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风中残烛(三)
微小黑2020-07-31 13:403,311

  真没用啊,什么都保护不了,可即便这样,我也必须这么做啊,我必须挡在她身前,这和有用无用没有关系,即使勉强,即使不自量力,也要用双手保护自己心中最珍贵的人啊。

  他的额骨上全是鲜血,齐瑶无声大哭,眼泪哗啦啦地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身子还是暖的,她伸手在他身上摸索,到处都是开合的伤口,他的黑衣被血浸泡的发胀,那些上翻的碎肉像被风吹过的纸张般触目惊心。

  “你…又…哭…了。”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犹如风中残烛。

  齐瑶乌黑的眼珠亮晶晶地看着他,“易铭,易铭……”她压低声音,一遍又一遍轻喊着他的名字,语气一如既往的岑寂,易铭仿佛看到了小时候趴在窗沿上喊他进屋的善良的小女孩。

  他的身子愈加冷了,齐瑶看到鲜血从他的耳中、鼻中、眼中流出,仿佛要淹没他的五官。

  齐瑶嘴巴随着胸腹吐出几口气,她像突然间哑了似得哭不出声,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脸颊上滑落。

  易铭的伤势已经不允许他再说话,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易枫,过了两三秒,伸出手指指了指齐瑶,嘴巴艰难的一张一合,没有声音,只有口型。

  易枫看出了断断续续的两个字,救……她。他看着奄奄一息的易铭,心里忽然像是打翻了五味杂陈般,混合着一股怪异的滋味。

  那渐渐失去焦距的目光中带着哀求,他了解易铭,记得小时候练功的时候,即便是碰见再难练习的动作易铭也不会如这般告哀乞怜的求着他。

  易枫犹豫了半晌,别过脑袋。

  易铭眼神里所剩无几的一丝光亮也熄灭了,就像溺水前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拼命的想要握住它,可握住它后,才发现,那真的只是一根稻草啊,一根冷眼旁观救不起任何人的稻草。原来,稻草不过是对美好的幻想罢了,可幻想怎么了?溺水的人幻想有错吗?哪怕岸上只有蚂蚁也一定要拼死抓住它的大腿,还在奢望什么?没握住稻草的人,连短暂希望的资格都没有。

  易铭掺血的面容在太阳投射的柔光里变得格外清晰起来,像是在无数道白色光线中描绘出的一幅美妙画作般泛着种种精致的毛边,他的睫毛细长分明,紧紧地闭合着双眼,看起来像是做着什么可怕的噩梦似得,皱着眉头,神态苦楚,眼角还挂着风干的泪痕。

  几个黑甲见凶犯没了动静,握着刀柄,装着胆子上前,寒芒闪过,刀刃快要斩下时,齐瑶挺身挡在易铭的前面。

  一旁安静的易枫突然毫无预兆地杀出,他紧握着带血的长剑,划出一道冷光,应声而落的是几个黑甲的头颅,“你们不配杀他。”

  夏浅北看着倒地的黑甲士兵,不可理喻地看着易枫,“虎教头住手!无正当理由杀害朝廷士兵可是要砍头的大罪!”

  “我自己的师弟自是由我来处置,”易枫面色平静,声音冷厉,“这四人不经我允许就挥刀杀他,”他把手放在身后踱步走向夏浅北,姿态像是一只在领地巡视的骄傲狮子,顿了一下说道:“犯了朝廷的律法事小犯了我的律法事大。”

  夏浅北见他猖狂如厮,便欲争辩,还未等他开口,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风信使蹬着马镫几乎是从快马上摔下来,那人不顾姿态,急忙半跪在夏浅北面前,“报!丞相,平明公主逝世,听在场的丫鬟所言,是被您三儿子夏沙衍所杀害!”

  夏浅北踉跄着瞪大眼睛,几欲昏厥,左右护卫急忙扶着他,他指着来人,声音沙哑,“你说什么?你再复述一遍!”

  平明公主是他的正妻、皇帝之妹李芷萱,在府中待得好好的,怎会突然被候在东祠堂的夏沙衍杀死呢?他抓着头发,一时间汗流浃背。

  马蹄声四起,又有风信使来报,那人看着卫尉道,“卫尉大人!从承元门西侧发现军队!看旗帜是京都十二军区。”

  卫尉同样心乱如麻,“那又怎么了?”

  风信使道:“十二军区的张副将说自己并未派遣军营外出训练。”

  齐石?!

  夏浅北心中惊惧骤起,他焦头烂额地薅着头发,为了今日的万无一失,他把承元门的守卫和临近的黑甲营调遣过来埋伏,谁知南城令会在此时起兵发难,承元门正是最最空虚之际,若是被外敌强攻后果不堪设想,可李芷萱的突然死亡和儿子的大逆不道也让他忐忑不安,夏浅北走向前往府邸的东头又折返回承元门的西头,来回踱步了两三次,他闭眼揉了揉太阳穴,深吸一口气慢慢冷静下来,决定先解决眼前之事,他指着奄奄一息的易铭命令黑甲兵,“杀了他!”

  大风从高台呼啸卷入阁楼中,镂花纸窗微微鼓起,不知什么时候这个阴暗的房间已经空无一人。

  “京都的阵势很是盛大啊,”一个有些外域口音的声音从众人背后传来,“处决一个犯人竟也这么……兴师动众?”兀鄔环顾四周咧嘴笑了笑。

  夏浅北瞥了眼高他一头的外域皇子,冷着脸道:“不劳西夏使费心了。”

  黑甲兵把刀高举过顶,正欲行刑之时,护卫模样的沙摩突忽地朝着法场做了个奇怪的手势,从暗处埋伏的士卒以及黑甲中的士兵接受到指令,莫约三四十人如傀儡般整齐划一地跳脱出来,其中有一个离齐瑶最近,他左右挥刀杀死身旁毫无防备的两人,然后把易铭拦腰抱起,半架半拉着齐瑶奔逃,动作麻利地翻上法场外侧的高大骏马,烈马仰头长嘶像是受惊了似得跑的飞快。

  他们人数不多但胜在突变,再加上多年的默契训练,迅速形成一个小型的铜墙铁壁,突然反叛的士兵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我的马驹!”兀鄔伸手痛呼。

  顶楼瓦砾之上的弓弩手倏地起身,为防治后劲儿过大影响准度,纷纷呈半跪姿势,手中的弯弓拉长如满月,箭矢准星直指逃窜的马匹。

  兀鄔怒目圆睁地冲着高楼上的弓弩兵大喊:“不要射伤我的马!”

  一众弓弩兵明显一愣,望向卫尉和丞相,夏浅北气得跺脚,他握紧拳头不顾兀鄔紫青的脸色,“快射杀他们!”

  战况瞬息万变,正是这愣的一秒,烈马已经了快要逃入街道的拐角,而易枫全程呆若木鸡地站着。

  耳畔尖锐呼号的破空之声在耳畔回响,无数道箭支从齐瑶身旁擦过,黑甲兵把昏厥的易铭抱到中间位置,他伤口上流出的血液随着马匹的颠簸而滑落,零星的箭支刺上黑甲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长乐街的百姓在房屋里小心翼翼地探看,摆摊的小商小贩火急火燎地让开一条道,疾驰的骏马像一阵红色狂风席卷而去。

  “此正是追击逃犯之时,西夏使者何出此言阻挠我弓弩手的判断!”夏浅北凶狠地瞪着兀鄔,“莫不是……”他猛然停顿,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丞相大人可不要污蔑我,”兀鄔一脸惊恐地摊手耸肩,一副人畜无害的可怜模样,“我来京都不过三日,今天才听说什么这里要砍头,想来看看谁知一来便被大人怀疑。”他扶额皱眉的叹气,”唉,惹得一身腥不说,还赔了父王赐我的神驹。”

  没有人发现兀鄔身后少了一个年轻的护卫。

  马匹上的三人顶着寒冷的风势在堆着积雪的道路上飞奔,齐瑶转过头,目光所触皆是急速倒掠的树影和房屋,随着弓箭声越来越微弱,她双手紧紧地攥着长长的鬃毛才慢慢松开,她吐出一口长气,飘飘忽忽如在梦游一般,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周遭的一切变得安静祥和,她晃了晃脑袋,娇柔的身躯猛地一震,如在噩梦中惊醒,红色的烈马仍在街道上急速穿行,消失了尖叫和鲜血的平常景象显得如此陌生,她的心跳却比之前还要快几分,快得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了,这种透着股虚假的安全感让人不得不心生惊悸,她余光瞥了眼身后强壮健硕的黑甲兵,黑色面具遮挡着他的面容,紧张与忧虑再次覆盖上心头,齐瑶的疑惑几乎要塞满脑袋,“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们?”

  “我只是奉命行事。”那人沉沉地道。

  齐瑶脑中闪过很多的人影,但都不符合如今的现状,她好奇的问道:“奉谁的命?”

  “恕不可说。”那人的语调僵硬,宛如一块石头。

  离承元门越来越近,齐瑶听到隐隐约约的惨叫声、门墙倒塌的轰然声、人群喧闹的吼叫声,各种各样的声源吵得她脑袋都快要爆炸。

  守城的卫兵尸体从城墙上掉落下来,附近的老百姓不明所以地收拾着家当一路向城内逃亡。

  “承元门失守了!”

  “快逃命啊!”

  很多人喊叫道。

  齐瑶以为自己幻听了,竖起耳朵多听了两遍,才终于确定消息不是假的,她望向声音最骚乱的方向,只见城墙上胜利的士兵在收拾残局,而他们所穿戴的正是南城的白色兵服。

  而更多的马蹄声从前方响起,噼里啪啦的鞭子声,川流不息的白色轻骑兵如奔腾的洪水般从身边掠过,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拦截过来,抬眼见到烈马上齐瑶的模样,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小姐,你还活着啊?”

  齐瑶点点头,算是回答他了。

继续阅读:第一百零三章 战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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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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