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是高耸的灰色墙壁,看起来年代久远,悠长的道路透着一丝阴沉沉的凉气,通过走廊浮现在眼前的是一栋宏伟的梯形建筑,进到门内,易铭冷冷地扫视着来来往往的宾客,宽敞的大殿一眼望不到边,中间摆放着一条长桌,牛犊子和小羊羔所烤制出的稚嫩肉香味弥漫在餐桌上,屋顶上挂着一盏又一盏连绵不绝的大红灯笼,墙壁上都是一幅幅从中原搜刮来的名画,地板上每一处都铺着盘羊毛,座椅上手工编织着耗牛毛,满眼皆是豪华奢侈的景象,齐瑶尽管没少见大场面,但这种装饰风格倒是别树一帜,大殿上有乐师在敲打钟磬,十二名貌美舞姬随着清脆的声音翩翩起舞,她们也是中原人模样,穿着一身红色薄纱的舞衣,恰到好处地坦露着少女白雪般的肌肤,亮眼的肤色从若隐若现的衣裙下显现,一些西夏男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易铭自然也看到了,却是连声叹息,他以为不听不看就能活在梦中,殊不知只要活着总有一天会和现实打照面。
突然乐停舞罢,一道阳光笔直地从屋顶射下来,原来宫殿的顶层是可移动的机关,这是为了使所有人的目光能够集中在一处。
周围的贵宾纷纷落座,偌大的宫殿几乎座无虚席,易铭和齐瑶挑了个偏角落的座位,很多人在交头接耳,看样子是互相认识,侍者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对谈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大殿中央四五米的高台上,粗壮的光柱如同一道直通天空的渠道,拄着拐杖的西夏皇兀木吉稳健地走上楼梯,站定后他环视全场,却不急于说话。
易铭双肘撑着桌面,双手交叉撑着下巴颏,他仔细地观察西夏皇的一举一动,眼睛突然一亮,看到了离台下不远的熟悉身影,易小彤乌黑的长发在大灯笼下闪耀着悦目的亮泽,她翘着修长的二郎腿,姿态慵懒,像是注意到了背后的目光,她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扫视后方的人群,暗暗地瞥了眼易铭,冷淡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齐瑶也看到了她,急忙撇过脸,看了看四周做贼心虚地抿了一口酒。
“想必各位都听说了,我们的军队已经畅通无阻地进发到了中原的核心地域,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便可降拿中原的皇帝,”说到这兀木吉忍不住大笑起来,“到时,我们就要搬家了,搬到更肥沃的土地上去。”
易铭和齐瑶听不懂西夏话,只是看到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兀木吉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说到兴起时直接端过一大杯烈酒猛饮,很多人说说笑笑,倒显得他们两人十分突兀,有一种身处人群的孤独感。
高台上的兀木吉在做最后的发言,易小彤依旧安安稳稳地坐着,丝毫没有动手的前兆。
就在易铭心生疑惑的那一刻,他突然嗅到一股淡淡的煤油味从角落传来,透明的液体沿着斑驳杂乱的墙壁处溢出,一盏悬挂着的大红灯笼突然莫名其妙的熄灭了,有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拿着换烛的燃料走过来,他路过墙角时故意停留了两秒钟,易铭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情,他连忙拉着齐瑶站起,她愣了一下,看着他焦急的神色瞬间明白过来,齐瑶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径直走到门口,易铭伸手把她推出门,齐瑶愣了一下,她低声暗骂,双手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易铭皱着眉头有些生气,一旁的侍者小跑着过来,连演讲的兀木吉都望了过来,她只能停止挣扎,任由易铭把自己推出门,她回头担忧地看了眼返回座位易铭,而几乎同一时间,微弱的火苗像刚刚出生的小怪物一样慢悠悠地爬动到液体上,接触的瞬间像吸取了极大的养分般,小火苗的体型在下一秒暴涨膨胀,以极快的速度顺着煤油所到之处燃烧起来。
炙热的火焰如潮水般淹没大厅,地面上、座椅上的盘羊牦牛毛成为最有利的助燃工具,大红灯笼成串地往下掉,名画上的山水美人都在妖异的红光下化为灰烬,彬彬有礼的贵宾们在这一秒变得极度惊慌失措,长长的餐桌顿时东倒西歪,他们尖叫着挣扎着一股脑儿地涌向门口。
一片混乱之中,十几道飞驰而来的黑影从四面八方冲向兀木吉,上一秒,他们是恭敬的侍者、奴仆,甚至是身份高贵的王公贵族,在此刻已然化身为索命的修罗,刹那间,兀木吉从头皮凉到脚底,恐惧得无法呼吸,就像置身于一场噩梦,十万火急之际,讲座旁六个贴身的护卫冲了出来,随着刀剑撞击的锵铛之声响起,兀木吉慢慢冷静下来,早年的战斗记忆苏醒,他抄起手边的拐杖猛地挥向第一个冲来的杀手,兵器相撞,破裂开来的拐杖下赫然是一把锋利的佩刀。
易小彤三步并作两步冲上高台,胜利的天平迅速倾斜,六个护卫眨眼间便哀嚎着倒在地上,他们脖颈上滋滋地飙血,露出里面森然可怖的血肉,她笑盈盈地看着不停后退的西夏皇,感觉任务变得轻松了许多,可没想到宾客中也有高手,一个高大的黑影突然挡在她的面前,他挥刀劈来,易小彤轻巧地侧身闪避,刀刃砸落在地面,顿时乱石飞溅,尘土飞扬。
这个拥有强劲力量的男人像一座大山般雄伟地站着,他脑后扎着麻绳一般粗的辫子,看样子三十岁左右,脸庞黝黑,眉心的黑痣让凶悍的面孔平添一丝祥和。
“绍元将军,还好你来的及时!”兀木吉大呼感叹着躲在男人的身后,安心的神色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
大火烧得越来越旺,转眼间火势扩散到四五米的高台上,时间紧迫,杀手们抱着必死的觉悟冲上去,绍元简单粗暴地挥刀,凶猛地砍下了几人的脑袋,很多人连他的脸都没看清就已失去了声息,碎肉满天飞,血肉喷涌而出,高台的角落中一些来不及逃脱的仆人淋了一场红雨,她们恐惧得连声音也无法吐出。
大殿外,火速赶到的千名护卫如海水包围着礁石般围困住整个大厅,他们一面救火一面井然有序地向高台靠近。
两人搏斗多时仍旧未分胜负,体力渐渐不支的易小彤犯了个小失误,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后倾,绍元喜上眉梢,他纵身一跃,大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杀戮意志挥下,易小彤躲闪不及只能用匕刃的背身抵挡在身前,巨大的钢铁轰鸣声嗡地响起,她感到虎口处有撕裂的痛感,大刀后续的力量如排山倒海般涌来,易小彤眼前一黑,直接被大刀重重地拍在了地板上,她失去了两三秒意识,喷了一大口血,绍元还未松气,却看着她浑身颤抖着笑了起来,笑容异常妖治,他疑惑了一息,突然想起什么,惊恐地向后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年模样的中原人突然从一群瑟瑟发抖的仆人里面冲出来,朝着兀木吉当头劈下,绍元握着刀柄冲过去,声嘶力竭地怒吼道:“不!”
西夏皇仰面倒下。
火势渐渐被控制住,外围的千名护卫慢慢地包围过来,高贵雄伟的宫殿此刻已是一副残垣断壁的破败景象,烧焦的皮毛中还带着点微小的火苗,残缺的尸体在烈火中面目全非,浓重的腥味充斥着每个人的鼻腔。
易小彤眼前阵阵发黑,走路也是东倒西歪,像是随时都会晕厥过去,她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易铭一把背过她,如无头苍蝇般焦急地寻找出路,他抬头望向屋顶上的大洞,拿过易小彤的匕首,两把匕首插在墙上,他竟然开始沿着墙体攀岩!
易铭咬紧牙关,脸上的肌肉绷出明显的轮廓线,“抓紧了。”
石壁飞溅,汗如雨下,攀爬的速度还是太慢,易小彤筋疲力尽地垂下手臂,“丢下我吧。”
易铭压低嗓音,“你别说话。”
她的气息在肩背上越来越虚弱,“别有什么负罪的心理,杀手准则忘了吗?无用之人就该被抛弃。”
“那玩意早忘了……”易铭把她往前递了递,“别死啊,你还要振兴你的破烂组织呢。”
“不是破烂组织!”易小彤红着眼恶狠狠地咬了他肩膀一口。
易铭呲牙咧嘴地说:“等你伤好了,我们比试一场,你赢了我就改口。”
易小彤忽然画风一转,一本正经地说:“再爬快些,到屋顶后去万俟大道,那里有我们的人接应。”
易铭意味深长地说:“哇……我刚刚要丢下你,你就不准备说了是吧。”
易小彤并不避讳,“多个人和我陪葬挺好的。”
大殿里不断涌入新的卫兵,他们像是扎根在悬崖边上微微摇晃的小草,易铭俯视了一眼,下方乌泱泱的全是卫兵,所有冰冷的眼睛都在默默地注视着两人。
屋顶上有人影晃动,易铭还是慢了一步,两个人心里凉了一截,他已经无路可逃了,突然远方传来群马奔腾的响动,领头的是一匹魁梧健硕的汗血宝马,一支由马车组成的队伍轰隆隆地驶来,卫兵定睛一看,无不惊愕,马车上披着由盔甲改装成的铁皮,窗户都是从内锁闭,乐童挥着鞭赶来,齐瑶也在上面探头望着易铭,其他十几辆像是无人行驶的状态,易铭想起了排头效应,只要马群中最有威望的领头马在前面冲锋,后面的马也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前进,这是迁徙时形成的自然规律。
汗血马蹄踏在前来拦截卫兵的额头上,车队渐次冲入人群,巨大的铁皮马车顺着强烈的惯性砸入人堆,车厢里面居然装着一颗颗拳头大小的碎石块,随着车厢倒下石块倾泻地飞散而出,人群四散开来,有人来不及躲闪活生生地被砸死了,易铭下到一定高度,一个跳跃飞到汗血马的车沿上,易小彤也随之安稳地站在了车沿上,就在两人即将撞开幕布扎进车内的时候,一条粗壮的手臂以迅雷之势握住了易小彤的脚腕,她急忙抓住左侧的车门以防掉落,易铭心中发狠,他挥下匕刃砍向绍元的手臂,却不料他的另一条手臂也抽出刀来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