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奴一批批地出去,又一批批地回来,他们的打探到的消息,皆是没有消息。
黑泽的脸上阴沉得让人害怕,“我还就不信了,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到她往哪里逃了?继续找,没有找到,所有人今天都不许吃晚饭不许睡觉!”
然后看着空荡荡又凌乱的房间,黑泽又愤怒又难过,顺着一张桌子坐下来,撑着脑袋缓缓说道:“早知道你气性这么大,我就答应你的那个要求了……”
突然间,“嘭”的一声,那只关闭的衣柜被人从里面用力推开,黑泽吓了一跳,扭头去看,绿丝正缓缓从衣裙堆里爬起来,然后伸个腰间走出来,一面说:“上次你说我衣裙多,特意替我做了两只大衣柜,幸亏这门上设了一道小缝儿,躺在里边睡觉,也不会感觉闷得透不过气。”
此时外面几乎一半的宫人还在四处奔跑寻找着,眼前的绿丝却是刚睡醒的慵懒模样,一丝阴冷的光出现在黑泽的眼中,“你竟然骗我?”
绿丝一脸无所谓,“你先别管这个,刚刚你说什么了,可不许抵赖!”
黑泽阴沉着脸,目光越过门外,那一众宫人还在无头苍蝇似的乱跑。
绿丝接着说:“你刚才说的原话是,‘早知道你气性这么大,我就答应你的那个要求了’对不对?我一个字也没有记岔。”
黑泽无奈地向门边一个宫人招手,“你出去告诉大家,人已经找到了。让绿丝姑娘屋子里的那几个婢女过来。”
众人走进来,看到绿丝时皆一怔,而那几个婢女早已明白了什么,吓得一起跪在地上,“平界王饶命。”
看到她们时,黑泽脸上的怒意迅速燃起,“所以,竟然是你们联合起来欺骗我?真是好大的胆子!”
五个小婢女吓得瑟瑟发抖,额头贴在地面,脸色惨白,一个劲地求饶。
黑泽王怒不可遏,“欺骗我?劳动一半宫人在外面瞎跑瞎找,你们真是不怕死啊,知道欺骗我的后果是什么吗?来人,把她们几个人都拉出去,割掉舌头。”
五个宫女吓得大哭起来,然后又一起朝着绿丝磕头,“平界王饶命,姑娘饶命。”
绿丝亦大声道:“好了!是我让她们跟我一起编谎话的,平界王要惩罚她们,先惩罚我这个主谋,就请割掉我的舌头好了。”
黑泽叹息一声,“你明知道,我不会惩罚你。”
“可她们也是因为要听命于我呀。”
黑泽道:“所以我要惩罚她们,你的内疚,就是对你的惩罚。你们几个记住了,你们受惩罚是因为你们的主人。”
“我看谁敢动!”绿丝冷脸呵斥了一声,事实上宫人虽然得了命令,但谁也没有敢上前来,绿丝又缓缓坐到黑泽的面前,抬起衣袖轻轻擦拭着黑泽的脸侧,尽管那里并没有出汗,她仍然作出小心翼翼帮他擦汗的动作,一面轻声说:“好了,我知道错了嘛,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哦对了,眼下还真有事情让她们去做呢,春天快过完了,花园里到处都是落花落叶的,得让人打扫一下。”
有幽幽的香味从绿丝衣袖间飘出来,黑泽顿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皱眉挥挥衣袖,“你们几个,还不快去!”
那五个小宫女连连磕头,“多谢平界王饶命。”
黑泽又挥挥衣袖,一副看见她们不耐烦的模样,接着又屏退了其他宫人,“你们也都下去吧。”
绿丝走过去,伸手在黑泽肩膀上捶打几下,“轻了还是重了,这样呢?这个力道如何?”见他不吭声,就默默捶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好了,别生气了。另外,你方才说的话,可一定算数啊。”
黑泽没有吭声。
绿丝继续说道:“你也知道,一个好的供体对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我会更回聪敏更有活力,我不知道跟你说过几次了,那真的是我到目前为止,见过的最好的供体。”说到这里,绿丝又神秘地低下头,“你难道不想看看,我获得了那样的供体之后,我的外貌会变得有多美吗?你可以想像一下,我的头发会更黑更有光泽了,嘴唇更红润了,周身皮肤有馨香了……”
黑泽眼里泛起一片涟漪,他终于说道:“那,我试试吧。”
大牢里,雍和与福盈关在一间,虽着一身灰旧囚衣,倒还没什么明显的伤。
这样重要的案子,一般情况下,受审时一定会受伤,不过因为雍和条条罪状都承认,也没遭遇审讯官施刑,而福盈本身没什么罪,他的身份是孤儿,只是跟随着雍和兄妹一起生活过,并且上次的暗杀事件,他并未参与,连从犯都算不上,审讯官们想了很久,才给福盈安上几桩罪,他的命运已然明了,审讯程序走完之后,便会是一个奴隶,发配地点再定夺。而雍和的命运更明显,无论怎样审,或者说审不审,他都是一死。
福盈看到雍和静静地坐靠于墙壁,脸上的表情亦是淡淡的,不禁问道:“雍和哥哥,我们怎样逃走啊?”
“你逃什么?你本来无大罪,这一逃,就有罪了,刚好中了他们的下怀。”
福盈摇头,“其实,我想问的是你,这几天你一直都是这个表情,大概你是想好办法应付了吧?”
雍和没有说话。到这个份上了,他难道非得要挣扎要哭诉要表现出绝望来吗?有些东西已经定局,还不如坦然面对,就像自己那无可选择的身世,这二十余年,从锦绣堆里瞬间跌至泥泞中,之后便是无尽的逃亡之路,他什么人世辛酸没有经历过?
浮生所欠只一死。
福盈又凑过来:“要不这样,我们试着挖掘一条地道出来?或者传个消息出去……”
雍和又往墙壁上靠紧了一点,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如果说人生为了荣华,那么自己一出生就有了,跟一般人从苦难堆里一步步爬上去,只是顺序不同而已。如果说人生是为了体验每一种感觉,那么自己的体验还真是够了,别人一生都未必能够体会自己的那些。现在就差体验死亡的滋味了。可是他没有妻儿,死亡之后,便无人给他立坟冢,祭祀日也没人给他上香,甚至把他的尸身掩埋的时候,都没人送一把眼泪给他。按照世俗的说法,这一生还真是遗憾呢。
他转过脸,“从这儿出去以后,答应我一件事。”
福盈赶紧说道:“哥哥你说。”
“找到你姐姐,有生之年,看着她一生安好。你放心,我不是要你娶她,我只是希望,你们像亲人一样,彼此照顾挂念。”
“哥哥……”福盈的眼睛里渗出眼泪来,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雍和接着说:“找到月华。这是我唯一的要求了,你能做到吗?”
福盈赶紧说道:“哥哥,我一定会照着你说的去做。”
午饭之后,雍和便被带走了,福盈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所有的审讯都结束了,罪状也立了,处刑还有九天左右,这时候又有什么事情要把他单独带出去呢?独自待了一下午,还不见哥哥被送回来,他感觉大事不好,心里如热窝上的蚂蚁般难受,一直到次日下午,才从狱卒的口中得知,雍和被送回大牢中了,不过关在另外一处。
那狱卒还强调,“他是死刑犯,你是轻犯,自然就不能关在一起了。”
福盈虽然又是担心又是伤心,却也无可奈何。
而事实上,仅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雍和被悄悄带进了王宫里,而另外一个身材相貌与他相似的犯人,被换进了大牢中。
此时王宫的一处偏房中,雍和坐在一张椅子上,他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进一块布,为的就是防止他叫喊或者说话,泄漏了绿丝的秘密。
暮色降临的时候,一袭绿裙轻轻软软飘进视线,然后在他旁边坐下来,女子的声音淡淡的,“你,可有什么特别想办的事?”
雍和不解其意,出于本能,侧过脸去瞧那个女子,黄昏的天色是模糊的,房间中的光线更是暗淡,只一眼,他便惊讶万分,世间竟有如此美貌!那一瞬间,他想起了风和园的澡雪,之前他觉得澡雪大概是所遇女子里难得的美人了,再回忆一下,跟眼前的女子比起来,也差得太远。他忽然想起前不久听到了一件事,说是黑泽有意要纳一个美貌宫女为新妃,大概就是此人了。
然后宽大的衣袖举到他的面前,一只雪白柔嫩的手拿掉了他口中塞着的布,衣袖间有淡淡的香味。“你是谁?”
女子的声音仍然平淡,“我叫绿丝。”
雍和一惊,果然是她,那一天,福盈也是因为听到这个消息而突然难过得喝醉了酒,然后在客栈里胡说八道,导致两人身陷囹圄。果然红颜祸水,不仅仅是她,澡雪也是。他反问道:“你问我没办的事干什么?”
“自然是,替你去办。免得你死时遗憾。”
雍和“哈哈”大笑起来,“竟然有这样的好事?”
绿丝直视着他的眼睛,“自然没有免费的好事,我帮你完成你还没办到的事,多少件都可以商量,只要我能办到的,而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