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警察局的时候,她们先去做了一些登记手续。
警察说,嫌疑犯属于自投罗网。他拿了傅父的身份证和银行卡,戴着个口罩就去银行柜台提款,银行的工作人员觉得他的动作行为有些奇怪,就偷偷报了警,才发现持有这张银行卡的人已逝,通过和目击者的信息比对,发现大部分信息吻合。
目前警方正在调查是蓄意杀人还是意外杀人。
傅母见到傅父的遗体时,已然近乎崩溃。明明一个星期前,还在叮嘱自己要按时喝中药,转眼几天就天人相隔了。
来的时候傅母还在极力克制悲伤的情绪,而此刻,当那个朝思暮想的人真正出现在自己眼前时,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如同决堤般倾涌出来,将她整个人淹没,无论如何挣扎,那人都不会再回来了,等待她余生的,只是一具冰冷的、了无生气的尸体。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然而鼻腔却发不出一丝声响。傅母就那样静静地凝望着他,连眼神都带着小心翼翼。
警察看着这副亲人哭泣的场面,也有些动容,一位卷发的警察走了过来,轻声道:“帮先生安排后事吧,嫌疑人已抓获,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
任余年也走了过来,抱了抱傅母,什么话也没说。
傅母接过了任余年递过来的纸,擦干了眼角的泪,转身问道:“我能见见嫌疑人吗?”
警察委婉道:“这个……要根据您的精神状态而定。”
傅时遇明白了警察的意思,轻拍了拍傅母的肩,柔声问:“妈,您先和任余年回去休息,我在这里等。”
傅母点点头,她这个样子的确没办法见到嫌疑人。可她也不想回去,只想陪在傅父身边,警察局附近就有停尸房,即便冰冷又阴森,但能够与傅父共度的时光并不多了,她只想现在过得慢一些。
更慢一些。
任余年陪着傅母在傅父的遗体前呆了许久,直到工作人员来催促,让两人先行离开,她们才搭搭车回到酒店。
任余年点了份红枣汤,和几个暖胃的小菜,想让傅母恢复点精神。
“伯母,先吃点东西吧,要照顾好身体,才能坚强得应对接下来的事。”
傅母也没说话,兀自挪到了餐桌前,任余年给她盛了饭,她木讷了好久,才缓慢而僵硬地接过来。一顿饭从滚烫的餐食吃到冰凉,傅母的碗里都还有大半。
任余年怕她继续吃下去,肠胃本就不好的傅母会愈发难受,提醒道:“饭菜都凉了,您先别吃了。如果没吃饱的吧,我再拿去前台热一下,或者再点些粥过来。”
傅母放下筷子,神色哀凉,“医生从来都很忙,读研那会,他总是每天来回跑,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却也觉得温馨,想着以后结婚了,就会好些了;结婚后,他又面临职业上的瓶颈,我也刚刚工作,两个人回到家里都是倒头就睡,那时候我就想着,以后生完孩子了,就留在家里照顾家庭,也让他的三餐稳定些;后来时遇长大了些,我也没有出去工作,早上起来帮他打领带,晚上揉腿揉肩,总想着等他退休了,我们俩就去环游世界,过二人世界,经济基础也有了,就不必像学生时代那样,作什么前总是会反复斟酌,这个东西是否我能消费得起,购买之后又对我的生活、父母有什么影响。”
“今天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们这一生都在等待。春天的时候,等秋天的枫叶,明媚的夏日,又在等候冬日的雪花。想着未来与远方,却从不挤出时间去实现,只期许着明天,好像明天一定会来似的。现在才发现,这一生太短暂了,而我们错过的也太多太多。”
傅母的眼神渐渐放空,回忆倒退到了很久很久之前,是她们初见的那天。那时候她的眼角还没有鱼尾纹,傅父的下颚线也紧致饱满,年轻而旺盛的生命,仿佛就在眼前,却也缥缈似雾,不靠近时,他似乎永远在那里,她们就这样互相注视着彼此,以为那就是地久天长,等靠近时,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傅母看着任余年,像是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我很爱他,却可惜只是遗憾了。你和时遇,趁年轻的时候,一定要大胆的去爱,无论风雨,无论明天,好好珍惜。”
说完这些,傅母喝了一口温热的水,冰凉的心渐渐回暖了些,“我现在也该认命所,我老了,也累了。先进卧室休息了,你也休息吧。”
“伯母……”任余年蓦地叫住她,傅母回头,任余年的脸上有难掩的担忧之色,“您真的没事吗?”
傅母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红血色愈发明显。她来得匆忙,从来都是精致妆容的她,连最基本的穿搭也顾不上,随便披了件衣服就来,更别说化妆了,所以此刻的她,苍老之态瞬间显现。
任余年那时候才明白,原来人不是慢慢老的,而是一瞬间老的。
傅母抬眼,声色冷淡,却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如同尖锐的碎片落至地面,“没事,我不会轻生的。我还要看着杀人犯被绳之以法,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吧?”
那一刻,任余年不知为何,觉得脊背一寒。
————
傅时遇回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他没透露什么消息,只是眼神和情绪显得有些混乱。
任余年和傅母都明白他的心情,也就没深究那情绪的深意,只劝慰他要早睡早起,好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
嫌疑犯招认得很快,警方经过确认,判定过过失杀人,判处无期徒刑。
于此同时,任余年也收到了任父的电话,那端的任父显得低沉而痛苦,言简意赅道:“年年,你哥哥杀人了。”
那一刻,任余年瞬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两件事情被串联在一起,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任父告诉她,说任旭在山城,被害者是一名医生。
她几乎快要拿不稳手机,双腿瞬间变得无力,只能勉强扶着墙,声色颤抖得不像话。
“年年,我们已经到山城了,你也请个假过来吧。任旭虽然罪不可恕,但到底也是你亲哥哥,法院判决下来之前还是见他一面吧。”
任余年问父亲要了地址,就去他们所在的酒店找他们了。许灵也跟过来了,但为了小石头的身心健康,将他要给她娘家人带了。
气氛显得压抑又沉闷,任余年推门也显得格外吃力。
任父看到她的那刻,紧皱的眉毛才舒展了些许,“年年。”
任余年坐了会,静静地听着任父的陈述。他说了任旭这段时间以来的异样,说他把家里的存款败得个七七八八,还持刀威胁傅父,傅父无奈之下,也给了他几千块钱。
任余年听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是有预兆的。
一个人犯错之后,如果没有及时止损,便会一而再再而三,直到最后落入欲望的深渊,那里沟壑丛生,每一处都隐匿着致命杀机,如同一张隐形而绵密的网,将人无声无息地杀死。
傅时遇给任余年发了许多消息,却没有收到她的回复。任余年的思绪愈发杂乱,看到傅时遇的来电显示,竟有种莫名的恐慌与愧疚。
她害怕见到他。
更害怕面对他。
那个答案明明近在眼前,她却连揭开面纱的勇气都没有。
任余年挂断了电话,将手机关了机,扔在了角落。好像看不见它,就能避免一切绝望。
她在任父定的酒店里呆了一会,一家人就要去警察局了,帮忙确认一些事情,也更加了解案件,为之后的审判找律师、减轻刑罚之类的。
任父虽然对任旭百般厌恶,但这些年的情意和亲情,却仍是无法磨灭的。就算倾家荡产,他也会让这场官司输得不至于太惨,让任旭还能在这世上有悔过的机会,也安抚死者的家属,请求他的们原谅,就算是跪下,又或者怎样,他都愿意。
道德与爱,相互冲突,却又是共通的。
这是身而为人的基本,任父没法忘,也不允许自己忘。
到达警察局的时候,她们在门口遇见了傅时遇,傅父见到任余年一家人的时候,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些暖意。
“亲家,劳烦你们为我丈夫的事情大老远地跑来了。”
任父似是注意到了什么,蠕动了几下嘴唇,该问出口的话没问。任母一向心直口快,当即就问:“你们不是过来看任旭的吗?”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气氛一瞬间凝滞下来,降至冰点,谁也没有出声。
傅时遇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他能够遮掩过一时,却没有办法永远瞒着众人。他最担心,也是最害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众人进了警察局,都是作为此案的家属。
只不过,一个是死者的,一个是犯人的。
警察:“你们双方的情绪先不要太过激动,犯人虽是过失杀人,但有多次向死者索要、威胁钱财之意,所以案件会判得比较重,是选择私了,还是法院公判,你们可以先商讨一下。”
傅母仍然有些不敢置信,问道:“您是搞错了吧?我们是准亲家,不是一个案件的才对。”
警察看了看傅母,又看了看任父任母,最后又仔细地检查了下资料,才点头,“是一个案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