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乔摇摇头,思索了片刻,又道:“他刚来的时候,虽然受了重伤显得有点狼狈,衣衫凌乱,血迹斑斑,但容貌清朗,器宇轩昂,眉目间有一股异于常人的英气和刚毅,而且还有四个人护送,那四个人态度也十分谨慎恭敬,想来,他应该是他们的主子。”
爷爷轻轻颔首,看着她道:“他的确是主子,算来,我跟他还有一面之缘,几年前周国被灭,我就看到过他。他的刀伤是战场上拼杀时留下的,月羌人一定恨死了他,所以才想到在刀上抹毒这种阴损的方法。”
“这么说……他的来历绝对不一般,可能是个大人物?“”绿乔听得懵懵懂懂的,喃喃问道。
爷爷似乎担心吓到她,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如果我猜的没错,他姓谢,名玄,是权掌一时的大周丞相之后,官拜车骑将军。”
其余诸国的子民是否对大周丞相略有耳闻他不知道,但作为曾经大周的百姓,或多或少都应该听说过。
果然,绿乔眼睛越睁越大,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搓了搓手,竟发觉掌心里渗出丝丝冷汗。
其实她不太清楚车骑将军是个什么职位,到底有多高级,可她看得出来爷爷的神情很郑重。再说,将军这个称号不是谁都能得到的。
况且,在宫中,她也时常听宫女太监们提起过谢玄,虽然从没有真正看见,但大家对这位的风评却是极好的。
父亲还未去世前,在她很小的时候给她讲过些故事。大部分是以金戈铁马,百战不殆的战神为主角,他说他们是大英雄,威风凛凛的将军。
所以……将军必然是血气方刚,充满男儿气概的人。
爷爷松开手,缓缓道:“这样的人,不是我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可以见到的。你也不要跟他接触太多,不然可能被卷入麻烦中。”
绿乔疑惑道:“为什么我们会有麻烦?他受伤是因为前几天边关那场与月羌的仗吗?”
第一眼看到他时就觉得不是寻常人,却没料到比自己所想的还重要。突然一下知道了谢玄的真实身份,她自个儿也有点震惊。
一会儿想着爷爷警告她的话,麻烦?是指如果暴露谢玄的身份,让附近的人知道引起骚乱吗?一会儿又想到一直以来耳闻的人物突然真实地出现在眼前,以后回宫他们还可能见面吗,他还能不能认出她这个小宫女?
想着想着,她又逼自己慢慢淡定下来。
即使思绪纷乱,很想把所有问题一吐为快,然而她没有资格这样做。
“那爷爷打算怎么办?”
老人望了望院子,道:“如今,两国关系破裂,一场大战马上就要来了,前线战事剑拔弩张,月羌吃了场败仗必然在准备反击,他此刻心里焦虑的是怎么快点养好伤重返军营。”
副将之所以把他送到转移到其他地方疗伤,一是为了稳定军心,不让众将士们忧心,使敌军趁虚而入。二是月羌人摸不着虚实,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决定并非没有道理。
绿乔想起谢玄那双漆黑有神的眼睛,恍惚了一下,暗暗吁了口气。
她一直和爷爷相依为命,倘若他真的会给亲人带来麻烦,不是他们该交集的人,那她所能做的,就只是协助大夫治好他的伤,让他早日恢复离开。
第二天天还没亮,朦朦胧胧间,谢玄只觉得腰腹处若有若无的痛楚拉扯着筋骨,手脚僵冷,好像整个人都不利落。
才过了午时,天已经阴暗下来,浓云密布,一片阴霾。
伤口感觉更疼了,还好能够忍受。
有人推门而入。
“将……小玄子,今天轮到该你刷碗了,不准偷懒啊!”绿乔走到他面前,叉腰道。
要不是大夫说他的风寒治好了,偶尔做点轻松的活,让他稍微活络活络血脉和骨头,有助于排毒和治疗,她哪敢随便用这种态度对他说话。
不用这种态度,又怕被看出破绽。
明明清楚,偏偏还要装成一无所知,憋在肚子里,实在太难为她了。
谢玄一副诧异的神色。
“哼,你以为白吃白喝白住啊?我伺候你这么几天,你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她故作声音洪亮地说道,边观察着他的脸色,觉得是不是话说得太过,边又补了一句,“洗碗又不是多困难的事,你要赶快在下雨前把它们洗完啊!”
一说完,心里还是有些虚的。
哪个堂堂将军会做洗碗这种事?但家里确实没有其他活可以交给他了。摘菜太远,劈柴太累,做饭更不可能……想来想去,就只有洗碗。
往坏处想,毕竟对方可是位手握大权的将军,生起气来,想要区区一个小宫女的命易如反掌。她还是知道轻重的。
“知道了。”片刻,谢玄却是淡淡地说着,站起来朝外走去。
他从前行军打仗,也帮做饭的兵洗过大锅,当然,那时是为赢得人心。谁说将军就要高高在上,方能显示出威风凛凛?
在他看来,既能使最低等的士兵敬重,又能指挥千军万马,才能使一个将军训练出一支高度团结,英勇的军队。
洗锅有什么难堪?勾践贵为一国之君,还曾做过马夫,卧薪尝胆。
他不觉得做过这样众人以为卑贱的事是耻辱。况且,他们替他疗伤,悉心照顾,要回报也理所当然。
绿乔本来以为他会用借口推辞,想不到他什么没说,只考虑了这么短的时间就答应了。这回轮到她张大嘴巴,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或许习惯了每日练武,很久没活动,加上伤口没有痊愈,快到门边的时候,谢玄居然一个趔趄。
绿乔吓了一跳,忙冲上去,稳稳扶住他:“你在干嘛?走路都不好好走!”
他没回答,绿乔看着他,皱起眉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谢玄别过头,坚定地推开她的搀扶。
“还说没事,路都走不稳了。你先歇着,我叫大夫来看看。”
“姑娘……”看她快步走向外面,他突然叫住她。
“什么?”她停下来。
他说:“洗碗……就麻烦你了。”
她呆了呆,无语道:“我真是倒霉,遇到你这么个病人!”
过了半晌,她再次回来,手里多了个布包。
谢玄也没推让,知道这肯定是之前给他看伤势的大夫拿给她的,只要是对疗伤有用的药,他没必要阻止她。
绿乔蹲下身,二话不说往他膝盖上固定药包。
“我自己来就好了。”谢玄盯着她的头顶,竟生出些别扭。
他历经沙场血腥,出生入死受过不少伤,早已习惯自己舔舐伤口,而常年行军征战,妻子去世后,更是很少跟女人在一起,更没碰过谁,所以不善应对女人。
这时候一个陌生少女对自己悉心照料,虽然看起来凶悍,心地却善良,他心中还是不大习惯别人如此亲近。
“别乱动,一个路都走不好的人逞什么能,”绿乔哼一声,动作灵活而认真,“不知道得敷多久,这个东西一会儿凉了就没用了。”
好半天,他面容平淡,岔开话题道:“这里面是什么?”
“我也记不全,好像有透骨草、秦艽、艾叶什么的。你这种到处打仗的人,风餐露宿,这两天又躺着没怎么出门,关节肯定有毛病了,长庚说用加了这些草药的温热药包敷在上面会有效果。”
“你怎么知道我是打仗的人?”谢玄剑眉微扬,唇角浮起冷意。
绿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顿时打住,在心里骂了句该死,抬头回道:“我……我猜的,你受的是刀伤,长得面如冠玉,英俊潇洒,很像威风的将军!”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她真是绞尽脑汁把尽可能想到的赞美话都说出来了,但愿他不再追问。
谢玄怔了一瞬,蓦然噗地笑出声。
面如冠玉,英俊潇洒……他是第一次听到人当面一本正经地称赞自己,毫不忸怩,也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大胆,似乎不懂羞涩为何物的女子。
绿乔倒不觉得刚才说的话有什么不对,不过,看见他笑的模样,还是讶异了。仿佛一刹那涌入大片璀璨的阳光,灼得眼睛微微发胀。
原来,他笑起来挺好看的。
她站起来,重重地咳了两声,一边把其余药包往他手肘和脚踝上缠,一边说道:“其实你关节的问题现在还不严重,好好调理几个月,每天这样敷一次就会好起来。”
“这些小病小伤死不了,况且,敷的药草不是哪里都找的到。”谢玄敛了笑,不在意地说。
绿乔默默地缠药包,他的视线则投向一旁。
两个人都没再继续开口,心思各异。
谢玄想,至少她的确是真心实意在照顾自己,自己却不能坦白身份,礼数上来讲不好。可转念一想,他们只是萍水相逢,日后各不相干,实话实说说不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既然无关紧要,考虑这样的问题根本多此一举。
出神间,绿乔已经收拾完了,起身朝门口走去。途中顿了下脚,好像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口,径直出去了。
雨夹着零星小雪终于落了下来,淅淅沥沥,滴在草屋上,有水气的冰凉味道从外面随风飘进来。
谢玄坐在屋子内,听着雨落的声音。
手轻轻放在膝盖的两个药包上,虽然伤口隐隐作痛,但草药的温热从里面散发出来,暖暖的很舒服,这种温暖贴着掌心透进皮肤,一直暖到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