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风中残烛(二)
微小黑2020-07-31 13:403,325

  易铭顾不上疼痛,一个鲤鱼打挺便重新站起,他再次抽出地上一个黑甲兵的刀,两人目光一触,心照不宣地厮杀成一团。

  齐瑶心急如焚地大喊大叫,声音却被几千黑甲铿锵的助威之声遮盖,她心知这样打下去易铭定是连逃跑的力气也没了。

  十几个照面下来,刀尖钝出坑洼的不平面,易铭的五脏六腑更像是移位了似得难受,他拭去嘴角的血丝,双眼冷冷地望着如石头般岿然不动的虎教头。

  “你的武功精进不少啊……”黑甲教头喘着粗气扭动脖子和肩膀,周身骨骼噼啪作响,他的声音冷静且从容,“可你永远都赢不了我。”

  他像怀旧的老友般慵懒着仰头望天,两根手指抠着黄金面具上眼睛的位置,像是画皮里诡谲多变的怪物一样,拉扯之下赫然露出面具后的面容,半张白皙的脸庞像画卷般慢慢展开,明眸皓齿,苍白入灰的神色,嘴角挂着无比熟悉的笑容,“易铭,好久不见啊。”

  一秒便是一生,易铭隐约听到时间流动的滴答声,胸腹的伤势在暴露的空气中愈加清晰的疼痛起来。

  他直直地盯着易枫,瞳孔像惊恐的猫一样放大为一个巨大的正圆,此刻,那双漆黑得能映出整个世界的镜子只单单照映出易枫的面容。他尽管知道师兄很可能没死,但没想到会以这种场合、这种身份见到他。

  “很惊讶吗?”易枫挑着眉头,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当初我也以为我死定了,”他摩挲着额头,露出回忆的样子,“那天晚上我随着水流飘荡,在河的下游有一群黑甲兵等着我,我原本以为他们是来杀我的,但他们把手递了过来。”他瞪大眼睛,满脸讥讽,“你能想到吗?他们根本不在乎普通人的性命,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对权势者有用,哪怕罪大恶极,哪怕是妖魔……”易枫忽然急忙否认,一脸愧不自如的说:“不不不,和他们相比我简直要比佛陀还慈悲。”

  易枫走到尸堆之中巡视一圈,其中不乏有熟悉的面孔,那是他教过的士兵,他扭头回看多年不见的师弟,没来由的感到难过,此时易铭的额发上沾满了鲜血,脸上也淌着几条红色的溪流沿着下巴滴落,活像一个残暴的沐浴人血的恶鬼,“看看这遍地的尸骨,你这幅样子和我有什么区别呢?同样是杀人,你又比我高尚在哪里?”

  “我和你的最大区别就是我还有要守护的事物,这世上还有值得我为之付出一切的人,”易铭看着遍地的尸首,目光坚定如磐石,语气却很轻松,“呐,你知道吗?破坏也是一种守护。”话音刚落,他挥舞着短匕面目狰狞着冲向易枫,匕锋发出令人悚然的破空声,瞬间所爆发出的破坏力如雷霆般砸下,易枫未料到易铭突然发难,闪避不及之际匕刃已斜斜地切入黑甲,惊起一串星星点点的火花,短小的匕刃竟硬生生地在螭龙盔甲上咬出一道口子。

  易枫的臂膀终于流出一丝血迹,他怒喝出声,这种被偷袭的滋味并不好受,他恼羞成怒地挥剑,两人像野兽般缠斗在一起,几个回合下来皆有伤痕添加在身上,他们却浑然感觉不到痛楚,像多年的宿敌般一心只想消灭对方,伤痛让易枫的战意更强,那双幽灵般的眼眸让任何与之凝视的人心底发寒。

  易枫仿佛正蜕变成一种山林间最最凶猛的野兽,他猛地拔地而起,挥剑的招式大开大合,丝毫不顾忌易铭的攻势,他看准易铭体力即将耗尽,步伐越加老态,一剑比一剑凶狠,易铭似乎到了极限,辗转腾挪、闪躲跳跃,无论何种动作却始终摆脱不掉那柄将他牢牢锁定的长剑。既然无法逃脱索性背水一战,易铭暴怒的双眸仿佛燃烧起了熊熊烈火,额角的青筋毕现,铁箍般的手指一点点攥紧匕柄,臂膀上紧绷的纱布血红一片。

  两股极速的黑影交汇在一起所发出的声响如巨雷般猛烈,使得上一秒还沸反盈天的长乐街道下一秒已陷入万籁俱寂之中。

  “兀鄔你看清了吗?那是漠北的武功,那是狼主的武功!”沙摩突激动得几乎想从窗户上直接跳下去。

  兀鄔听闻此话面红耳赤的问道:“你确定没看错?”

  “错不了。”沙摩突自信的点头,“俩人定是狼主的徒弟,论辈分该叫我一声师兄。”

  “那狼主身上的玉琥?”兀鄔两眼放光,众人同样望过来,就连门口侦查的守卫也竖起了耳朵。

  “这次不用犹豫了,”沙摩突笑了笑,“若有机会,看我眼色行事。”

  法场。

  易铭狂喷一口血,从半空中骤然摔落在地,他痛苦不堪地蜷缩着身子,每吸一口气都惹得胸肺阵阵发痛,用上等布料梭织的黑衣破碎成片,露出溢血的瘦弱臂膀,很难想象那单薄的肌肉所发出的毁灭力量。

  过了两三秒,外表一脸平静的易枫忽然捂着胸口,“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他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双腿一屈,无力的跪倒在地上。身上的螭龙盔甲在“咔嚓”声中四分五裂,精美的花纹像摔碎的花瓶般均匀皲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虎教头,这是几千黑甲兵入伍以来第一次看到他受这么重的伤。

  血顺着伤口涌出,视界模糊一团,易铭听着自己剧烈的喘息声和心跳。他流满鲜血的脸上像石块般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只是一直盯着齐瑶。他蜷伏着身体,每一寸骨头粉碎般的痛,连呼吸都疼的如同火烧,他手脚并用的爬到齐瑶面前,用头抵着她的膝盖。

  齐瑶身后的锁链异常紧密的牵扯着手臂,她目光直直地看着他,轻声念他的名字:“易铭……易铭。”他身上那件最难以被沾染颜色的黑色夜行服在此刻几乎已经被染成了红袍。

  他艰难地抬起头,阳光下两人的身影终于重合在一起,他急促的呼吸像破败的老旧风箱,“齐瑶,你不可以死……不可以死。”这种轻微的声音像是冬日里迅速融化的冰雪,虚弱地像是随时会消失在阳光下。

  这一击刺中了易铭的心脉要害,他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活不成了,他似乎能听到血液像湍急的水流般在太阳穴两边来回涌动,他半躺在齐瑶的怀里,觉得伤口处一会儿痛的火热一会儿又凉的吓人,他的身下慢慢流淌出大片的血泊,齐瑶想要捂住他的伤口,被捆绑的双手却动弹不得,只能用膝盖勉强地挤压,而流落的血液仍旧“滴答滴答”的砸在地面上,没有丝毫减缓的趋势。

  “救命啊!他快要死了!他没有威胁了,他不会再杀人了!”豆大的眼泪从齐瑶脸颊滑落,她张大嘴巴呼喊,带着浓重的哭腔,涕泪落在嘴巴里,滋味又苦又涩。

  周遭的黑甲兵冷冷地俯视着两人。

  “别说了,齐……瑶,”易铭目光迷离,像是在望着天空中躲在云层背后的太阳。

  “好好,我不说我不说。”齐瑶把他用力的拉进自己的怀里。

  易铭抬眼看着无数持刀而立的黑甲兵,感受着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像是想到了她的结局,“齐瑶,我保护不了你了。”说完这句话,他眼眶里的泪水像溪流般止不住的滑落,划开脸颊两侧的血液形成清晰的液痕。

  “对不起。”他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握住齐瑶的手,重复的说:“对不起。”

  话语中隐藏的巨大绝望如狂风暴雨般袭来。

  齐瑶目光镇定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步,她伏身贴着易铭的耳畔说:“死就死,有什么对不起。”

  易铭听到这话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他把匕刃恶狠狠地插进地面,忍着剧痛,支撑着手臂,双腿微微拱起,胸腹的剧烈疼痛让他发出嘶嘶的倒吸声,齐瑶察觉到他的意图伸手示意性地挡了一下却犟不过他的脾气。

  易铭发红的眼眶怒目圆睁,他像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孩般吃力站起,踩在自己的一滩血上,天旋地转的视界被限制得很狭小,他看着那些满是觊觎之心的黑甲士兵,突然声色俱厉地冲着他们大喊:“任何人胆敢伤害她!我即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他像只发疯的困兽般叫嚣咆哮,血从嘴角溢出,折断的手臂敲击在胸前当啷作响。

  他说了一句最无力的威胁,做鬼也不放过你。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的,人死后就是一团灰,没有灵魂,没有来生。

  这句话让一张张铁面具后的面容扯起嘴角,冷冷发笑。

  一个死了亲弟弟的黑甲士兵不言不语地从人群中走出,危险的红光在易铭右眼皮上跳动,那人肩膀倾斜,握拳蓄力,带着惯性挥出毫不留情地挥出一记铁拳,拳头挟带着劲风,刮起几根前额的头发,若是平常易铭瞬间便可闪躲,可此刻全身没一丝气力,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铁拳砸中颞骨的那一刻,他的视野中只剩下眩晕的黑色。

  易枫凝望着重新倒在血泊中的易铭,目光满是不解,他想起了很久之前杀死王华宗的那一晚,和现在的场景很像,面临同样的抉择,明明只是无用功啊,为什么还要站起来呢?

  易铭脸部的肌肉因为疼痛而无意识地龇牙咧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只觉得有一股钻心的绞痛由脊椎骨扩散到全身,他还握着那把匕首,牢牢地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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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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