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兵见状抱住绍元的腰际,以此类推,四五个大汉如叠罗汉般重量累积,马车的速度迅速被拖慢,其他的卫兵开始用刀去砍车轮,好在乐童心细,在车轮上也裹着一层坚固的铁皮,但中间的车轴没有任何防护,齐瑶眼见车轴断裂了两三根,不由得焦急大喊:“车轮快崩开了!”
易小彤吞咽了口唾沫,用力的手臂在微微颤抖,易铭预感到她要做的事,想要出声劝阻,可感受着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支离破碎的马车,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易铭没来由地感到愤怒,他想扇自己几个耳光。
易小彤舞刀弄枪时的霸气已然泄尽,她身上厚重的坚冰在濒临死亡时全部融化,一种只有小女孩才有的稚气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她轻声说:“再见。”说完,纤细曼妙的身影摇曳着消失不见。
易铭呆站在车上,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抓向她的手臂,可是最终抓住的只有一阵易小彤落地时带动的风。
他抱着脑袋瘫坐在车上,觉得浑身的血液都静止不流通了,从车内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易铭的臂膀把他抓回了车内。
失去阻力的汗血马顿时肆意狂奔起来,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易小彤,她手中匕刃仍在倔强的挥动着,她的长发随风飞舞,矫捷而骄傲的身姿像一朵开在幽深暗谷的兰花,乐童探头回望渐渐地再也看不见她。
京都城内,作战会议开了一次又一次,一些人主张死守等待援军,一些人主张突围和铜川方面一同夹击敌军,新上任的大将军是皇帝刘修的大哥刘宗勇,传闻此人饱读兵书,孙子兵法、六韬三略、太公兵法皆是倒背如流,他在考虑之后决定一边派人死守一边派人进攻,沙摩突相反,他没读过以上任何一本,属于撸起袖子加油干的实干家,在战场上理论派往往输的很惨,今日也不例外,在一次又一次的攻防战中,中原方面不断地损兵折将。
此时正值黄昏,残阳悬在天际线间,地上血流成河,被杀死的士兵染红了大地,喊杀声一片,火光映天,沙摩突立于军帐中愁容满面,他看着从后方递来的情报,西夏皇被一个中原人杀害了,他第一时间封锁消息,除了几个心腹,他连兀鄔也没说,沙摩突想不通易铭为何会舍弃优越的生活,但战况危急,已容不得多想了。
这消息瞒不了多久,因为出征前就已明文规定每过七天必须由随行监军向西夏皇上报损耗。时间越来越紧迫,沙摩突严令各级将领,如果七日内拿不下京都,军法处置,此令一下,战场上天昏地暗,日月颠倒,每一秒都在死人,前线士兵穿着破旧渗血的军装,四周都是同伴的残躯,很多人面目狰狞癫狂地砍杀,在战壕里预备的新兵脸上是一种恐惧又迷茫的表情,他们的眼睛看不到未来。
第一天,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第二天同样,战场上的尸体逐渐累积,第三天有隐约的恶臭味传来。
齐凌已经有一个多月没睡好觉了,他守着的宣定门进攻最为猛烈,有几次都是弓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齐凌敏锐的军事嗅觉告诉他,京都的城防已经到极限了,果然,经过了连续三天三夜的轮番攻打,西夏大军终于在右翼的左仪门撕开了一道口子,兀鄔喜上眉梢,他立即点兵冲往前线,原本负责镇守的大皇子却突然率领骑兵先行,西夏后营此时只有五千老弱病残看守,齐凌瞅准时机,率领輚台与宣定的两门将士上马突击。
沙摩突眼见老窝被偷,心胆俱裂,营中粮草和辎重万万不容有失,他只能率大军含恨回防,回到军营后,沙摩突不顾兀赫身份尊贵,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并下令杖责八十,兀赫冷哼一声说:“大将军还想瞒我们到何时?”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沙摩突暗道不好,兀赫不紧不慢地道来,“早在七日前,父皇已被二皇子兀赫引荐的两位中原贼人谋杀!大将军想必三日前就已知道父皇驾崩,为何到今日也不说父皇的死讯?”
“出师未捷,不可报死,否则军心不稳,士气低落。”沙摩突说着说着气就上头,“若不是你今日擅离职守,我军怎么会陷入被动。”
兀赫说:“今日在战场之上并非是我有意失职,而是大将军只准皇弟先拔头筹立下战功,却让我同伤员一起龟缩在营地中,皇祀大典已无几日可等,沙摩突你是何居心?!”
兀鄔还未从父皇亡故的消息中缓过神,他当众抹起了眼泪,“各位别再争执了,大敌当前,我们应齐心协力共渡难关,以慰藉父皇在天之灵。”
兀赫转过头,将话头引向兀鄔,“今日之祸皆是因为皇弟识人不淑!非我族类者其心必异,这话三岁的小孩也知道,皇弟不会忘了吧!”
兀鄔说:“皇兄一两句话就把军中大错抹得一干二净,又说我不懂辨人,可我听闻是狼主组织的人插手布局才至父皇丢了性命。”
西夏皇的旧部开始替兀赫辩解,也有人站在兀鄔身后帮腔做势,吵闹的气氛持续到夜晚,战场的惨状让沙摩突心有余悸,他收兵养息,在之后的几天内没有发动大规模的进攻,而是依照着老技法不停骚扰京都城守兵。
西夏领土大部分是草原和荒漠组成,少有绿洲,多是以游牧为主,各个部落虽然以兀木吉皇室为首,但内部分化严重,士兵纪律散漫只听自家调遣,所以将领们多是部落的领袖,打仗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按照尊卑有序,嫡庶有别的制度,大皇子兀赫理应登基,但如今兀鄔在军中威望如日中天,更有沙摩突大将军支持,众多崇尚勇武的部落纷纷站队到二皇子身后,像是老天也开始搅局,有巫师夜观天象,发现天狼星黯淡无光,而自西南方向冉冉升起一颗璀璨的煞星,一时间军中谣言四起,说二皇子狼子野心,拉帮结派,存储实力,若是等到瓜分天下之时,岂还有大皇子的位置?
抓狂的兀鄔为了大局只能默默忍耐,若真内斗起来,后果不堪设想。他也曾扣心自问想不想当皇帝,往事历历在目,京都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人民安居乐业的富足生活,这无不是他梦寐以求想要达成的目标,如果让嗜好杀戮的大皇子登上皇位,直恐民不聊生,官不谋事,国途难以长久,西夏近三百年的基业堪忧。
听信传闻的兀赫不淡定了,父皇已死,最大的靠山倒了,他深知兀鄔没有表面那样和颜悦色,从一个庶子出身的无权皇子爬到如今的地位,死在他手里的人不知有多少,古往今来子弑父、弟弑兄的事还少吗?天下谁人不知当初的父皇就是用计杀死了嫡皇子才坐上皇位,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他越想越是害怕,咬牙跺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死兀鄔,必须杀死他!即便事后有人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可木已成舟,覆水难收,没人会不长眼的出来替一个死人平冤昭雪,这思路也没错,若真的成功,西夏国的皇位就是囊中之物。
沙摩突确实有私心,他想让二皇子坐上皇位,所以平日对兀赫严加防范,一点风吹草动便第一时间知晓。次日,听着探子回报,他立马在暗中安排了刀斧手埋伏在兀鄔营帐中,等到兀赫动手之际,他一声令下活捉了兀赫的左右爪牙,经过长时间的严刑和利诱他们终于供出了幕后黑手,很多部落的首领亲眼目睹着这个弑杀兄弟的恶人落网,但大皇子毕竟是皇室嫡系,其母后也是大部落的掌权人,将领们只是把他分配到了东面营帐也就不了了之。
北风呼啸冻人骨,茫茫大雪添萧瑟,绕了几天远路的易铭终于赶到了铜川城,一见马车上的三人露面,人民群众一传十十传百,无数老百姓扔下碗筷,沿街的商铺关门拉帘,一时间铜川城区万人空巷,而在铜川政事堂的外围人山人海,足不落地,关于易铭英勇刺杀西夏皇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许多黎民百姓都视他为大侠,很多人说他是天神下凡,用大爱和勇气拯救了天下苍生,带给人们活下去的希望。
易铭头一次看到这么多人,他们热烈又好奇的目光像是围观着一窝刚刚出世的稀奇动物,齐瑶倒是一点也不拘谨,她朝着人群挥手,引得百姓连连尖叫,乐童也试着打了个招呼,人群中更加轰动。
有人高声呼喊着易铭的名字,声音连绵不绝,突然一个士兵跑过来通知三人可以到召到军帐中议事,推开大门,只见一书生模样的年轻将军静静地坐在军帐中,他披着厚厚的大氅围坐在火堆旁,头也不抬地说:“大侠一路奔波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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