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时过心境迁
八云2020-07-31 13:434,640

  月上梢头,夜色笼罩大地。

  连妩这一晚并没有和随嫁过来的丫鬟出门闲逛,留在别苑里吃了晚饭。

  她喝了口茶水,撑着下巴,指尖杯子边有一搭没一搭点着,和丫鬟说话:“连翘,我听说,青州那边又起了战事?不过成景他一直主张跟燕国和平共处,皇兄派来的代表大概这两天就要到了罢?”

  连翘点头道:“公主说得没错,但议和的事情总有人不大赞成呢,比如月羌王。”

  连妩把杯子重重一搁,秀眉皱起:“说真的,如果不是为了皇兄,不是为了成景,我才不来月羌这个鬼地方!我放着好好的金陵不待,守在这个一毛不拔的地方做什么!我看月羌王也是昏了头了,本公主愿意来和亲,还真以为我燕国好欺辱吗?!”

  丫鬟笑道:“公主,皇上卖给月羌王面子,让您嫁到月羌,一时自然是志得意满,哪里会怕咱们燕国。”

  “什么?他真是这样的态度?他也不想想能平息两国争端,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是谁?!”

  “嘘,公主小声点,这话可莫要在外面说,咱们如今身在月羌,不比在金陵皇宫……”

  连妩不满地冷哼一声,忽然听到外面有丫鬟惊讶道:“给世子爷请安!”

  话落,成允章已走进来,身后跟着随从达提亚。

  他看到连妩,一边将斗篷解下,一边便问:“今天没出去?”不等她开口,又道,“我去书房忙点事情。”

  连妩从鼻子里哼了声,骄纵道:“世子来去自如,哪用得着给我说。”

  成允章神色宁静,没有回应她的冷嘲热讽,转头往另一侧的书房去了。

  达提亚先进房间把灯点上,光芒映亮周围。

  成允章随手把一封信扔在了桌上,微蹙眉头道:“说什么支持议和,扎木多明显是想借我的手扩大自己的势力,那些阁老一个个也是糊涂,我倒不知道扎木多能给他们多少好处!”

  他一直是个好脾气的人,从来不轻易生气,此时情绪这么大,必是忍无可忍。达提亚迟疑了下,还是说:“乌桓那边倒是有支持我们的意思,昨天还特意派了人……”

  “住口,”成允章倏地截断他的话,眉间尽是清冷之色,“我还没有无计可施到要投靠乌桓人,何况你以为乌桓人就是真心实意帮助我吗?”

  “世子爷此话何意?”

  “只怕他们现在是阳奉阴违,巴不得月羌与燕国开战。”

  达提亚连忙住了口,思索片刻,又小声说:“那位八公主若是待在府上的时间长了,您恐怕瞒不住大王,您看要不要先告诉……”

  他尾音未落,就见成允章面色冷下去,顿时知趣地打住。

  成允章挥挥手让他出去,自己坐在桌边,取开灯罩,手往蜡烛伸去,看着信纸被火苗一点点吞噬,逐渐化为灰烬。

  说到底,那些人表面附和他的提议,无非是得陇望蜀,而他这个世子给他们的好处比起扎木多,不够多罢了。

  扎木多表面是为月羌着想,联合对抗燕国,实际打着别的如意算盘。如果两军到时候真的交战,根本没有精力再关注内政,扎木多势力一旦渗透进来,恐怕月羌会乱上加乱,变得内忧外患了。

  他有些疲惫地揉揉额头,直至听到铜壶滴漏的声音,他才发觉夜已经沉了,起身推开书房的门往旁边的房间走去。

  灯竟还亮着,连妩靠在床头,见他进来,便把手里的书向上一提挡住脸。

  成允章也不管她,自顾自去盥洗,回来却见她穿着亵衣坐在了梳妆台前,拿梳子梳着头发,脸色很不好看。

  他淡淡道:“怎么突然起来了,早点睡。”

  连妩想也没想地说:“不要你管!”

  成允章没有说话,仍是一副平静的表情。

  她心里有气,立刻转过头来,把梳子朝他砸过去,骂道:“成景,你凭什么不让燕国使臣进月羌?你个没良心的,如果没有我,你父亲能将月羌的未来交给你吗?”

  成允章看着她,良久才低声道:“连妩,在你的皇兄面前你这样盛气凌人,或许他可以包容你,但是你如今是在月羌,如果不控制好自己的脾气,迟早会吃亏。”

  她冷笑一声:“你不要摆着菩萨心肠的样子给我讲道理,难道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了什么,你可真是本事大,表面清高,背地却开始养别的女人了,那女人是谁……”

  话未说完,他心口一阵疼痛,皱眉打断道:“你贵为公主,当明辨是非,不至于因恶意中伤的流言受罪。若是真的受不了,不如尽快回燕国为好。”

  连妩听得一愣,他已经走了出去。

  她顿时涨红了脸,见他离开,也顾不得什么,追出去大声喊道:“成景,你给我站住,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成允章走下石阶,步子顿了顿。

  连妩气不打一处来,没想到他居然这样对自己,她跺脚道:“你今天要是走出这道门,就永远别过来了!”

  他闭眼,轻声叹了口气,径直朝院中走去。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她气得转身冲进屋里,拿起一个花瓶狠狠摔到地上。

  天已经很晚了,路边只有零零散散的小摊贩摆着摊子,马车行驶在略显空旷的街道,成允章撩起帘子一角,侧头看着窗外,寂寥的月光自眼前扫过,映着他的脸。

  身形清矍,似乎比以往又瘦了。

  他这几天疲惫不堪,鲜少说什么话,达提亚驾着马车,有些担心。

  行了不一会儿,就抵达了世子府,达提亚提醒道:“世子爷,到了。”

  成允章下了马车,仰头望着“世子府”三个鎏金大字,只感到胸腔郁结着什么东西,沉重不已,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顺着路向前走,静静地穿过长廊。

  花圃种满了金菊,一丛丛开得正艳,往远处望,便是一排水磨青砖,一座小楼伫立在黑夜中,寂静无声。

  他想起来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烈日炎炎的午后,蝉鸣聒噪。她闹着想吃枇杷,连来看病的人围在那里劝都劝不住,心惊胆战喊着叫她下来。

  树枝太高,他害怕她摔着,就自己撩起袍子爬树。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出格的事情,要上去自然是费了好大的劲,当他把枇杷往下丢,她站在树底下用衣服捧着来接时,笑靥如花,高兴地催促道:“左边,左边的更多!”

  那笑容如此明媚,他也不觉得浑身酸痛了,反倒心里快乐起来……或许在意起一个人的时候,只是看着她,都会情不自禁地微笑。

  那时候,他说什么她都相信,他以为他们会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永远在一起,没有任何东西会改变。

  年龄?那根本不足为道。五年而已,他认为自己的心智早就超过实际年龄。

  然而世事错落,命运的轮盘一旦转动,从不给人改变的机会。

  他想堂堂正正牵起她的手,却从没想过有这样一天,他们是以另一种方式再遇。彼时,为百姓少受战乱之苦,为安父王的心不为难她,他不得已娶了燕国的公主。

  直至现在,他才终于知道,其实他如此无能无力,不仅无法救出兄长,甚至连带走她都做不到。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成允章走至小厅,顾不得停留,就径直往楼上去。

  月光从露台的落地窗洒进来,寇眉生躺在床上,柔软的流苏从帐子一侧垂下来,在眼前轻轻晃动。她伸手去碰那流苏,慢慢地绕在指尖。

  他推门而入,凝视着她,最终叫了一声:“眉生。”

  她听到声音,翻身坐起来。

  眼神透出温柔,成允章温声道:“对不起,我今天抽不出空来。”

  寇眉生笑了笑,对他说:“成景,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你要相信我,我能保护好自己。我以前不是告诉你吗,我不是需要牺牲别人,为我挡伤害的人。”

  约莫是此前那三年长久磨合出来的,竟像是心有灵犀,都没有再多说什么问什么。

  成允章道:“我会带你出去的。”

  不过问她被达木抓起来的原因,不过问她要去什么地方,甚至没有出口挽留的话……他知道,她只是想尽快离开。

  她想走,迟早是要走的。

  寇眉生抿唇,莞尔一笑。

  她知道,他一定会的。从今日跟丫鬟的聊天中,她也断断续续套出来些话。

  成允章这个世子身份看起来尊贵,却处处受限,好像跟他老子矛盾不小,尤其是在对待燕国的主张。

  寇眉生认为,倒不是别的原因,着实是他看着太好欺负了。他这样的人,若是隐世当个妙手神医也就罢了,偏偏搅皇家这趟浑水,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她连躲都躲不及,他自个儿倒往火坑里跳,精神可嘉。

  第二天清晨,天边曙光初露。

  这回带寇眉生出去,除雅朵和达提亚外,成允章并没有带其他随从。马车一路疾驰,驶向郊外,停在了山下。

  寇眉生环视四周,疑惑不已。

  他迟疑片刻,终于握住她的手说:“你待在屋子里很闷,我带你到处走走。”

  他这样主动的亲近实在罕有,寇眉生反而没有立即反应过来,他掌心的温度传来,有些异样。她下意识想抽出手来,却被他握得紧紧的。

  两人顺着长长的石板路走上山,沿途所见,远远近近山风吹拂,深秋时节,树上的枝叶几乎全掉了,草地也光秃秃的。

  成允章一边走,一边轻声道:“听说来这里,不乘轿子,一级一级自己走完台阶,才是诚心的表现。”

  呼吸着林间清新的空气,心情也放松了些,寇眉生调侃道:“难不成你是来拜观音的?”

  成允章但笑不语。

  远处的朝阳快要从逶迤群山间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幽径,这时候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她不由笑着说:“这下好了,等走上去,只怕庵门还关着,我们就得灰溜溜地回去了。”

  话刚说完,她身体一晃,踩在了石阶边的青苔,险些滑一跤,好在成允章用力拉住了她,看她站稳了,便道:“你可别再像上次那样不留神了,真摔下去够你疼好久。”

  见他比自己还紧张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笑,这才抽回手来。

  走至庙前,庵门还没有关,两人就站在女娲庙的殿中,点烛焚香,同时跪在蒲团上。她刚要叩拜,突听一旁的他道:“女娲娘娘作证,我此生心愿唯二,一愿众生少受战祸苦痛,二愿护所在意之人安危。”

  寇眉生一时怔住,转头看着双手合十的成允章拜了三拜,直起身来,随后对着愕然的她微微一笑,伸手牵起了她的手。

  他望着她耳垂上晃动的玉坠,缓声说:“眉生,还记得我一年前送你的信物吗?它本来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寇眉生抬头看着他,丝丝无望感涌上心头,又好像死水般平静得异常。

  意识到他在凝视着自己,眼里充满期待,似乎希望她说些什么,她的手指情不自禁抖了抖。

  片刻,她含糊道:“这东西太贵重了,想必算是你娘留给你的念想,既然如此,我就将它还给你罢。”

  他眼里略显一丝失望,稍纵即逝,见寇眉生要从怀里掏什么东西,摇头道:“既然我送给你,以后它便是属于你的。”

  桓城正是风雪弥漫后天色稍稍晴朗,燕国的金陵却是绵绵细雨笼罩大街小巷。

  因封白护送寇眉生南下,谢玄便安排了别的侍卫暂时替代封白当值,他此刻正和人在庭院里说话,忽然听到有人在外面喊:“少将军,少将军!”

  那声音十分急迫,谢玄一听就知道是出了大事,连忙走出去。众人纳闷不已,半天却不见谢玄回来,往院子看去,竟看到谢玄表情凝重至极。

  侍卫愕然,不禁跑出去道:“少将军,怎么了?”

  谢玄回头瞅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猛地揪住了传信的太监的衣领,皱眉质问:“你再给我说一遍,你敢保证你说的?你敢保证没有半句假话?”

  太监惶恐道:“奴才不敢对少将军有一丝一毫的欺骗,这话是封侍卫命人带回来的口信。”

  “封白他人呢?!”谢玄松开手,冷着脸带着几分恶狠狠的味道。

  太监战战兢兢地说:“奴、奴才只奉命传话,并不知道封侍卫在何处……”

  周围一片阒寂,风吹过院子里的树木,兼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哗哗作响。

  谢玄身体微微僵硬,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听到外面传来宫女太监们响亮的“陛下”二字,接着便有纷沓的脚步朝着里面走来。

  这样的情况,只能是连琮退朝回来了。

  随料峭的风吹,树上的玉兰花瓣纷纷而落,仿佛在地面覆了层薄薄的白雪,被雨水冲刷着,散发出寒浸浸的冷香。

  这院里分外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向这边缓缓行来,一步步,越来越近……

继续阅读:第六十八章 究竟谁更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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