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那些年连琮做过的傻事
八云2020-07-31 13:433,677

  连琮今天没有上早朝,接下来的半个多时辰都坐在那儿浏览卷宗,端端正正的,乍看真有些勤政爱民,励精图治的范儿。

  整个殿里一时静悄悄。

  寇眉生在一边双手托腮望了他半天,往那纸上扫,但隔得有点远,看不到什么,随后又望着对面宫女没有撤走的早膳,他都没什么反应。后来她实在无聊,便轻手轻脚起身想退出去,刚走没几步,突然听到他在后面道:“顺便把桌上这两碟糕点拿走,朕吃着腻。”

  她扭头看看,连琮眼皮都没抬,目光仍是落在卷宗上。

  寇眉生本来没有吃早饭,肚子正饿了,听他这么说,也没有客气就把装着点心的碟子端起来走了。

  待她跨出门槛,一道人影从连琮背后的隔扇出来,不平道:“微臣为什么非得躲起来?”

  连琮提笔蘸了蘸墨,在纸上勾了两下,轻描淡写地说:“想要看戏外面有的是,朕这里没有。”

  谢玄感到尴尬,似是犹豫了一下,忍不住笑问:“陛下是不是心里已经对她的身份有数?倘若真的是八公主,微臣觉得陛下还是离她远些,不碰得好。”

  连琮受过冻,挨过饿,甚至因为高烧差点死在去岭南的路途中,人人都看到如今的皇帝坐拥万里山河,却不知连琮曾经吃了多少苦。本来也该是享尽荣华富贵的小公子……连他都感到心疼。

  他至今最看不惯的便是一些所谓文人骚客,因为当他们耍嘴皮子功夫,玩笑着品评别人的事迹,寥寥几句就概括一生的时候,却不知人的一生有多长,看似云淡风轻的往事又藏着几多辛酸。

  他忍不住心中感叹,她要是八公主,那简直是比戏子还会演,说起谎来跟念经一样,还不带停顿的。不过,他方才在隔扇后面听着二人旁若无人地调情,自己这个外人的耳朵都臊得仿佛烧起来了,也不晓得连琮是怎么做到把那些羞耻的话讲得像吃饭睡觉似的简单的。

  在哄女人这件事上他不得不拜服,但细想想,除了寇眉生,连琮好像没这么耐心哄过谁,不免使人联系到最初的猜测。谢玄一直认为,其实这十年来过得最惨的不是寇眉生,而是连琮。

  比方说七年前的那个年初,夜里下着鹅毛大雪,他正和营地里的一帮手下吃着小火锅,连琮突然裹着满身寒气掀开帐子走进来,兜着一肩膀的白,斗篷都没穿。

  守卫的兵个个瞪大眼,筷子上拈的肉丸子都滚进了锅里。他们认得这是他们这儿新上任的太守大人,自然没谁有胆子阻拦。

  众人仿佛听到号令齐刷刷起立,哪知连琮只是挥了下手。直到不相干的人纷纷退出帐子,谢玄才发觉他今晚的状态不大对劲,神情带着几分恍惚。

  许是天冷得厉害,连琮的鼻子眼睛都是通红的,衣服也被融化的雪水泅湿了,与他印象里总是端庄自持的模样不相同。他不晓得连琮不好好待在温暖的府邸,冒着风雪一个人从城东跑到城西郊外的军营来做什么,还不带一个随从,疯了不成?!

  他赶紧拉着连琮到炉子边坐下。

  连琮被火烤了会儿,冰得跟雪差不多的身子终于恢复知觉,慢慢浮现生气,抬起头,开口第一句却是:“云中和金陵这么远,便是马车也要好几日,我以后该怎么才能见到她?”

  那时候的连琮,就像是个被雷劈了头的傻瓜,有些失魂落魄,彷徨不知所措。

  谢玄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满脸疑问:“你说什么,说明白点?”

  连琮道:“我回去就写个折子罢,让皇帝准许我每年觐见一次,云中有许多公务,总不至于跟金陵没有关系。”

  “连琮……”既然都想好了办法,还来做什么?谢玄按住他的肩膀,心跟着他自问自答的话颤了一下,总觉得他要说出个让人马上昏厥的秘密。

  “要是我不在她身边,她不习惯怎么办?她那样丢三落四,随心所欲的性子,谁能看着守着,若是再闯了祸,谁又能替她收拾烂摊子?”

  谢玄听着这些完全不像夸赞一个人的话,道:“你说的,是八公主?”

  良久,一片寂静中,连琮颔首。

  炉子里的火被风吹得摇了摇,没成想连蒙带猜的还猜了个正着,他昏厥倒是没有昏厥,但惊得好半天合不拢嘴,随后叹了口气:“你原来丢不下她的话,为什么当时要答应皇帝,为什么不争一争?”

  未经传召,不得进金陵,皇帝的旨意如此宣布。

  这是早晚可能发生的状况,因为连琮从岭南回金陵后,日子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就算连琮谨言慎行,大臣们仍是不断上奏,声称他是罪臣后裔,若不施以限制,恐怕养虎为患。

  皇帝起初还对那些奏折视而不见,后来为平息众怒,在重重压力下,也不得不采取对策。在谢玄看来,他倒巴不得有这样一份旨意,让连琮得以自由。

  可连琮却想每年回金陵觐见一次,那不是好不容易跳出火坑,又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挖个坑吗?这种行为,着实算蠢。然而刚才听连琮一说,他差不多也晓得连琮犯蠢的原因了。

  金陵城里唯独八公主对连琮从不介怀,反倒经常缠着连琮。谢玄听人议论过八公主和连琮的事,但此前始终是当作解闷儿的闲话打趣连琮,从不认为连琮这样的人会对一个桀骜不驯,三天两头闹得宫里宫外鸡飞狗跳的丫头感兴趣,而且还喜欢上她。

  但眼前这个情况明显是啪啪打了他的脸。

  “如何争?我不走,会成为一只豢养,被皇帝随意捏死的宠物,我要如何面对背后仅存的连氏亲族,面对九泉下的父母、祖父?我的祖父曾留下一句遗训,‘俯仰人世,无愧天地,无愧于己’,连氏里没有软弱之辈,我不能让自己变成那一个妄自菲薄的……”连琮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已经哑得厉害。

  所以,不得不走,也必须要走,只是心里头多了念想。

  谢玄觉得八公主的确是与普通姑娘大相径庭,好比一堆凤凰里突然跳出只野鸡,约莫是因为这种奇异的新鲜感,才使连琮一时鬼迷心窍,过些日子就好了。

  可惜他估计错误。连琮不仅没有好,而且看起来也不想好。

  那一夜,连琮罕见的话多,讲着有关与八公主日常的一些事,在营帐里待到后半夜才回府邸,走的时候心情似乎缓和了些。他听得气血翻滚,连琮却说她是率性,活得真实。说真的,谢玄私以为这世间怕是只有连琮一个人才受得住那样可爱的姑娘,还甘愿遭罪。

  直月底,连琮把一份折子命人星夜兼程地递了上去,再过一月多,折子批下来,允。

  允了连琮每年回金陵并入宫觐见一次。

  大概这世上,没有比从小就跟在他身边的谢玄更明白,八公主在连琮心中所占的分量有多重。

  连琮已满二十六岁了,寻常男子在这个年纪早已妻妾成群,甚至有了许多孩子。但他始终没有碰宫中的任何女人,连看似受宠的两个妃嫔,也不过赏赐些东西表面做做样子而已。

  心中唯有一人,等待着那人,就再做不到看其他女人。

  种种情形在脑海里如走马灯过了一遍,他虽然是臣子,与连琮相交数年,也早已亲如兄弟手足,敬重对方,所以不能看着连琮不知不觉或许走上一条没有退路的死胡同。

  连琮答非所问:“你看这些卷宗里的名字,有没有熟悉的?”

  这样的回复明显是不想和他多说有关寇眉生的事,谢玄也没再说,求生欲使他选择闭嘴,上前几步在桌案旁立住,往勾出来的几个名字上看去,“刑部供职的尚书宋辞,左侍郎严藩,吏部主事武元光,郎中庄邕,这几个人都是这几月陆续换上来的,但据微臣所知,他们四人并没有多少交流。”

  而今局势,上有大将军干政,若芒刺在背,而下许多人对国家并无柱石之功,却依然封侯拜官。朝廷官职占据一半,甚至有时意见能左右施政的决策,影响之大可见一斑。

  史上导致王室衰微,夺权叛乱,江山分崩离析并最终灭亡的例子不少。若想掌握实权,重塑帝王威严,必须先解决这一大痼疾。

  连琮笑道:“有没有交流表面当然是看不出来的,如果他们是皇叔的人,就一定有共通点。要真的查,也要从不会让人警惕的小地方着手。”

  谢玄怔了一怔,似有所悟,点点头。

  “朕看了看,这位左侍郎严藩是孙贵妃的一位表兄?”

  “是,他以前在合阳当一个小小的提举副使,虽然有几分才能,但没有受到重用,也是从今年起忽然被上面提拔,接连升数级坐到了现在的位置。”

  “那就不妨先从这个人着手。”

  “微臣明白……还有件事,渥丹姑娘已经见过安成侯,似乎提到了安成侯的弟弟。”

  “嗯,”连琮搁下笔,眼底几经波澜,不知为何幽幽叹一句,“人好好送走罢。”

  渥丹冒险这样做,其实不可能不知道后果,但人间自是有情痴,谁又能一直理智袖手旁观?安成侯必不肯让兄弟再以性命相搏,会借渥丹的口传达,可惜另一位是否听得进去,就不是他所能控制得了。

  “是。”

  连琮不可能有空闲亲自管这些,信任的人也少,就完全交给了谢玄处理。谢玄知道,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一面派人暗中盯着四人寻找可疑之处,一边准备从他们身边亲近的人查起。

  连决明就是横在朝堂的一根刺,除掉是肯定的。不管有多少同党,全都要拔干净。

  真的有了什么发现,他也要整理好了挑出有用的再禀报上去,正要出去,却见连琮犹如出神般道:“你说,她真的回来了吗?朕怎么总觉得,好像还是梦。”

  可是她笑起来的眼睛,她耍心思的小动作,连憋着脾气的模样,都与过去别无二致。

  如果是梦,他能看着这样的她,即便她要一辈子跟他为敌拗气,他也愿意长醉不醒,牢牢抓住这个海市蜃楼不放手。

  “???”谢玄狐疑,一时不解其意。

  半晌,连琮双手一合,拢住卷宗,忽地仰头靠向椅背淡淡吐出一句话:“去吧。”

继续阅读:第二十八章 君臣,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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