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的光芒忽高忽低,散发着温暖。风吹动帐幔的细微声音响在宁谧的夜晚,像谁呢喃低语。
时间流逝,寇眉生阖眼,眼前光影摇曳。
恍惚间,身处一片粉白的花雨里,有个颀长的身影伫立前方。
天边斜阳西照,那人周身被火红晚霞嵌了层细碎的光晕,看起来仿若神祇遥不可及,而又令人心驰神往。
“琮哥哥。”嘴角不知不觉上扬,她向男子跑去。
可是,却在望见他身边朱唇榴齿的女子时,脚底突然一软,她险些踉跄摔倒。
霞光在那人身后铺展,将云朵染成彩锦。墨黑双眸被这暖黄的夕阳映照,散去了长久以来的冷淡。
他的唇边,仿佛带着几分浅淡笑意。
两道目光缠绕,寇眉生变得手足无措,望着他们,胸口一丝莫名闷痛,似委屈。
她不知道这感觉由何而来,只觉得微微心酸。
寇眉生想,自己大概是有点嫉妒孙兰蕴的吧,即便,她是自己的好朋友,却可以轻易得到连琮不对任何人显露的温柔的注视。
可对自己,印象中,连琮从来是冷冰冰的,没有多少表情。他只会说:“公主,请自重。”
自重?自重你个鬼!
他若是知道自重二字,凭什么对除了她以外的女子亲近?
幼时总是纯粹简单的,会把对方的一丁点好都记得清楚,就像拿到糖的孩子,尝到甜头便心满意足。尤其是她这样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少女,最初的记忆,全是源于他。
似乎所有的事皆成习惯,哪怕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也觉得心里涌起丝丝欢欣。
可现在,他身边,有另外的人……
“昭昭。”耳旁有谁在低声呼唤。
但她仍旧望着并肩立于天地尽头的那两人,望着他们逐渐离自己越来越远。她伸出手想去拽住他,一张口,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某种无言的慌乱漫上来,几乎包裹整个胸腔。在这样长久的静默与空白中,她似乎听到一声呢喃在耳畔响起。
“你是我的,今生今世,没有人可以带走。”
灵台神志不清,软绵绵如飘在浮云中,却听到谁在耳旁唤她的名字,居然那样温柔,那样温暖。蚕丝般层层环绕,难以逃避,好像仅仅听着这声音,就觉得无端安心。
这是许多年不曾出现的感觉,她没有力气睁眼,几不可闻地叫道:“琮哥哥。”
连琮听到那声许久没有听过的称呼,眼角泛起猩红,握紧她的手低低道:“我会对你好的,如果哪天再伤了你,你怎样惩罚我都没关系,我心甘情愿。所以,以后不要离开我。”
原来精心设防的城墙,再怎样固若金汤,竟都抵不过她的不顾而去,就算只是那一眼的决绝,也让他一点点溃败。
如若是命定的劫,终究是,放不开手。
那声音仿佛梦呓,一遍一遍在耳边徘徊,这样痴迷而不悔。
寇眉生忽然被激醒。
头还是很痛,她终于慢慢撑开沉重的眼皮睁开了眼。昏暗的光线中,身边坐着个锦衣男子,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乎担心眨眼的一刹那,她就会突然消失在眼前似的。
连琮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意味不明。
如被蜜蜂蛰了下,她飞快松开抓着他的手,问:“你怎么在这里?”
连琮倒也没计较什么,笑道:“你昏睡大半天了,我守了你整整四个时辰。”
她居然睡了这么长时间???不对,他如果在这里待了几个时辰,那她刚才在梦里有没有说什么胡话让他听到?!寇眉生想想就抖了个激灵,什么头疼的感觉通通抛诸脑后。
她一骨碌爬起来,盯着他。
“烧是退了。”连琮在她额头碰了下,看起来却是镇定自若,言行与平日无异。他一伸手,端起放在桌子上的碗,试了试温度,方递到她面前道:“既然醒了,就先把药喝了。”
寇眉生眉头一皱,往后缩去:“我没什么病,不喝药。”
连琮放轻了声音哄道:“听话点。你现在身子虚,太医说需要好生调理。”
“我不喝。”寇眉生一个劲儿拒绝。谁知道他有没有在碗里放什么毒药,她没毛病都要吃出毛病了。
连琮眉梢一挑:“真不喝?”
她回得斩钉截铁:“不喝。”
连琮倒没有继续劝,手一抬把碗递到自己嘴边,含了一口药,接着俯身凑过去,在寇眉生尚且没搞懂他到底想做什么的时候,捏住她的下巴。
一片阴影笼罩,他低头,在她惊怔的眼神中不由分说堵住她的唇。
什么野路子?这谁顶得住啊……
湿冷的双唇轻轻覆着,而那些冰凉的液体随着他的推送自口中渡过来,几乎来不及阻止便顺着咽喉如囫囵吞枣般尽数滑入了腹中。
略清苦的药香气息扑面而来,萦绕了周身。寇眉生顿时无措地睁大眼,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她刚要推拒挣扎,手腕却被他牢牢抓住。
这人是不是失了智???
“我已经征询过你,你不乖乖喝,我就只能这样了。”他弯唇忽然笑了起来,是那种完全从心里蔓延出来的舒心笑容,犹如大雪初霁放晴的天空。
寇眉生愣了愣,浑身无力地靠在枕头上,瞪着他,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撕了那张可恶的笑脸,只奈何现在心有余力不足。
狗皇帝,竟趁人之危!此仇不报非君子,这笔账她一定记着。
“你这个卑鄙小人,你这个混……唔……”
寇眉生哑着声忍不住骂他,可更恶毒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的唇堵住了,只剩下口齿不清的呜咽。
打水进门的小萝乍一见此情景,仿佛目睹了什么不忍直视的场面,眼睛当即瞪成了两个铜铃,又赶紧识趣地抬头望向屋顶,直接逃出去。
一室寂静。
连琮像根本没有在意周围,毫不顾忌,动作没有半点停顿。
寇眉生不想喝,他却偏偏一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张嘴。呼吸相融,一口又一口,她想她的表情一定难看极了,虽然他没有恶意,虽然没有其余深入的动作,仅游离唇齿之畔。
不想以这样暧昧的姿势被喂药,但喉咙里的确湿润舒服了许多,浇灭了火烧的感觉,身体也慢慢恢复了生气。
她僵硬着,直至连琮停下来,用拇指擦掉她嘴角的药渍。
寇眉生喘了口气,脸上写着“你若是不给我一个合理有据的解释,我跟你没完”。
“我想这样做很久了。”眼里笑意未褪,眸光微亮,连琮有点像吃了糖心满意足的孩子,转身从食盒里拈起一颗蜜饯喂进她嘴里。
耳朵上燥热还没散去,甜滋滋的味道又充斥口腔,盖住了药的苦。寇眉生不至于再因为这点死磕,转移话题道:“你答应我的事,没有做到。”
连琮松开手,将碗放到一边,看向她说:“这件事没有你想象里的那么好办,我若让刑部放人,起码要给一个不会使人怀疑的理由。”
她也知道站在他的立场而言,救范家的人根本没有多大必要,但是她却不能袖手旁观。
连琮明白她救人的原因和心情,只是比起她的安危来说,其余皆是无足轻重。可惜,他最在意的人总是在意着别的东西,如今反而对他不屑一顾。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是遭的哪门子罪啊,怕不是自己上一世作孽太多,所以要还到她身上。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跟她反着来,不然她肯定又要用心里的小本本给他记上一笔了。
俗言道:阴谋诡计一时爽,事后挨打乱葬岗。
连琮抚了抚她的头顶,浅笑:“你好生歇息,明日我带你出去走走。”
寇眉生见他离去后,方抬手摸摸头发,总觉得他刚刚的动作像在薅羊毛。不过,他没继续厚脸皮待在这里倒让她松了一口气,也能仔细考虑一下接下来的打算。
翌日,连琮果然遵守承诺,上完早朝换了身衣服便过来了。
不料天不遂人愿,下起绵绵细雨。
彼时,寇眉生正站在院子里修剪花枝,小萝在一旁撑伞。
他一进去,就看到这幅场景,不由道:“身体刚好些,这种事交给别人做就可以。”
寇眉生没说什么,回眸朝他莞尔一笑。
她这笑容仿若三月明媚的春光,顷刻吹散所有纠缠于肺腑的阴霾,令冰雪消融,让连琮微微恍惚,连日紧提的心突然稍稍松弛。
许是风雨吹来,她的眼睫湿漉漉的,瞳孔明亮,像两颗泡在水里的黑珍珠。
他很想将这样的她搂入怀中,但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笔直站着没动,生怕惊扰这份梦境般不可思议的缱绻。
他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看过她毫无芥蒂的笑容了,他一直在等待,等待她重新对自己敞开心扉的这天。
寇眉生发现他的目光始终凝在自己身上,隔着细雨霏霏看着她,连同她的一切,都被笼进了他深邃的眼里。
小萝如芒刺在背,把伞往寇眉生手里一塞,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跑进屋子里,把门一关。
一股子秀恩爱的酸臭味,她一个十六七岁,尚且不通情爱的小姑娘不看这种东西也罢。
寇眉生:“……”不要这么自觉好不好。
场面一度有点儿尴尬。
她的唇涂了层胭脂,沾了湿润的雨雾,越发饱满妖娆。她抬眼望向连琮,四周那样静谧,凉风拂过茂盛的枝叶,蔷薇花随风款摆,让那平静的一池春水,都泛起了浅浅的縠纹。
她突然听见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又轻又低,仿佛怕惊到她:“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天生有惑人的能力,只是看着,就使人甘愿沉醉。”
闻言,她忍不住笑得更愉悦,眼睛如月牙一样弯着,甚至大着胆子揶揄他:“什么天生惑人的能力,我又不是祸国殃民的妖精妲己,听你胡说这些哄人的鬼话。”
而她话音刚落,就听连琮低低笑了声:“你如果真是妲己,我也愿当商纣王。”
眼见他靠过来,她又下意识后退两步道:“我先回房拿个……”
但到底还是迟了一步,话没有说完,他手臂一伸,径直把她拢进怀中,她一挣没挣开,不由颦眉微撅了嘴:“光天化日,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你欺负一个宫女,有损你的名声。”
连琮却笑道:“我怎么敢欺负你。”
从来只有她欺负他的份。
寇眉生松了口气,脸颊处不知不觉蔓延了淡淡的霞红,一副小女儿家的模样,似羞似嗔,被他抱着也不敢乱动。
石阶边所栽的蔷薇花犹如皑皑积雪层叠,缀散在青枝绿叶间,散发出的香气飘过池塘,缓缓融入烟雾般迷蒙的丝雨。
欣喜之余发现,她今天似乎不像往日那般排斥他,连琮觉得自己冰封许久的心口终于渐渐热起来,被她温暖的呼吸拂过。
鼻尖嗅着她散发出来的气息,即使被花香缭绕,他依旧能分辨出来,那样的香,是别无二致的。
“不过……”一片朦胧中,只见他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话语顿了顿,凑到她耳畔道,“也不能就这么白白算了。”
说罢,便就着握伞的手顺势反握住她的手,他俯首吻住她柔软的双唇,轻轻的,却也视若珍宝。
寇眉生起初还震惊于狗皇帝的举止越来越大胆无耻,然而这个吻与从前全然不同,虽然浅尝辄止,但饱含着无限的温情与眷恋,似乎用这种无言的方式,将他数百个日夜的思念悉数告诉她。
不如烈酒浓醇,却莫名醉人心。雨声潺潺,伞内伞外,仿佛两个世界。
说话就说话,干什么老是动嘴?!她肩膀微颤,一手抓着他胸口的衣襟,脑袋逐渐犯浑,慢慢闭上眼。
明明是阴霾的天,可似乎刹那被绚烂的光点亮,缠着她步步紧逼,轻轻缓缓,唇齿间强硬不失温柔。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弄得措手不及,试着动了动木讷的唇,明显察觉他的喘气声重了些许,引导着她回应。
她怎么可能由着他轻薄自己?就算要轻薄,她也要是在上面的那一个!
记得第一次他吻她的时候,只不过轻轻地触碰了嘴唇而已,蜻蜓点水般清浅,甚至记不清那种感觉,而不如此时的这个吻,天差地别,带着滚烫的,炙热的温度,令人情不自禁地沦陷,连呼吸都跟不上了。
情动的吻,来的比任何时刻都愉悦。他松开她时,她的脑子里还是晕晕乎乎的,舌尖有点发麻。
片刻,连琮曲指刮了刮她的鼻尖,气息不稳道:“好了,可以睁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