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眉生睁眼,看到那张眉目如画的脸满含笑意,突然感到无所适从,把头扭向一旁,手肘弯起用力撞在他胸膛前。
“这样狠,想谋杀亲夫?”连琮闷咳一声,却没有放手,反倒将她圈进怀里,说完这句,又轻笑着悄悄在她耳边添了句话。
她一边扬手便去掰他的手臂,一边摸了下嘴巴鄙夷至极地说:“谁回味了,你少臭美!”
但见他明显欲求不满,却碍于大庭广众不得不克制的样子,她感觉心理平衡许多。
他看她的面容浮上绯色,纵然有愤懑之意,却显得越发娇俏,心里一动,连声道:“好好好,是我回味,是我想你,行不行?”
他有没有脸面都不是事,却得顾及她的脸面,不然他哪有这么容易罢休,而且是在她有所回应的情况下。只是亲亲抱抱而已?绝对不可能!
你可端庄稳重点,给我闭嘴罢!!!寇眉生没想到他说出这样白日宣淫不要脸的话来,忍不住用手去捂他的嘴。
连琮心情畅快,握住她柔软的手,朗笑两声方道:“不闹了不闹了,给你看件好东西。”
她偏头道:“不看。”
嘴上说不看,目光却很诚实地瞟向他手里,从开始看到他,她就发现他拿着个花纹漂亮的盒子,可完全猜不到里面装的是什么。
连琮把盒子递入她掌心,云淡风轻道:“送你的,摘了大半下午才凑齐整盒子,手都快麻了。”
寇眉生揭开盖子一瞧,盒子里居然装满粉白两色的花瓣,全部完好,竟没有半点缺损。她有些不解,若有似无的惊喜却不自禁从眼底溢上来。
他道:“《诗经》有云,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寇眉生一怔,明知这首轻快的情诗代表什么意思,而那芍药便是爱人间思念的约定。听他说出这句话,她还是微有些诧异,脸上倒一派不解风情:“你说这话的对象搞错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这几日对她好得离谱……虽然一直以来他似乎都没有为难过她,甚至处处纵容,但如近来这般,更是悉心过分了。
连琮却笑着继续道:“没有错。我这数年数月的相思都化成满地落花了,就问你知不知?”
于他而言,这世上除开她的事一切皆无关紧要,谁生谁死,谁痛谁乐,其余根本无所谓。
指尖在盒盖划过,寇眉生默不作声,半晌,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才一脸正直道:“衣服都淋湿了,你还是重新换一件罢,果然得了病的人容易胡说八道。”
连琮:“……”他没有病,如果想她是一种病,那么他肯定是要病死了。
握着她的手不放,他低声问:“既然还没吃饭,我带你去外面吃好不好?”他思忖了下,才道:“就去满堂春吃莲房鱼包?”
寇眉生摇头,不如他所愿:“不去,我要吃四季楼的汤浴绣丸。”
连琮晓得她是故意跟自己唱反调,也没有一点生气,只笑道:“好,听你的,换了衣服就去四季楼。我今天忙得没空吃早膳饿坏了,恐怕能吃不少了。”
只要她不抗拒他,不疏远他,怎样都好。哪怕是短暂的迷梦或错觉,他也愿意紧紧抓住。
这会儿差不多快到午时,正是用膳的时间,作为金陵最好的酒楼之一,坐落在穿城而过的碧水江畔,雕檐映日,既能吃到美食,又能饱览美景,自然是客流络绎不绝。店里的伙计忙得不亦乐乎,端着杯盘佳肴穿梭在人群间。
大厅里喧闹不已,几乎座无虚席,来得多是些有钱的世家子弟,或是达官贵人,偶尔也有才子诗人临窗而坐,在席间即兴吟诗作对。个个锦衣华服,非寻常人家可比。
本来早就饿了,寇眉生闻着满堂弥漫的饭菜香味,肚子咕噜噜的叫得更厉害。
好在上菜的速度不算太慢,没多久,点的几道菜就上齐了,她撸了撸袖子,懒得管什么姑娘家的矜持,眼馋地扫了一圈盘子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舔舔嘴角吞吞口水,拿起筷子就朝一盘菜伸去。
哪知刚碰到盘子边,另一根筷子突然挡住了去路,她想着谁在这节骨眼儿上挑衅,一抬头,正见连琮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原来是二人不约而同要夹一道菜。
寇眉生怔住的同时,他先从盘子里挑了一个丸子起来,随即放到她碗里,挽着唇角说:“慢慢吃,全都是你的。若是不够,尽管再叫。”
寇眉生毫不客气,夹起丸子咬了一口。
这么多年没吃,四季楼的汤浴绣丸还是一如既往的神仙味道!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睛,目光不经意一瞥,看到连琮没有动筷子,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她。
这一副表情,怎么莫名有种老父亲看女儿般和谐而温柔的笑容……
寇眉生心情略感复杂,但还是挡不住眼前美食的诱惑,埋头只管继续吃。这家酒楼的东西她一直很喜欢,以前偷偷溜出宫就会时不时来尝一尝。
周国灭亡,她被肖毅送至清河谷后直至今日,才终于又重新尝鲜。
连琮倒没有吃多少东西,反而一直在倒酒喝。
这酒是窖藏多年的佳酿,被杯子衬托泛出晶莹的琥珀色,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连喝几杯,还要继续,手背却突然覆了片温凉,是她伸手阻止了他的举动,懒洋洋道:“别再喝了,万一喝多了怎么办,我可没那个力气背你回去啊。”
视线凝住她,他嘴角如含了微醺的笑意,反握住她的手:“喝多了又何妨?怕我向你借酒装疯?”
寇眉生匆匆抽回自己的手,佯装无所谓地说:“你脑子里能不能想些正经的,光装着龌龊东西。”
连琮却挑眉低笑了声,反问:“莫非你能读懂我的想法?那你倒说说,我装着什么龌龊东西了?”
对上他火热的眼神,寇眉生将目光移向别处,眼睑微垂,恰似幽谷之中倒映月光的清澈泉水,在风的吹拂下荡起一阵阵涟漪。
连琮望着她,笑道:“你知道吗?我今天很高兴,所以忍不住想多喝几杯。等我空闲下来,改天带你再去别的地方好不好?”
寇眉生的脸上没有流露任何喜悦或者厌烦的情绪,只抿唇轻轻颔首。
连琮将酒杯放下,黑如浓墨的眼睛愈加深邃:“若是实在觉得闷,也可以去掬月宫走动走动,兰蕴……应当有许多话跟你讲。”
寇眉生在心中算计着时间,垂眸道:“可我不喜欢去。”
她仍旧不想直接面对孙兰蕴,以她们如今的情形,已然桥归桥,路归路,最好能避则避,却听连琮平静地说了一句:“不喜欢就不去,等你想去的时候,门永远是开着的。”
寇眉生听到这话,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端着茶盏浅呷两口茶水,又看那壶酒被倒得所剩无,提醒道:“你小心喝醉了。”
难道他是鬼上身了?分明不爱喝酒的人,现在却这么放纵,甚至比她这个划船不用桨,一生全靠浪的人喝得还多,这不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吗?
“这点酒算什么,我巴不得醉糊涂,”连琮又饮了一口,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散发莹彩的杯身,淡笑道,“可惜总是太清醒。”
“还认得我是谁吗?”她伸手在他眼前挥挥,见他眼神迷离的模样,笃定是昏头了。
手背上残留的几许温度似乎还停留在肌肤相触的那刻,令连琮不自觉心生恍惚。
他看着她,很是认真,迟疑一会儿,一字一句地说:“认得,你是我藏在心里好久的人。”
说出来,整个人好像轻松了许多。不论是这么长时间的思念,抑或是这么长时间的深情,日日月月,年年岁岁,他终究道出。
有多爱,就有多卑微,怕她拒绝,怕她嘲笑……可实际上,他已经越来越控制不住,不想只是自己一个人意乱情迷,他想要她一起沉沦。
寇眉生不语,撑着下巴笑,心里仿佛被丝线缠住,越缠越紧,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多好看的人啊,可惜喝了酒是个傻子。
吃完饭,因时辰尚早,两人在街上又逛了好久。
黄昏,凉爽的风迎面吹来,驱散了白昼的燥热。那看上去极温柔的月光像给整座城罩了层薄纱,蔓延点点香甜的味道。
道旁栽种的桂花不断随风飞来,飘到了他的身上。金黄的花瓣落在他肩头和乌黑的头发间,衬出一股别样的绮丽。
周围静悄悄的,仿佛与世隔绝,地上亦积了不少花瓣,寇眉生朝前小跑几步,从地上拈起几瓣放进掌心,然后轻轻吹开。
正玩着,却听连琮在后面轻声道:“昭昭,别走那么快。”
她回头望向他,眼里还有未消散的笑意,清清亮亮,隔着飞舞的花瓣疑惑道:“嗯?”
那落花犹如从天而降的雪,从他们相隔的中间纷纷扬扬落下,连琮笑道:“没什么,就是担心你走得太快突然消失不见,我看不到你。”
寇眉生眨眨眼睛,透着几分少女般的娇俏:“那你还不赶快跟上来。”
她说完就转身,顺着铺满落花的街道继续前行,被夜风吹得四散的花瓣不断飘飞,几乎快要盖住她的身影,连琮快步上前边牵住她的手,边薄唇轻启道:“就算一时看不到你,我也一定会找到你。”
低沉的声音拂过她耳畔,霎时填满所有空白。
“况且,只要你回头,其实我一直都在身后知道吗?”
嘴角向上扬起弧度,寇眉生嫣然一笑,带着些许狡黠。像翩跹飞舞在花丛中的蝴蝶,轻盈地停留花枝巅,让人怦然心动,只是这样安静地看着,也难以抑制地迷醉。
连琮注视着她,几乎屏息凝神,一瞬间,以为彼此仿佛就这样携手到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