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河之战相持到第九日,南岸已有三个渡口被烧毁,尽管北国战线极长,兵力和粮食补给都十分不便,但因为南国这一方的颓势,使得他们士气一直很高。
晌午时分,月隐带着一身的疲惫悄悄返回王宫,直接冲到黑泽王的房间里,看到父亲仍然仰躺在那只大椅子里,浓黑衣袍宽大地铺开,散落在椅子周围,他闭着眼睛,口中含着一根竹管,一个小宫女正在将一小勺茶水从竹管喂进去,“咕咚”一声怪异声响,应该是顺利咽下去了。
“父亲。”
小宫女正拿勺子拂开茶盏中米粒般细小饱满的茶叶,又舀起一小勺准备喂过去,黑泽王朝她挥手,她随即就端了茶水迅速退下了。
“父亲,我们……已经支撑不住了。”犹豫了片刻,月隐还是把真实情况说出来,他低着头,甚至不敢看父亲一眼。
不过许久,黑泽王都没有吭声。
“父亲,战场在我南国河岸,无论胜负都是我们的财物在损坏,况且……北国兵力本就强于我们,眼下众人士气又严重不足,再打下去,损失会更回不可弥补,不如我们弃城逃走吧。我们南国有一个座城,偏远险要,可以先……”
“啪!”的一声,手掌击打在桌面上。
“父亲息怒。”月隐吓得伏倒在地,不住求饶起来,不久就听到旁边的宫奴说道:“公子请起,南王有一物,可让此战局扭转。”
一物便可扭转?月隐抬起头来,心里当然是怀疑的,口中问道:“何物?”
再回战场时,月隐骑着一匹快马,后面跟着五六匹快马,每只马的背上都驮着一只包袱,七匹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向战场。接着月隐命令士兵将所有的包袱从马背下解下来,第支军队分发一只,务必放在干燥的地方。
他自己则将第一根仿制的绿丝毒投进河水中。
它与寒夜山的原毒完全不同,形状有如蚯蚓那般大,也不是那种好看的浅碧色,而是散发着奇怪味道的墨绿,它进入水中时,便如小蛇一般随着暗流游动起来,这时候还发现不了它的神奇,片刻之后,月隐看到它在水流的作用下靠近了一只船,刹那间,仿佛一根坚硬的铁丝按在一块泥面上一般,那木质船身被勒出一线凹槽,而那段仿制的绿丝仍然没有脱离,继续腐蚀下去,看样子,它不把船身截个长伤口不罢休。怪不得父亲觉得它会扭转战局呢,看上去竟要比原来那绿丝更厉害。月隐又朝着那里撒了一把仿制绿丝毒,一记水波荡开后,它们如同十来几蚯蚓游过去,牢牢蜿蜒在船身上。
对方的士兵没有觉察到这个,仍然带着浓浓士气在战斗,不久,那船上一个士兵惊叫起来,“天啊,船底破了渗水进来了,大家小心!”
月隐简直大喜起来,立刻下令,让六支军队各派出几个士兵,把分到他们手里的仿制绿丝毒投到河水中,尤其要投到敌方船身的位置。一时间,无数毒丝被扔进河水中,如群鱼般围向北国的战船。
月隐接着下令,让那些在船上作战的南国士兵们上岸来,如此一来,北国军队在水里战船上作战,南国军队站在河岸上作战。
士兵们起先并不解其意,不过公子既然下了这样的命令,就照做好了。不到一个时辰,北国大部分的战船都有不同程度的凹伤,很多船都被洞穿,冰冷的河水漫上来。士气减半,甚至众北国将士陷入恐慌。
这时,一辆马车在南岸停下来,原来又一批新赶制出来的毒丝运到了。
月隐下令,让一半的人专心往河水中投毒,另外一半的人则死守河线。
越来越多的北国船只被绿丝腐蚀出一道道伤痕,并且贯穿到底,河水漫上来使得船只下沉,为此他们只得换到另外的船只上,如此一来,军心大乱,众人几乎顾不上打仗了,拿手里的兵器去捞河水中的仿制绿丝毒,不过水淋淋的一长条捞上来,稍微不注意就落到手上脸上,腐蚀出一道浓血伤口,它甚至也可以腐蚀兵器。越来越多的毒丝投进水里,大概有一半左右的船只渗水进去,它们马上就不能用了。
如果长时间耗下去,前面是顽强抵抗的南国军队,根本无法上岸,后面是宽阔的界河,一旦所有船只被腐蚀坏掉不能使用,那么最后结果一定是,所有北国将士全部葬身界河。
开始有一只战船调头,返回北岸那边。
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河誓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南北两国战争结束,南国胜。”王宫里的史官在史册上郑重地记下这一段话。
次日是小年,南国王宫一扫之前灰暗阴冷的气氛,处处悬挂起大红灯笼,早早贴着各种代表吉祥如意的红字,大家心里都明白,与其说是庆祝新来,不如说庆祝这惨烈的战争终于取得了胜利。小年这一天,大约是太高兴了,黑泽王居然还说了一句话,事实上除了他自己之外,谁都听不清楚这句话,不过是一连串“咕噜咿啊”的怪声,一旁的宫奴根据自己听到的加以揣测,高声道:“南王说,为了庆祝这个胜利,王宫里的宴席会从小年一直摆到大年,在这期间,所有宫人不分等级,皆可以享用。”
大家面面相觑,良久响起一片欢呼之声。
而胜利的消息如一阵风吹遍了南国各地,那些逃难走的人,又都纷纷回来了,预备着过年,总之南国上下处处洋溢着喜悦。
有天傍晚,寒夜独自来到界河边。战争虽然结束了,那些千疮百孔的战船还在,无数的绿丝如墨绿长虫一般牢牢附着船身,还有一些则在河水中漂荡,每当一阵风过,就送来一阵腥臭味,他靠近河边,顿时眉头一皱,预料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当然比他想像中还要坏一点:河面上浮着一层大小死鱼,灰白的鱼肚子翻在上面,那些鱼几乎都不完整,有的甚至被分成许多碎块了。
仿制的绿丝之毒被大批投到河水中,并不仅仅只会腐蚀船只,它会腐蚀水中它碰到的一切。
“这战争虽然胜利了,却是遗患无穷啊。”
寒夜一怔,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而且隐隐感觉熟悉。放眼四顾,终于在一只破旧的战船上发现了两个人,一个贵族的小姐带着她的丫环站在船头,看着乌压压的河水出神,还没有瞧多久,那丫环眼尖亦发现了他,高声喊道:“那边是哪家男子如此不知礼,盯着我们小姐舍不得挪一下眼睛。”
“你这丫头!”小姐模样的女子柔声斥责了一下。
寒夜一怔,这个声音也太熟悉了,准备张口喊,又把话咽了下去,抬起手来摸摸自己的脸,这个样子,如何见她呢?
那丫环又喊起来,“喂!那边那位公子,能不能帮个忙啊?刚刚这船是贴在河岸边停着的,所以我们轻轻松松就上来了,现在它自己跑偏了一点,我们就没法下船了。这是船上的缆绳,麻烦你接着然后再使劲拉一把,让这船再靠岸。”
寒夜一手抓着缆绳,目光却还停留在那个贵族小姐脸上,真是巧啊,又碰见了。
丫环语气尖厉起来,“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啊?瞧你长得那个样,一副苦面相,还想打什么主意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寒夜急忙移开了视线,其实也是因为在这个如一朵清雪的女子面前,自己会自卑吧。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女子轻柔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旁边的丫环惊讶起来,“这人看上去不是低级士兵就是苦役,小姐亏得你好记性,那么多王公贵族都记得住倒了罢了,这种普通百姓也记得。你看看这脸,黝黑又多痣,这面相,啧啧,标准的苦命人。”说到这里又突然闭了嘴,因为这贵族女子正用一种责备的眼神盯着她,“好了小姐,我错了,再不说这样的刻薄话了,但我也是怕有坏人打你的歪主意嘛。”
寒夜只好转移话题,“南国虽然在战争里胜利了,但这些东西如果不处理,损失将是巨大和永远的。”
这句话使得贵族女子眼神一亮,“公子也这样觉得么?此时整个南国都沉浸在战争胜利的喜悦中,根本没人来关心这满河的鱼虾水藻,也不思考这条河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可见公子是心怀百姓的好人。”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打量寒夜,“真是奇怪,我觉得在哪儿见过你。”
寒夜抬起手来,摸向自己的脸侧,抠了几下,一张腊灰色布满大小斑点的假面就被撕下来了,“澡雪小姐,是我。”
澡雪眼里涌动着喜悦的光芒,“还真是那一天救过我性命的那位公子呢。”
“是的,是我。”
澡雪问道:“上一次救命之恩还未报呢,此刻又相遇,当真缘份不浅,还未知公子姓名,望万万告知。”
“我……”犹豫了一下,他说:“我叫寒夜。”
“寒夜公子不是北国人么?为何又来南国?”
寒夜怔了一下,声音弱下去,“我是……北国人,但前不久投身南国一支军队了。”
丫环急忙插话,“我听说过,北国风雀山上奴隶叛变,走投无路之下,渡河而来投奔南国,不过至今还没得到我们南王的信任。”
气氛陷入尴尬。
澡雪急忙说道:“公子救命大恩还未谢呢,眼下正值年关,不如去我家过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