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照耀在齐凌冷酷的面容上,在那一瞬间,那张和齐瑶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在易铭脑袋里反复爆炸。
齐凌!
易铭就像从梦中蓦然惊醒,他腿脚发力,旋风似得冲到齐凌面前,张口就问:“齐瑶现在怎么样?”
齐凌看着突然闯入眼帘的黑影,呼吸停了一息,看清他熟悉的脸庞后,浑身打了个激灵,“齐瑶暂时没有什么大碍,”齐凌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份花花绿绿的纸张,焦急的递到易铭手中,“她现在在我画红圈的地方,快去救她!”
“别愣着了!快去!”齐凌猛地推开他,那张怒目圆睁的白净面容此刻正瞪着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我们会拖住黑甲兵,你一定要抓紧时间。”
易铭来不及感激,一咬牙一跺脚,转身就玩命狂奔,齐凌看到夜色中他的襟袖被风吹得鼓鼓猎猎。
热浪排山倒海地掀过来,钢铁撞击在一起的轰鸣声不绝于耳,厮杀一刻也没有停歇。
黑夜的冷风,是一种苍白入灰的颜色,把寒意轻易地刮到人的骨髓深处。
地图做的很详细,主要的交通要道、地点名称、标志性建筑一目了然,易铭低着头借着夜色掩护不顾一切的飞奔,眼前有墙就手脚并用的攀爬,眼前有人就撞开他们的身子跃过,只有加速再加速,没有减速的概念,如同一支笔直的箭头朝着红圈方向沿直线急驰。
有人推搡着大骂一声,易铭充耳不闻,双脚凌空飞跃,踏过几条巷口,昏暗的街巷里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模糊不清。
黑铁甲遍布全身密不透风,普通的刀剑根本奈何不得。
齐凌一群人只能凭借着铁马的速度和高度勉强与其维持。
城楼上的高官大吼大叫,指挥着大批的卫兵蜂拥而上。
齐家骑兵被迅速包围成一团,双拳难敌四手,胜利的天平迅速倾斜。
群马发出不安的低喘,铁蹄子在地上蹭了又蹭。
“少主小心身后!!!”副手眼眶欲裂,挥手驾马疾驰而来,却还是晚了一步,他撕心裂肺的大喊:“奸贼……尔敢!”
震天动地的声音吼的齐凌耳朵一阵轰鸣,随即他的瞳孔极速收缩,危险的感觉如暴风骤雨般急促,一股冰凉的感觉从腹部传过来,无法言说的剧痛侵袭全身。
马背上的虎纹黑袍被一支泛着血丝的黑色长枪应声贯穿。
齐凌低头看着黑糊糊的枪尖上滴着粘稠的血,血液从胸腔涌入喉咙,痛苦感越来越强烈,齐凌扭曲着脸庞,大口的红色液体猛地仰面喷出。
噗呲一声,黑枪旋转抽出。
齐凌紧绷的双手再无力去御马,悬空感像海浪撞击礁石一样在脑袋里一阵接一阵的回荡。
世界在一瞬间上下颠倒起来。
齐凌消瘦的身形摇晃了几下砰地从马背上跌落。
如同一朵随风飘逝的花瓣。
鲜红的血液从肚子里哗啦啦地流出来,在黝黑的地面上蔓延扩散,像盛开在漫山遍野的罂粟花。
齐凌黑纹色的袍子浸满了鲜血,几乎染成了红袍,他拼命地捂住肚子,身体簌簌发抖如秋风中狂刮而过的枯叶,牙齿格格打颤,视界里全是黑甲张牙舞爪的身形,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幽黑的天空中布满亮晶晶的小星星,一晃眼,他好像又看见了当年十二岁的齐瑶,娇瘦的身影站在白雪地里。
“齐凌,你们这队输了。”李景大笑着叫嚣:“必须派出一个人去那间屋子。”
小孩们大笑着:“怎么不敢了?刚刚不还挺勇敢的吗?”
“哈哈哈,还当队长呢,一点担当都没有。”
齐凌羞红了脸,却也哑口无言,他本来就非常怕黑,更何况里面还藏着一只吃人的怪物。
裁判紧接着把小手举的高高的,脑袋后面仿佛发出了万丈光芒:“我替他去。”
齐凌愣了一下,随即感激涕零的看着她,再也移不开目光。
妹,这么喊还是有点别扭,老是齐瑶齐瑶的喊,都习惯了,以前我没办法护着你,事到如今只能拿命来护着你了。
脑袋愈加昏沉。
齐凌恍惚看到记忆里无数的面孔走马观灯般的在眼前飘过。
有爷爷、李景、祝小鸳、爹、易铭,等等等等。
最后定格在了十二岁齐瑶的脸上。
她站在夏天的榕树下,笑盈盈的对着他招手。
哥,快过来,看我找到了什么?
哇,好大一只蝉啊。
你抓给我,好不好?
“好。”
齐凌放缓声音,闭阖眼睛,黑暗中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悲剧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命运贴在耳畔,哀声吟哭,让人难以欢喜。
巨大巍峨的城楼被越烧越旺的火苗吞噬,火红灼人的烈焰直射入眼睛,恍如白昼,照在人身上竟微微发疼。火光冲天,映红了半个天空,好在隧道和城门是山中岩石搬积而成,火势看似凶猛,火源燃尽便会归于平静。
在攀爬了几条街、撞翻几个人之后,红圈药堂的大门终于映入眼帘。
易铭像壁虎一样贴着四四方方的高墙攀爬而上,从屋檐上慢慢地探出脑袋,渐渐看清了药堂的分布格局,一跃而起,整个身体俯冲到地面。
两三只不知名的黑色小鸟静静地立在围墙的砖瓦上,它们灵活的晃动着脑袋,偶尔用尖长的喙啄一下自己的羽毛。
墙角处易铭化为一道模糊暗影潜入了年久的阁楼,脚步轻浅的踩在地板上,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中央的房间里透出零星点点的昏黄烛光,像是一座海岸线间的灯塔,牵引着易铭的步伐。
阵风吹过,地上废弃的医用垃圾从光线下飘过,偶尔从旁边的房间传来病人颤颤巍巍的哀叹声,在寒冷黑暗的夜里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死神的挽歌,一种无限痛苦的情绪在空旷的阁楼持续放大。
易铭蹑手蹑脚地打开那道发光的门,眼睛上下扫视全屋,实木桌子旁一个白胡子老医师正在专心致志的研究着一本皱巴巴的药书,嘴巴里念念有词,说着一大堆复杂的药名,手掌上拿着黑毛笔来来回回的翻记。
易铭俯下身从门口的黑暗处冲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匕刃横在老医师褶皱的脖颈上,他身上有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直窜到医师鼻腔里。
老医师感到脖子一凉,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椎骨迅速攀升直爬到人的心脏里,眼睛向下瞄,视网膜上清晰映照出泛着血光的匕刃,医师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头颅横飞的悲惨场景。
“别杀我!别杀我!药堂所有的钱都锁在左下角的柜子!”老医师胆颤心惊的摩挲着衣袖、裤兜,随即手掌颤抖的掏出来一串铜钥匙:“别杀我,我现在就给你拿!”
“齐瑶在哪?”焦急的声音冲破耳膜。
医师睁大眼睛回头看他,迷迷糊糊地愣住了。
直到匕刃更近了一分。
“你说的可是南城齐家的齐瑶?”老医师眼睛布满血丝,喘着粗气说:“她今天下午刚刚出院,已经不再我们这里了。”
年迈声弱的话语一字一顿的传递到易铭耳边。
不再这里?
“你骗我?”易铭凹陷的眼眶里黑漆漆一片,没有一点神色,像是失去了灵魂般,他提高声音重复的吼叫:“你骗我!”手掌收不住力般猛地往下一割,年老皱褶的皮肤被划开一条细缝,微微的血丝从匕刃上渗出来。
“老朽绝无虚言。”老医师脸上的肌肉狂抖,声音像是蜜蜂震动的薄翅:“齐姑娘搬离之前的病房在一楼右侧的第九个房间。”
易铭的心脏像是被冰尖扎碎一样,各种扭曲痛苦的情绪在身体里瞬间爆炸。
血淋淋的黑服像一层粘稠的浆糊般,紧紧地包裹住全身。
“那她现在在哪?”易铭手中的匕刃抖了一下。
“夏府的人把她接走了。”老医师谨小慎微的说:“别杀我,求求你了。”
易铭移开匕刃,老医师胸膛猛地下伏,长舒一口气。
易铭火力全开,直奔医师所说的一楼右侧第九个房间。
推开门,吱呀一声。
月光顺着门缝照进房屋,投影出桌柜板凳的大概轮廓,人走茶凉,一片荒凉景象。
易铭看到床上遗留的一两根黑色发丝,像一个如获至宝的探险家,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捏起,攥在掌心鼻尖轻轻触碰,嗅到一种轻若薄雾的气息。
易铭把发丝绑到手腕上随即冲出屋子,翻遍每一个屋子,有些值班的医师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出门制止时,被一手刀拍晕。
易铭大力的推开门,跑出去,再大力的推开门,跑出去,一次次大力的推开门,一次次跑出去,少数病人都受到了惊吓一口气喘不上来,大多数病人睡得很死。
一间一间的翻找,仿佛陷入永无穷尽的轮回。
他机械的动作,麻木而又悲极的表情像极了一具爬出坟墓的尸体在找曾经丢失的心脏一样。
终于到最后一间房屋,易铭推门的手止不住地抖动。
一个女孩静静地躺在那里,随着他的推门声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一种不耐烦的语气:“我已经按时吃药了,不要催了……”女孩看清了黑暗中的消瘦身影,话语乍然而止。
在月光的投影下,易铭暴躁的脸庞和沾满鲜血的黑衣越来越可怖。
“啊啊啊啊!”女孩惊声尖叫。
“砰!”
易铭猛地反手把门关上。
他冲到庭院中央,目光看向每一处可以藏人的地方,身体来回旋转。
周围一干二净,荒芜的发痛。
“齐瑶!”
“齐瑶!”
“齐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