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眉生张了下嘴,很想说一句比起在清河谷的日子不怎么样,每天跟皇帝演戏,还要和各路妄想害她的阴险小人斗智斗勇,实在是憋屈。
但是,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也许是不适应这里的气候,也许是一路奔波精疲力尽了,她头一晕,扶着墙壁才站稳。
成允章见她神色不对,心里一紧,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膀,垂眸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
寇眉生却忽然睁开眼,嘴角挑起,在他全无防备时迅速抽出袖中的匕首抵上他的腰,笑道:“世子爷,看来你没想象中那么谨慎嘛!”
还好临走前带着这玩意儿防身,虽然她最不想以这种手段挟持的人是他,但事急从权,她也顾不了那么多,日后再道歉罢。
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他慢慢放开环着她肩膀的手,道:“你要做什么?”
寇眉生笑眯眯地解释:“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只要你带我走出这里。”
她手指僵硬得都快握不住刀柄了,可这是离开的绝佳机会,如果不抓住,很可能会被困在这个地方难以脱身。
几个家丁见状,面色一凝,齐刷刷拔出腰间佩刀急欲上前,刀光在灼灼黄焰下连成青白的冷光。对峙下,成允章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大家面面相觑,顿时散开让出一条小路。
成允章面色苍白,压低声音道:“你真的以为走出这里,就能离开了吗?在不清楚达木的目的前,你留在这里才是安全的。”
寇眉生笑了笑,看着他回答:“只要你帮我引开他,再给我一匹快马就好。”
漆黑夜幕,一轮冷月挂在高旷的苍穹。几只寒鸦低哑凄厉的叫声刺破沉寂的府邸上空,抖落一树树冰渣。
成允章眉头微蹙,盯着她沉声道:“以你现在的体力,是出不了桓城的。”
冷汗濡湿了背脊,衣服黏腻地贴着在脊椎处,被风一吹,更冷得沁入骨髓。寇眉生停下脚步,缓慢地喘了口气,扬唇道:“只是体力不支而已,还要不了我的命,你不必为我担心。”
北风呼啸,向着荒无人烟的雪域而去。眼见大门近在咫尺,身侧突然飘过一道黑影,快如闪电惊雷,等她看清那人容貌,身体已经动弹不得。
女子半跪在雪地上,向成允章淡淡道:“对不起,世子爷,我出手晚了。”
达木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知道他这么傻,她就自己去亲力亲为这件事了,至少不会引起世子注意。如今寇眉生已经被世子认出来,再想下手是难上加难。
且世子定然心生疑虑,倘若追究下去,届时她可能脸上不大好看。
寇眉生一怔,没想到雅朵还会功夫,而且言行分明与当初在乌桓截然不同,哪里是什么花痴的姑娘?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会演戏。
取下她手中的匕首递给旁边的家丁,成允章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说:“夜深了。”
寇眉生咬唇,干脆闭上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身体猛然间一轻,她惊呼一声睁开眼,正对上那双温和的双眼,他抱着她,平静道:“我怎么可能对你动手。”
家丁纷纷上前,被他轻喝道:“退下。”
众人呆若木鸡,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大概完全搞不懂成允章此举何意,毕竟这女子刚才还公然劫持并很有可能杀了他。
清冽的药香扑鼻而来,寇眉生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状况,愣愣地看着他的脸想,难不成数日不见,他这个呆瓜竟学会了风花雪月?
她真想好好请教一下是哪位大师教的,成效如此迅速显著。
然而,不顾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错愕的表情,成允章只是一言不发扔下默默对视的众人抬脚就往回走。
寇眉生有点儿别扭,咽了咽唾沫道:“你放我下去罢,我能走。”
成允章却没有理,即便耳根处泛着一片绯红颜色,还是没有松手。
嗯?这不会是在生闷气罢?
刚刚可以无所顾忌,但这会儿被点了穴,就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俗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眼下还是稍微表现出柔弱点的样子为好,于是寇眉生抬头望着他的下巴,笑着说:“成景,才半年不见,你长大了呢。”
即使看起来更成熟稳重了,可依然会脸红,没有那么淡定啊。
闻言,他手臂忽地僵了下,接着抿唇道:“我一直都不是小孩子,何来长大之说。”
夜色深浓,从雪原冰川上吹来的凄凄冷风,越过暗流汹涌的海面,刀子般锋利,游弋在桓城中。府内灯火稀疏,人声切切,只听见几声沉闷的更鼓,一切又归于寂静。
位于西北角的屋子却是火光通明,喧如白昼。
寇眉生简直太不好意思了。
她想着利用成允章逃走,成允章非但没有责怪她,甚至这会儿还亲自给她诊脉,告诉她体内寒气重,需要多休养。
他向来是个品性高洁的人,以德报怨也不算出乎意料,只不过对比她自个儿的无耻,她有些过意不去。
成允章望着她,恍若重又回到昔日在清河谷那段只属于二人美好的时光,他不由轻轻唤了一声:“眉生……”
有好多好多话想对她说,不知从何说起。
在那日分别之际,他曾对她说,让她等着他,他会去接她走。可是,他终究没有做到,她却先到来。
而寇眉生的心情同样复杂,多到她难以立刻梳理好头绪,来面对这样措手不及的重逢。她本来以为这辈子应该和他毫无交集了,然而他却以另一个身份出现在自己眼前……
成允章缓声道:“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寇眉生看着他毫无芥蒂的笑容,也露出一丝笑调侃道:“说这话太客气了,你是尊贵的世子,可不能跟我一个平民计较。”
成允章眼底微黯,刚要说什么,忽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是雅朵的声音:“世子爷,粥已经熬好了。”
粥?莫非他看出来她饿了大半天,早就饥肠辘辘?伴随话音,寇眉生的肚子极为不争气地响了一声。
成允章浅笑道:“端进来。”
府邸除了成允章有时候歇在这里,平时就下人们看管打扫,所以未免显得冷清。如今多了个寇眉生,自然使空荡荡的房子多了分生气。
雅朵瞧着两人相对而坐,等寇眉生喝完粥,便道:“更深露重,世子爷为自己身体着想,还是早些去歇息得好。我会在外面守着眉生姑娘,不让旁人进来。”
成允章的目光停留在寇眉生身上,仿佛没听到雅朵的话,低声说:“你先出去,我和她有些话说。”
雅朵看这情形,他是不打算立即离开,只好转身退出房间。
寇眉生坐着,目光只是略略一闪,也不说什么。
成允章看着她,半晌才道:“我们不必如此生分的。”
他终究还是说出这句话,她默然坐在那里,拿茶壶的手一顿,嘴角动了动,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水。
“成景,有些事你我都无法改变,并非是生分,只是我们不再是站在一起的人而已。”
成允章愣了下,无言地瞧着她,唇角溢出一丝苦涩的笑。
难道,真的是过去的事情了吗?他明明一直在努力的,好不容易体会到行医济世以外的快乐,想要好好守护住这份快乐……
王族里的尔虞我诈,他从来不去沾染,也不屑参与,他只希望能多帮助那些无奈的人,尽可能减少他们的痛苦,他只愿能够让自己在乎的人平平安安,得到幸福,哪怕要他去忍受一些原本不可忍受的东西,他也可以。
可若是在乎的人,其实完全不需要他的付出,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呢?
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涌上心头,继续坐在这里好像也没有理由,他不想在她眼前露出难堪的一面,于是起身道:“不早了,你先好生休息,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谈。”
第二天,桓城的天气似乎比昨日要好上一些,逐渐回暖。小楼后面的花园,几个花匠正忙着修剪花枝。
寇眉生推开窗户,呼吸着凉丝丝的空气,有丫鬟用托盘端了小点心进来,对她殷勤道:“姑娘吃点点心吧,这是杏仁酪,世子爷特意嘱咐说是小姐爱吃的。”
寇眉生转头,看丫鬟端着托盘笑眯眯的样子,她起身,一句话不说只快步走出房间。
丫鬟见此,慌里慌张叫起来:“姑娘,你不能出去!”
寇眉生不听,一路朝楼下跑,可还没有到会客的小厅,就听有人在身后道:“眉生姑娘,请留步。”
从走廊迎面走来几人,为首的便是雅朵,向她礼貌道:“姑娘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去做,不必亲自出去。”
寇眉生眉梢微扬,问道:“成景在哪里,我有话跟他说。”
雅朵笑道:“世子爷今早有点事需要亲自去处理,晚上应该会回来的。”
寇眉生站在那里,目光透出质询,也跟着笑道:“雅朵,你就别跟我绕弯子了,你直接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我去找他。”
她这次出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实在不想继续浪费时间。
雅朵安慰道:“姑娘不用担心,我们没有恶意,世子爷也绝对不会伤害你。”
寇眉生愕然须臾,往楼下小厅外看了看,阳光顺着大门照进来,竟有佩刀的侍卫笔直地站在两旁守着。这是准备软禁她?
虽然她觉得这不是成允章的本意,成允章是不可能做伤害她的事情,但别的人就不一定了……毕竟她是被半道截胡挟持到月羌来的,那些人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雅朵客气地说:“姑娘这一路十分辛苦,还是上楼好好休息为好。”
寇眉生很快清楚自己是被监视起来了,这好比是个守卫严密的牢笼,不可能轻易跑出去。她回身,见那个丫鬟小跑到面前向自己欠了欠身,道:“姑娘,你要是需要什么,都可以跟奴婢说。”
寇眉生推开她,走了两步道:“我什么都不需要,只想见你们世子。”
雅朵张嘴,刚想说什么,寇眉生回眸看着她,嘴唇轻启,一字一句说得异常清晰:“让我见他,不然我生起气来,你们可能会很麻烦。”
重新回到屋子里,寇眉生心不在焉地吃着点心,着实闷得慌,索性跟丫鬟东拉西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