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下流的渔民打捞出一具尸体,法医判定是从高处坠落至水中,最后溺水而亡的。任余年和傅时遇又正好报了失踪案,警方没有从死者身上找到任何证件,便让傅时遇和任余年过来辨认。
冷色调的灯光下,死者的面容格外苍白,像是死前经历了重大的打击。
进入房间之前,傅时遇的手心都冒出了一层细汗。任余年捏紧了他的手,安慰道:“没事的,不会是伯父的。”
等视线落至死者脸庞时,傅时遇和任余年两个人都如遭雷击。那样熟悉的面容,在记忆里永远是一副温和慈祥的笑容,如今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干瘦的身体像极了一张白纸。
傅时遇只觉得自己像是一瞬跌入了万丈深渊,眼前黑压压的一片,过往的事情如走马观花般一一显现,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席卷而来,让他在那片刻如坠地狱。
怎么可能是?
傅时遇险些站立不稳,任余年及时扶住了他,心里也蔓延出了无尽的悲凉和恐惧。
傅父那样温和的一个人,怎么就遭受这种苦痛了?
警察走了进来,见到两个人的神情,将确认的公式化语言咽了回去,叹了口气:“两位节哀顺变。”
接下来,他们去做了一系列的笔录等,向警察说明傅父生前的各部分情况。在此之前,傅时遇以为自己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游刃有余地解决,他以为自己已经强大到无坚不摧,可到了亲人面前,他才发现原来他脆弱地不堪一击。
二十几年来的养育之恩和血浓于水的亲情,那些孜孜不倦的教诲和欢乐,早已刻入骨髓,一时间要接受生活的巨大玩笑,无论对于谁来说,都太过困难了。
警察将一切事宜记录完毕后,送任余年和傅时遇出去,I“这可能不是一起意外事件,案件如果有进展的话,我们会继续联系您的。对了,逝者的各类证件已丢失,若有后续发现,会第一时间联系你们,请保持通话畅通。”
“好,谢谢你们。”
警察点点头,尽管这种事情他们已经见过无数次了,心中还是有惋惜和同情,柔声道:“回去注意休息。”
离开警察局后,任余年和傅时遇搭车回了酒店。傅时遇坐在单人沙发上,眼睛目视着前方,眉毛拧在一团,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房间里一片静谧,傅时遇没有打开电视,也没有看手机,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放空,仿佛什么都没有想。
任余年去厕所里接了点热水,拧干了毛巾,想擦一擦他的脸,“你看上去太疲惫了,先休息会吧。”
傅时遇抬眸看向任余年,眉眼渐渐放松下来,他忽地站起身来,一把将她捞入怀中。
任余年还未反应过来,毛巾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濡湿一小片,在他的衬衣上留下浅浅的暗色。
“余年……”他低声唤她,出口时才发现已是说不出的嘶哑。傅时遇连夜开车来到山城,中途任余年想要帮他开一会,都被傅时遇制止了,他让她保持清醒,却没想到,这个时候,最无法清醒的人竟然是自己。
傅时遇环住她腰间的手缓缓收紧,无助地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用嘴唇轻轻蹭着她的后脑勺,“好像一眨眼间,我就只有你了。”
他的声线低哑深沉,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湿漉漉的,带了点涩意,让人听了忍不住想哭。
任余年将眼眶中的湿意给忍了回去,在傅时遇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不能表现地比他还脆弱。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傅时遇是她的挡风板,那么现在,她也一样可以安慰他,护着他。她们的灵魂彼此契合,爱也是相互的,无所谓哪一方就必须永远扛起一片天。
任余年伸出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他的耳朵,企图这点温暖能让他好受些,让他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柔声哄道:“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如果是蓄意谋杀的话,凶手也总会被绳之以法的。”
“余年,你知道吗?爸为人特别好,不论是谁遇到了麻烦,他都会站出来尽量帮别人一把。行医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看到过被病痛和高昂的医药费打击的家庭,他那么善良,即便忍受着旁人的谩骂,也不会生半点气,还耐心地教病人家属如何照顾病人,偷偷给他们经济上的支持。”
“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忙忙碌碌过了一生,还没来得及停下脚步看看这个美好的世界,就已经被剥夺了余生的权利。”
傅时遇像是讲述一个漫长的故事般,缓缓说着,每说一句,就勾起了他关于父亲的回忆,透着一股浓浓的不甘和悲凉。
树欲静而风把,子欲养而亲不待。当初读这句话,并未觉得又多动人,如今想来,却是字字诛心。
傅时遇靠在任余年的颈窝间,渐渐没了声响。
两个人就这么静默的拥抱着,却好像有一根细细的丝线在冥冥之中牵引着彼此,她们彼此情绪相似,心中所想的东西不用问,也能知晓。
良久,门外传来敲门声,有人礼貌地问:“您好,需要打扫房间吗?”
任余年走到门边,半掩着门,“不用了,谢谢。”
转身回来时,任余年给傅时遇泡了一杯热茶,“那……你母亲那边,想好了要怎么跟她说吗?”
傅时遇的眼下一片黛青色,“我开不了口。”
任余年抿了抿唇。这件事情对于傅母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噩耗由旁人诉说就已经足够痛苦,若要让傅时遇说出口,对于傅母而言,太过残忍。
任余年:“那我来说吧。”
傅时遇:“嗯。过两天,等定案了再说,这几天先说仍在寻找中,让母亲有个心理缓冲期。”
傅时遇揉了揉太阳穴,眉峰拧成了团,“我怕她那边出什么事,等过段时间,我把爸的遗体带回家了,再……”
任余年点点头,“我也给父母说一下吧,她们甚至不知道伯父失踪的事。”
“好。”
一整天的气氛都极其压抑,傅时遇坐在飘窗旁,极目眺望远方的夜景。在这样的日子里,等待似乎也变得格外煎熬。
警方传来的最新消息称,在江都大桥下捞出了一部手机,经确认是傅父的,他们从里面找出几条事发当晚的银行余额查询记录,初步判定这起案件和金钱有关。
没过多久,就有目击证人向警方提供了新的消息。根据目击者的线索,大概确定了嫌疑人的身高和体型。
傅时遇得知这些消息时,十分冷静。
任余年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因此有情绪上的抑郁,傅时遇却反过来搂住了她的腰,像往常一般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道:“余年,谢谢你。我没事的。”
说着,他还扯起嘴角艰难地笑了笑。
这笑容看起来就是在强颜欢笑,傅时遇说:“如果是故意杀人,或是过失杀人……我父亲似乎最近没有和谁结仇,可能是路过抢劫的罪犯吧。”
两人也毫无头绪。
等了两天,傅母总是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都被傅时遇给一笔带过去了。
尽管傅时遇没有透露太多,傅母的心理就像是有一颗巨石悬在半空,让她整颗心都不敢放下。当晚她就买了机票,匆忙赶来了山城。
傅时遇没办法,只要去接傅母,三人在饭店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傅时遇紧接着帮傅母安排酒店。
收到警察通知消息时,他刚将行李箱放下。
傅母注意到傅时遇的神色不对劲,以为是傅父被找到了,忙问:“有消息了吗?”
“有。”傅时遇神色复杂地望了望母亲,像是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权衡,将压在唇边千斤重的东西抛开,缓缓道:“妈,可能你需要点时间缓一缓。”
闻言,傅母显然已经预料到了什么,可若没亲耳听到,她宁愿只是自己胡思乱想。
“爸去世了。警察是告诉我们,杀害他的嫌疑人,已经找到了。”
话音未落,傅母眼中的期冀就彻底暗了下来,整个人如同骤然被抽走了灵魂,略带茫然地看着傅时遇。
过了好一会,她才小心翼翼地问:“时遇,你刚刚……是开玩笑的吗?还是我听错了……应该是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
傅时遇不忍心告诉她真相,但事已至此,不如一刀斩断,他狠了狠心,扶住母亲的肩膀,“是真的,妈,你先不要太激动。”
傅母的眼里氤氲了点点湿意,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她整个人处于一种有些懵的状态,任余年一直陪伴在旁边。傅时遇开车去警察局的路上,一向不晕车的傅母竟然晕车了,任余年抽了个袋子,手忙脚乱地照顾她。
傅母小时候的家庭条件很好,嫁给傅父之后,日子也过得一向滋润,尤其注重形象。从前这种时刻,她是绝对不会允许旁人帮自己处理污秽物的。
可是现在,心里的苦痛让生理上也愈发难受。傅母靠在车窗边,任由冷风吹过脸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那么狼狈。
“余年,以后要好好照顾时遇。”
不知为何,傅母忽然感慨了这么一句,很快便散在风中,混着山城的雾气,让声音都带着一股润意。
“嗯,好。”任余年应道,视线看向窗外。远处高楼耸立,放眼望去,皆是一片暗色调的景象,天空也雾蒙蒙的,仿佛怎么也擦不干净的玻璃,近处的围栏、树木在急速行驶的车流中化作一道道线条,在眼前闪过,就好像漫长又短暂的一生。
抓不住,更看不到。
没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