重新出现了。
之后往前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炊烟。天地间一片金黄,几缕细瘦的烟雾呈现出淡淡的蓝色,有炊烟就有人家,而这里有标记,很有可能他要找的人就在附近。他循着那几缕烟雾奔过去,保险起见,他没有叫喊月华或者福盈的名字。
接下来的发现,让他大吃一惊。
这简直是一个居住在山洞里的种族,这一带呈环抱状山体,底下被凿出许多大大小小的山洞,里面如同世间普通百姓的人房屋一样,凿成一间一间的,分成堂屋厨房和卧房。此时正值中午,地面散发着热气,这些山洞为了便于通风受凉,皆开着门。雍和站在外面看得不太真切,但感觉山洞里面的屋子,一间挨着一间,凿得真是不错。整个看上去,像是一座地下迷宫一般。
“啪——啪——”
雍和循声望去,在二十步之外一个山洞前,一个年轻女子正在晒衣服,大概衣衫上沾了一点水藻和草屑,她拿手轻轻拍打着。女子穿一身灰紫色薄棉裙,不过那身影和举止,雍和再熟悉不过了。不由得高喊起来,“月华!”
月华抬起头来,看到雍和,本应该高兴,但想起之前在王宫逃亡时,雍和扔下自己的夫君不管,她心里还是有芥蒂的,于是没搭理他,又扭过脸忙着自己的事儿。
雍和疾步走过来,又喊着,“月华!”
这时候,距离雍和附近一个屋子里,一个妇女从窗户伸出脑袋,“咦?那人不像是我们这儿的人呢。不好了,这里有生人混进来了!大家做好准备!”
妇女的声音刚落,就听到四周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刹那间五六个汉子一起抄着家伙从山洞里冲出来,一起朝着雍和奔去,不一会儿,就把雍和给围住了。
这下,月华也顾不得之前的芥蒂了,朝着那里大喊起来,“大家不要动,那是我的哥哥呀!”然后迅速放下手里的活儿,大步向雍和奔去,一面还不忘记朝着那五六个汉子挥手,“大家不必惊慌,这是我的哥哥,我的亲哥哥呀。”
围住的人面面相觑,月华对他们解释了好一会儿,他们才渐渐散去。
雍和问道:“福盈呢?”
月华的脸上立刻涌起一层黯然来,叹息了一声,正准备开口说什么,雍和却迅速问道,“是不是那次,只有你一个人逃出来了?”
月华瞪大了眼睛,好久才明白雍和的意思,“哥哥你乱说什么呢?福盈好好在这里呢,你可别咒他啊。”
“没事就好,那是因为我看你脸色不对劲,才这样猜测的。”
月华撇嘴,“我不高兴是因为,福盈今天受伤了。你一提到他的名字,我就想起他受伤的原因,脸色就挂不住了。”
“福盈受伤了?严重吗?”
月华道:“有点严重,不过还好,是伤在手上,生活方面不大方便,性命还是无忧的。”
“为什么会受伤呢?”
月华叹息一声,“他天天陪着他哥哥一起做机关器,今天一不小心,把手指给割了,天啊你是没见过,一截指头都快要被切下来了。”
雍和皱眉,“你刚才说什么?他哥哥?福盈的哥哥?”
“就是其楠呀。”
雍和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这个说来话长,哥哥你先跟我过来,看看福盈,一家人在一起聊天才好呢,对不对?”然后月华走在前面,把雍和带进了一个山洞里。
雍和才知道,那一天月华和福盈逃跑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很顺利,也差点被追上了,但是被其楠给救下来了。然后他们一路逃跑,来到了这里,也就是白陆王父子在黑泽和战争和胁迫之下,弃国而逃的最终落脚点。很长一段时间,黑泽都在寻找这个地址,但一无所获。可想而知,白陆王父子将保密工作做得极好,而这个地方,也确实很难找到。
“可是福盈怎么会与其楠是亲兄弟呢?”
福盈躺在床上,他受伤的左手被月华细心包扎过,床旁边的矮柜子上,除了放着药碗以外,还有点心和绿豆汤,看来月华照顾福盈很不错。福盈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这件事情,哥哥可能不知情。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和其楠,皆是凤凰先生的儿子。其余的一些微小线索都可以忽略不说,但我们的左手掌心皆有刻字,其楠是‘重’字,我是‘阳字,组合起来就是重阳。那是我父亲预知大难来临的日子,而事实上,也就是十几年的重阳节后,凤凰先生从此和他的机关百鸟一起,下落不明。’”
雍和大惊,“凤凰先生?就是那个百年一遇的天才机关师?”
福盈点头,“对,就是他。那天我和姐姐逃命被其楠公子救下来以后,闲暇时间,他跟我说了很多,皆是他打探到的一些线索。当然了,我自己也有一些线索,只不过其楠的线索更多更全面,他还打听到了十多年前的一桩秘事,据说我父亲凤凰先生的死,是因为他制作出了机关百鸟,而有些人为了抢夺它们,就陷害和欺压我父亲。所以我和其楠哥哥很小很小时候就被抛弃了。因为我的父亲不想我们跟着他遭殃。”
雍和点头,“凤凰先生的事,我也略有耳闻。后来他还是失踪了……”
福盈道:“不是失踪,他已经不在人世了,还有我的母亲。在十几年前的那场阴谋里,他们双双死去了。而因为我父亲提前把我和其楠送走,我们兄弟便侥幸地活下来了。”
月华在一旁道:“其楠一直觉得他们是天才机关师的后人,理应有机关术的天分,所以才拉着福盈每天去研究机关术。”
雍和突然站起身来,“福盈你好好养伤。我出去一趟,毕竟到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不去见见主人,也说不过去。何况,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同他们讨论呢。”
月华问道:“你要去见福盈的哥哥?”
“他们父子两人我都想会一会。我其实很想知道一件事情,他们逃到这里来,是养精蓄锐准备有朝一日杀回去,还是准备在这儿过一辈子安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