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众人陷入惊愕之中,易铭赶忙迈步冲向城内。
在看似威风凛凛的气势下,他的体力越加枯竭,每一次挥刀手臂就像要废了一样,速度、力度也都会比上一次差上几分。
远处传来隐隐的闷雷声,轰隆隆,像是有大批的兵马正朝着这边奔驰而来。
易铭把所有的协调力都运用到腿脚上,他脚底像是踩着两个转的飞快的风火轮,不顾一切地加速朝着城内方向奔逃。
高官眺望到远方涌动的兵马,声嘶力歇的大喊:“援兵马上就到了!快拦住他!”
可没人敢拦截。
他们的腿脚因为恐惧而僵硬,脑海里回想的也全是少年犹如狮子般凶残的磅礴气势。
易铭距离城内越来越近,眼中的希望之火也越烧越烈。
城楼上的高官彻底慌了,他头顶上的乌纱帽在黑暗中摇摇欲坠。
“卫兵队快拦住他!不要忘了你们肩上的职责!在这城里还有普通老百姓!还有你们的妻儿老小!把这种恶魔放进去谁敢保证她们的安全?”他拍着石栏杆,大喊大叫着嗓子都快哑了。
天平骤然发生倾斜。
卫兵心中一紧,想到自己一家老小的面容,他们像打了激素般不畏生死的冲过去。
一道匆忙形成的人墙横挡在城内方向的必经之路上。
“让开!”
易铭咬牙切齿的大喊,脸颊上鲜红的血随着面部肌肉的扭曲而显得无比狰狞,他的瞳孔发红,灼热感沿着脉络贯穿全身。
人墙依旧横刀而立,卫兵队不易察觉的小腿在微微颤抖,一种默契在人群中扩散开来,他们整齐发出一声能够鼓舞自己的大吼:“哈!”
易铭不再犹豫竭尽全力的挥出匕刃,刃尖划出纷乱繁杂的弧线,残影相互叠加,一股绝对的杀戮意志朝挡在身前的卫兵铺天盖地的突刺过去。
几声痛彻心扉的惨叫随着倒地声乍然而止。
人墙被破开一个巨大的血洞,易铭从破开的大洞里抬眼望去,脸色一瞬间无比苍白。
至少有三百人的黑甲军队正在快马加鞭的往此地赶来。
大批新加入的黑色盔甲磕磕碰碰地拥挤在一起,铁甲碰撞摩擦发出“铿锵”的声音。
黑甲兵远远地站成长长的三横排,如同一条粗长坚韧的铁索缠绕捆绑完全封死了出口。
黑甲每踏出一步都整齐的惊人,就像个合百为一的、滚动着的巨大铁桶,随着腿起腿落一点一点碾压过来,逐步蚕食易铭的移动空间,黑暗被众人手中高举的火把照射的无所遁形。
易铭回头眺望,发现城门早已被被后方的卫兵关闭。
那扇沉重的铁石门,至少需要十个壮汉才能缓慢推动。
侥幸存活的卫兵一脸狂喜的飞奔过去,像被吸附的磁铁般隐没在黑甲群背后。
又是这种黑铁壳子。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逃也逃不掉,打也打不过。
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们庞大的身躯逐渐填充整个隧道,然后……杀死自己?
还有比这更绝望的事情吗?
易铭在致死的绝境中反倒迅速冷静下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越走越近的黑甲兵团,眼神里透出一种如同毒蛇般的冰冷,那种孤注一掷的气势即便是人数众多、优势巨大的黑甲兵团也不敢掉以轻心。
易铭用手指把流进眼睛里的血液擦拭干净,又抬手把匕刃指向火光的方向。
如果齐瑶在场一定会劝他丢下刀刃投降,毕竟投降还有一线生机,但易铭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摒弃了这种观念,他会一直拼命,拼命到死。
黑影高高跃起像敏捷的猎豹一样飞扑上去,极速划过的匕刃发出令人胆寒的破空声。
杀伐决断的刺客之道终于在此刻彻底觉醒。
长枪下落的速度在易铭眼中更慢了,他能看到匕刃轨迹滞留空气时的痕迹,能清晰听到对方踢出腿脚刹那间的破空声。
易铭觉得自己触碰到师父的领域了。
刃光残影间,易铭锐利的眼神让黑甲缝隙里的眼睛恐慌,匕刃连续碰撞在黑色的盔甲上,噼里啪啦,在黑暗中闪过一串串的夺目火花。
“叮叮当当……”金属的轰鸣声贴着耳腔往里钻。
奋战中的易铭如同褪下了一层人类的皮,他大开大合的动作越来越像一只疯狂残暴的野兽,黑衣被刺的破破烂烂,头发披散开来。
他终于刺穿了一个黑甲的眼睛,直透到脑浆。
那人膝盖一软,便轰然倒在地上。
第一个被刮破的墙皮。
易铭再次像黑影中的鬼魅般冲出,一把锋利的刀刃迅速地在黑甲极浅的脖颈上划过,一道红印渗出,大量的血液顺着开合的伤口哗哗地流淌,黑甲捂着脖子痛苦的倒在地上。
周围更多的黑甲围过来,笨重的铁盔让他们的步伐放缓,易铭再次气势汹汹地抽出刀刃,一个黑甲队长看准他抽出匕刃的瞬间,指挥着其他人一同举枪集火。
三把长枪撞到匕身的时候,强大粗暴的冲击力如同一把轮圆的铁锤砸在胸口上,易铭视界一黑,整个身体像被掷出石块般仰面朝后飞了出去。
下落时,地面的后坐力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易铭嘴角涌出一口血,他支撑着手臂想要爬起来,却发现两条手臂的肘骨已经断裂开来。
已经到极限了吗?
体力流失的疲惫感像浪潮般冲击在脑海。
易铭双腿弯曲,身体拱成半圆,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张大嘴巴剧烈地喘息,额头上的血和汗混杂在一起往下流。
他看着那一堵铁墙轰隆隆地碾压过来,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从心脏充斥扩散到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神经,只能快速后退,一直后退,退到黑暗的边缘。
眼前的光亮像迅速蔓延开的熊熊大火,把易铭瞳孔里最浓郁的黑色也烧个干净。
一群死咬不放的鬣狗包围缠斗着筋疲力尽的老狮子。
易铭依偎在废弃车厢的阴暗处,放松的垂下手臂,胸膛同样放松的微微起伏喘息,汗水打湿前胸后背,夜风穿过身体的缝隙,一股凉意从心底迸发。
人在两种情况下身体会忽然变得放松下来。
一种是战胜困难之后,躺在地上呼长吁短的轻松惬意。
另一种是无论怎么反抗也翻不起一丝水花的无垠绝望。
易铭的姿态显然是后者。
黑甲兵团震耳欲聋的脚步声,像是鼓点敲击在易铭的心脏上一样,砰砰砰,近在咫尺的距离。
有人拿长枪试探,奋力一刺之下,车厢轰然破碎,露出那具躺在阴影中的身体。
齐瑶,说好要去救你的,没想到半路上已经快要死了。
擦着耳朵划过一声“嗖”打断了易铭的临终遗言。
一支冒火的黑箭插在黑甲身侧,众人惊愕的回望,破空而来的箭矢越来越多,箭头上冒着丝丝的火光,像坠陨下落的星星般密集,成百上千道光亮划破寂寥的夜空,刹那间偌大的隧道里浓烟滚滚,一片火光。
他仿佛听到有人在说,别默念陈词感言了,能跑多远跑多远!
易铭有些疑惑,却也不再多想,时间就是生命。人一旦有了希望,就有了坚持的理由。
就像是幽深黑暗中投下的一束微光,又或者像是枯井沙漠里涌出的一丝泉水,陷入绝境的人会疯了般的抓住它,那种渺小躯壳所爆发的力量在那一刻是无与伦比的。
易铭挣扎的爬起来,血滴滴答答顺着手臂淌在地上,他隐约听到了自己的鼻息间的咳喘声和骨骼崩裂的声音,吱呀吱呀,年久失修的身体在向他抱怨。
抬起昏沉沉的眼界,四面八方都是黑不溜秋的盔甲,铺天盖地的烟火烧得眼睛发疼。
但一想到齐瑶,所有的痛苦症状就都是可以忍受的。
易铭腿部肌肉凝聚起的一股可怕的力量,轻盈的身姿在火光箭羽中如鱼得水,穿梭在间隔的空隙中。
黑甲兵一边全力挥枪抵挡,一边扭头大声怒骂:“放箭的是京都哪路蠢军?!净添麻烦!”
“唰唰!”箭雨摇曳着火光的尾巴飞过,呼啸的尖锐利声令人胆寒,空气里全是焦灼的味道。
易铭弹射起步,整个身体瞬间爆发的速度比离弦的箭矢还快,火光映照在黑衣上,一闪而逝的速度让他看起来如同一只鬼魅。
飞一般的越过第一排黑甲,却被第二排的长枪逼回,再次重振旗鼓,全力冲刺,跳跃的更远,又被第三排的长枪逼退。
尽管形势略微好转,易铭却依旧难以从三根牢固的铁链中突破。
时间一久,燃火箭支的储备渐渐消磨干净,黑甲兵团挥枪挡箭的频率也逐渐稳定下来。
城外围的一道虎纹黑袍的消瘦身影坐于马背,冷淡的声音下令:“收起弓箭。”
“少主……”一旁副手迟疑的问:“不救他了吗?”
齐凌眼眸中倒映着隧道里漫天的火光,眉头皱出一片狭长的阴影,随即拔出腰间长剑,高举过顶。
一众下属心领神会,纷纷效仿拔出腰间长剑,大吼一声:“杀!”
手臂拉直缰绳,腿脚夹蹬,群马仰头嘶鸣。
“驾!驾!驾!”
整齐的一纵排铁马冲着人群驰来,像一道利剑插入黑甲最薄弱的心脏。
群马嘶鸣,马蹄飞扬,周遭烟尘腾起,剧烈的马蹄声在空旷的隧道里回响,震天动地。
铁骑势如破竹,一层两层三层接连突破,整整三层铁盔甲眨眼间被撞得溃不成军。
黑甲兵惊怒不定的回望群马之上的人影。
“你们疯了吗!”
“天子脚下也敢如此猖狂!”
黑甲看到衣领上的军团徽章,瞬间明白过来,“你们齐家军难不成是要造反?!”
高官站在城楼上捶胸顿足,横眉怒目的大喊:“齐凌!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种罪行你们齐家可担当的起?!”
齐凌!
沉睡的记忆瞬间苏醒。
易铭倒吸一口凉气,迈出的步伐停在半空,他猛地抬头看去,沸腾炫目的火光里一道忽隐忽现的虎纹背影在易铭眼眸间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