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微袖口卷起,压抑着声音哭,眼泪滴落在水池中,听到推门声,她慌忙抬手擦了擦眼睛。
“嫂嫂……你别难过,任旭他从小就是这样,唉。”任余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了,她根本连任旭的一句好话也说不出来。
从小爸妈就对他比较宠溺,他总是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在父母面前,就做出一副爱护妹妹的样子,父母不在的时候,他就开始各种欺负她。记得他还在上高一的时候,有次从网吧输了回来,骂了她很久,任余年就回了一句嘴,他就抄起扫帚狠狠地打了她。
那时候任余年不过才几岁,那里经得起他那么重的打,小腿的骨头都差点被他打碎,哭得几乎快要断气,他也不曾问她痛不痛。
赶在父母下班之前,他才慌乱地放下游戏来哄她,用各种小吃零食的承诺来哄。任余年不买账,因为实在是太痛了,任旭恐事情败露,竟拿起了刀威胁任余年,说要是她敢在父母面前透露半个字,他就会杀了她。
任余年那时候小,却因为任旭的关系,比寻常孩子要成熟许多。他放出那样的狠话,任余年完全相信,他是能够做出那种事情的。
很难想象,那一次任余年的妥协之后,便是更加昏暗无光的日子,每一天都仿佛度日如年。后来任余年升入了初中,尽管学校条件差得令人发指,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住校。彼时同学和父母都不理解她,因为她家隔学校很近,哪怕是回家吃午饭也是来得及的。
可任余年即使到了周末,也宁愿呆在学校。
任余年的整个童年都笼罩在任旭的阴影下,后来她周末也很少回家,导致父母渐渐与她离心。那时候她还不明白,即使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也需要维系感情。
父母总觉得她不愿回家,是因为天性冷血疏离,交流少了后,对她的关心和疼爱也淡了许多。
任余年高考那一年,任母担心她在学校吃住不好,就让任余年回家住。
任旭那时候已经结婚了,整天却还是醉得稀里糊涂的,只是现在他的暴力倾向全都发泄在了嫂子身上。任余年起初也以为他结婚之后会好很多,直到有一次和嫂子洗碗才发现,她的手臂上藏着点点淤青。
难怪家里的柜子上会有那么多去疤的雪花膏。
代替她承受那个恶魔的痛苦的人,由她变成了许微。
如果是其他人,或许发现丈夫有家暴倾向就会立马离婚。可许微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她家庭条件很差,是从偏远的山区进城打工认识任旭的,任余年去过她家里一次,还保持着原始的土房子风貌,家里最值钱的电器,大概就只有一个冰箱了,连电视都没有。
许微的大弟弟很争气,在当地县城读高中,成绩排名第一。
如果贸然分开的话,许微就变成了二婚,没有能力,也没有依靠,再嫁很难。
任余年能够理解她的挣扎。
世人皆苦,有的苦是不能与人诉说的,只能默默嚼碎了和着血肉咽下,让它腐烂在心里,开出一朵朵绝望的花。从血肉里长出的花自然很美,她便是欣赏着这残忍之花的美,努力从煎熬痛苦的人生中寻找一丝乐趣,也算是唯一的慰藉了。
大概只有一个字:熬。
多少人都败在了这上面。许微便是没有勇气去冲的那个,这些年来,好在任母对她还不错,婆媳关系勉强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任余年知道许微的不容易,所以就将她当做亲姐姐来看待。许微性格温柔,说话也总是轻声细语的,是个很善解人意的人,任余年对她好,她也就费尽心思地对她好,算起来,她们两个倒更像是亲姐妹。
许微吸了吸鼻子,眼泪呛回鼻腔中也不在意,倏尔展颜一笑,对任余年说:“我知道,现在啊,比起之前好多了,至少他不会再打我了。最多也只是言语上说说罢了,没什么的。”
任余年拿起杯子要为许微接热水,被她拦住了,“别去客厅了,不然婆婆会觉得我很脆弱的,我不想被她看不起。”
任余年喉中涌起一阵苦涩,终是放下了杯子,抱了抱许微,她笑着问:“嫂嫂知不知道这是个小侄子还是小侄女呢?”
提到孩子,许微的脸上浮现出母性的幸福笑容,“还不知道,但一定是个小天使,只要不像她哥哥那样夭折就好。”
任余年:“别提那些伤心事了,这个宝宝保养得很好,会安全出生的,到时候我要占个取小名的位置,先说好哦。”
许微抿嘴一笑,“好好好,都听你的,你要取名叫狗蛋,二剩子都行。”
两人都笑了起来,先前压抑的气氛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
任余年帮着把碗擦干放在消毒柜里,一边问:“嫂嫂,你还有两个月就生了是吗?”
“嗯,不出意外的是。”
“那我请假回来看我的小侄子!”
许微嗔怪:“请什么假,等会你爸妈又该说你了,放假回来看就行了啊,它又不会跑。”
任余年做了个鬼脸:“那不一样,说不定小侄子或者小侄女看在我特地回来的份上,没过几天就会说话,还会走了呢!”
“哪有那么神奇!”
两个人这样闲聊着,厨房便也收拾好了。任余年到客厅的时候,任母正拉着傅时遇看手相,一边惊叹道:“你二十八岁之前有一个坎,跨过之后,人生将会有一个大转折。那时候你做的事情,足以让你名利双收。”
傅时遇只是浅笑,不反驳也不认同,转个话题恭谦地问:“想不到伯母还会看手相。”
任母一听,乐着说:“在家做家庭主妇久了,打发时间学的。”转而严肃道:“你可别当做游戏啊,伯母算得都很准的,上次算到任余年一个小舅舅要出事,结果那个月就出了一场车祸,幸好他听了我的话,买了一串佛珠挂在车里,人才活下来了。”
她说得一本正经,任余年忍不住打断道:“妈,我记得那个好像是因为路旁的路标救了那个小舅舅吧?和佛珠没关系啦。”
任母白了任余年一眼:“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又继续举例子说:“还有王姨家的儿子,上次我算出他只要心诚,就能升官,后来不也是当上主管了吗?这么年轻就坐在那个位置,你可别不信这些,其实也不算是迷信。”
任余年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可是人家王严哥本来就很优秀啊。”
任母:“算了算了,我和你说不通,人家时遇会懂的,对吧,时遇?”
陡然被这么一问,傅时遇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笑道:“伯母真厉害。”
巧妙地化解了需要站队的尴尬,傅时遇朝她使了个眼色,任余年当即心领神会地挽起傅时遇的手臂,匆忙看了看手机,发出一声惊呼:“妈,他还要赶着回去呢,等会该来不及了,我们先走了哦!”
傅时遇朝伯母鞠了个躬,“谢谢伯母的盛情款待,误了行程的话,回去恐怕有些麻烦,改天再来拜访您。”
傅时遇最后一个字说完,就被任余年拖着走了,任母本来还想留他在这过夜的,只得作罢,有些不舍:“下次一定记得过来玩,想吃什么提前告诉余年,阿姨给你做。”
“谢谢伯母。”
任余年回头一笑,飞一般地拽着他跑到了楼下,因为跑得急,这次得以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
傅时遇清冽的声音响起,带着一股命令的味道:“嘴巴闭上。用鼻子呼吸,这里空气质量这么差,莫非你想早点去见我父亲?”
任余年乖乖闭上了嘴,缓过来后,又好气地问:“什么意思啊?傅伯父不是胃肠科的专家吗?”
“他是医生啊。”傅时遇无奈地揉了揉任余年的头,循循善诱:“见医生说明什么,生病了。”
任余年:“你这是什么奇怪的冷笑话,哈哈哈哈哈傅时遇你笑死我了。”
傅时遇:“冷笑话不好笑,但是你会觉得说冷笑话的我很好笑,最后也是一样效果不是吗?”
“……”
好像也是……
任余年被他饶了个大圈圈,反应许久,好奇地说:“傅时遇,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脑回路这么清奇呢?”
“吃甜甜的你长大的。”
他的声线低哑婉转,像是皑皑白雪之下陡然冒出的一支红梅,让人为之惊艳,朦胧之中,那股清幽的淡香似乎也潋滟着光波。
任余年觉得耳朵都要怀孕了,休息一阵后,身体因了运动而微微发汗,像置身蒸笼中,蒸得她浑身发烫,面红耳赤的。
任余年:“我看你是吃《情话大全》长大的可爱多吧!”
“可我在遇见你之后,才解锁了情话的技能啊。”
傅时遇一脸无辜的模样,像极了橱窗里的娃娃,晶亮地眼眸让人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任余年却歪了重点,带着几分犹疑地问:“你之前没谈过恋爱?大学也没?”
傅时遇:“没有啊。”
任余年心里一阵窃喜,之前她一直不敢提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害怕。
像傅时遇这样的人,再怎么样也应该有过几段恋爱往事。她装作不知道,也从不去触及,其实是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和那些女孩子比较,她这么普通,只要比较,一定会生出自卑感的。
可是他居然没有谈过恋爱!
任余年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那你总有过喜欢的女孩子吧?欣赏什么的也算!”话一出口,任余年才后悔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贪心呢,既然知道自己是他的初恋,就已经足够了啊。
干嘛还非得刨根问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