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永安殿,雨暂时停歇。
寇眉生走上台阶推开门扉回眸看他,而连琮也仰脸望着她,庭中只闻风声簌簌,宛如两人在无言对峙。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传过来,是他走上前。
肩头还留有雨水泅湿的一片痕迹,连琮把伞递给宫女进了屋子,单手去解腰间的系带。刚摸到系带,幽幽香气袭来,是寇眉生走至跟前,替他解起来。
她这么主动,倒是让他心里有点儿不踏实了,不由握住她的手。
“我自己来罢,你歇着去。”
寇眉生抬眼瞧他,一脸狐疑又了然:“你不让别的人来侍奉,意思不就是要我帮忙吗?”
“……”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戳破心思,连琮掩嘴咳嗽一声,松手道,“既然你如此坚持,盛情难却,我就接受了。”
寇眉生没与他计较,弯腰先替他解了腰带,缓缓脱掉外袍。
连琮坐在那里,任由她动作。
他看着她,一缕湿漉漉的发丝黏在脖颈处,在她肩窝扫来扫去,好似有一只猫爪子挠着自己的心脏。他不自觉感到有些口干舌燥,艰难地把视线转向别的地方。
寇眉生却没有什么反应似的,秉着做贴身宫女这一职业操守非常尽职尽责地给他宽衣,摘冠,梳发。
流畅如水,让他怀疑之前他让她做这些事儿的时候,那个满脸写着想打死他的人哪去了???
她这么热情主动地伺候自己,搞得他毛骨悚然的,反而不适应起来。
直至她略一停顿,他才转身按住她的手,慢悠悠地问:“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寇眉生斜睨他,尾音上挑:“嗯?”
那缕发丝随她的举止滑落下来,在面庞轻轻飘动,连琮忍不住抬手帮她捋好,柔软的头发在手指间拂过去,不小心碰触到了她颈边的肌肤,暖暖的,他觉得心底一阵痒,仿佛被羽毛划过去……
一把火突然就在身体里燃了起来,且愈成燎原之势。他咽了下喉咙,刚想起身,不料被她摁住了肩膀。
连琮凝视她,哑声说:“好了,今天你也累了,早些休息。”
寇眉生却偏生摇摇头,格外郑重道:“你不是说还要沐浴吗?”
“你这是在要我的命。”连琮仰头望着她,真的无法不联想她又是故意在撩拨人。纵使她看起来没什么意图,但若是她继续待在自己面前,他保不准理智会在哪一刻全线崩溃。
本就不是正人君子,坐怀已经很乱了,还要引诱他,这不是要他死是什么???不能真正吃的话,就不如不要!
寇眉生咬了下指尖,眉梢一挑,凑近了问:“你在想入非非?”
近在咫尺,连琮只见她脸如一朵绽放的芙蓉,红香散乱,不知是否是酒迷了心智,竟觉得比她平日的模样愈发多了几分异样的丽,勾人魂魄。
他喉结微滑。
房间里一片安静,唯有风吹过帐幔发出细微声响,小香炉里还烧着沉香。
两只手摁着他的肩膀,一条腿屈膝压在凳子上,她嘴角噙笑。
果然,这丫头又在作怪!
眸底潋滟生光,连琮随之而笑,抬手按在她的腰肢将她往自己身上一带,在她颈子边轻轻吹了口热气,低低道:“我在想什么,你不妨猜一猜。”
一而再,再而三,他正憋得难受呢,她要是还敢兴风作浪,他今夜就算冒着遭天谴的风险也要把想法付诸实际,就地办了她。
那不均匀,且极其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廓附近,惹得寇眉生头皮跟着一麻。
她轻哼一声:“疼。”
原来是他一时没有注意轻重,握住她腰肢的手在不知不觉间加重了力道。闻言,他立刻松了些,却没有彻底放开,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更为低沉沙哑:“我迟早死在你身上。”
寇眉生杏眼微睁,忽然脸颊发热:“流氓,不要脸……”
即便她未曾通晓男女情事,可昔日张狂不羁,也是什么书什么图都粗略看过一些的。如今想来虽是些下流污秽不堪入目的小本子,但当时却纯粹是因为好奇。
在这方面,她可以说是一知半解,懵懵懂懂,然而他语气里的不寻常,以及那种浓厚的欲念已经毫无掩饰地流泻出来了。便是她,也领会到一二。
“不要脸?”话音一落,连琮揉了一把她的腰肢,笑吟吟逗弄道,“方才是谁诱惑我来着?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就不要脸了?你可能没见过真正不要脸是什么样子的,我不介意给你亲身示范一遍。”
她绷着身体,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举动其实是何等危险后,唾弃道:“不、不用了,你歇着罢,明天一早,我再来……”
“嘘,”连琮将手指抵在她唇上,眸色朦胧地抢话道,“现在可不是谈别的事情的时候。”
仿佛一朵雪花落在心尖,微微的痒,微微的凉。
寇眉生抬眸,看着他的眼底隐隐约约,仿佛带着丝莫名的笑意,又仿佛没有,突然便抓过他的手狠命地咬下去,咬到牙根酸痛也不肯松开,似乎要咬下一块肉才肯罢休。
连琮吃痛,却硬是不哼一声疼或是要她停下。
“清醒了没有?”
“……”
这样怎么可能清醒?她咬他,只会越让他感到兴奋,恨不得索性用最酣畅的方式。
但他还不想因为释放自己就伤了她,又不愿轻易放过了她,顿了顿,捉着她的手缓缓贴住自己的胸膛,意味深长道:“走也可以,先帮我一个忙。”
寇眉生耳朵烫得不像话,下意识问:“什么忙?”
不就是从前调戏他,总不能让她肉偿!
连琮紧盯着她的眼睛,笑得有几分流里流气:“我现在很不舒服,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这么难过。”
寇眉生咬唇不说话,理解到他话里的意思,一阵心悸。
“昭昭,这可是你挑起的火,你不能见死不救……”
“你给我住口,不许叽叽歪歪的!”听听,他这说的是人话吗?
寇眉生往后一退,起身在他跟前走了两圈,仿佛在思考如何解决这个棘手的麻烦。她今天可是有许多事情要问他,甚至要他帮忙才跟他绕这么大圈子,不过看眼下这个情况,别说旁敲侧击得到什么讯息了,连问题都说不出口。
连琮坐那儿,目光跟着她来来回回,不仅没能使自己平静,更心浮气躁起来,良久,等她停下来才上前猛地打横一抱捞起她。
寇眉生吓了一跳,手立刻勾住他的脖子,防止自己摔下去。
连琮就着这个姿势紧走几步,将她放到床上躺好,而后直接俯身压下来,嗓音喑哑道:“以前不是爱叫我琮哥哥的吗?乖,喊一声。”
喊是不可能喊的,寇眉生用手背捂住嘴巴,坚决地闭紧。
她就是她,是人间不一样的烟火,若是按他的套路走,就不是自己了。
“就喊一声,”他嘴角微翘,勾住她的一缕发丝衔起来,极有耐心地循序善诱,“你看,你若是喊一声,可能我体内的火会平息些也说不定,接下来你可能就不必经历一些坏事了。”
大抵是从未经历这样的事,也没有丝毫经验,寇眉生内心生出一种奇怪的悸动,心口仿佛有只小鹿一直胡乱撞啊撞的。
她低喘一口气,努力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我有病,我还不想放弃治疗。”
“你不答应的话,我就真的做坏事了,”连琮欺身将她压着,轻笑道,“是你先惹我的。”
寇眉生喃喃:“你做什么?”
他用一只手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握住她下巴低头吻她,含糊道:“你惹了我,我当然要讨回来,而且是加倍讨回来。”
但这种温存的感觉只维持了一会儿,她明显感到他的手越来越烫,烫得惊人,好似一团火烧着她。
寇眉生似乎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狗急跳墙似的阻止:“不可以……我没准备好!”
她要赢得他的信任,勾起他的兴趣,但发生什么,总是不那么完全在掌控里的事情。怎么引诱都行,就是不能动心,谁动心谁是傻缺。
“不用准备,这是本能。”他含笑瞧着她,眼睛如月夜璀璨的星辰,泛着迷人的光。
“太医说我还没有完全恢复,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被封缄于唇齿间。
明明是他先主动,却不那般急切,一直半眯着眼睛瞧着她,嘴角微微弯起,依然是不疾不徐的从容。
看她的眸,看她的脸,一如初见,因为他慢慢迷蒙,蕴起湿润水雾,像一只轻盈的蝴蝶,所有美只为他绽放。
如同柳絮拂过,寇眉生气喘不匀,有些无措地揪住他的衣襟。这倒不像是他在压着她,更像是她的反制。
她只觉得浑身一片酥麻,脑子也不大清晰了,用力拽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地说:“停……停下!”
连琮咬着她的耳根,本来有些心猿意马,听了她突兀间说出来这句话,倒愣了一下,情不自禁笑了声。
“其实我体质弱,身子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挨一下就伤,碰一下就死,擦破点皮都要十天半月才好的了……”寇眉生虽然脸上浮起一片粉云,看起来被他撩得魂不守舍的,却非但没有退怯,甚而是振振有词。
哪晓得连琮却在此时倏地停下理了理衣裳,从床上坐起来,克制住那丝燥热道:“我想起来还有几个重要的折子没有看,你若有需要,随时告诉我。”
她顺手抄起枕头扔过去。他竟能够忍耐下来,实是她没料到的,感觉自己好像被摆了一道。
连琮接住枕头,唇边漾开一抹笑。
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有多弥足珍贵。四年前,他终于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有能力站在她身旁守护她的时候,却眼见她被火海吞噬,听宫人禀报她自尽而亡。
那轻如羽毛的一声,却犹如人世间最残忍的尖刀,狠狠地捅到他的心窝。
刻骨的寒凉自深处涌上来,奔流在血液里,眨眼间让他心冷,与死灰无异的冷。母亲去世后,他从没有感到如此深切的痛楚。
那样的痛,锥心刺骨,陷在遥无边际的冰冷和黑暗中。再也看不见黎明,看不见尽头。
如果不是靠留着她昔日的东西聊以慰藉,他一定会发疯的。疯了似的想她念她,然后去找她。别无所求,只是要她在他身边而已。
没关系,只是错过了九年,他以后会用一生的时间来填补。
月色戚戚然,一阵冷风过,携来秋日桂子香。
寇眉生抬起脸看他,他的眼中唯有她,墨色在幽深瞳仁里蔓延,软玉般柔和。似乎茫茫人海,千山暮雪,千差万错之后,她遇见他,往后余生都是他。
“你看,床又大又软,是不是很舒服?就在这里睡罢。”
他说得那样认真,在她耳边诱哄。她每个字听得那样清楚,却又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一颗心跳得厉害,咫尺之近,要按,又按不住。
仿佛欢喜不已,又仿佛彷徨至极。
寇眉生望着他,眼里也只映着他的面容。她笑起来,挑着眉,声音飘忽道:“好。”
连琮居然真的没有再为难她,起了身走至屏风后的桌案边,拾起放着的一本折子看起来,似乎恢复了人前那一派端正守礼的模样。
虚伪!
寇眉生侧躺着,手支着脸颊撑起脑袋,透过屏风看着他模糊的身影,看着看着,犯困地打了两个呵欠。
约莫是这床榻的确太舒服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后,已经是天光大亮。连琮并不在寝殿里,应是去上朝了。寇眉生手脚麻利地爬起来,开门左右望了眼,暂时没看到别的宫女太监,这才立刻出去。
连琮故意在范仲被羁押刑部后支走她,着实可疑。她心里始终不安定,要捞这么大一个活人,光靠她势单力薄的不行。可是她越是着急越容易引人怀疑,届时就算没有什么证据,怕也是十张嘴都说不清。
光是前朝余孽这四个字,便足够随便扣给她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这几天一直心慌得很,仿佛有种要出大事情的感觉。连决明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从连琮这儿是得不到答案的了,肖叔叔又远在边疆,她只能出宫一趟,和老丞相商议商议。
但出宫哪有那么容易,即便连琮给了她自由出入的腰牌,她却不能无所顾忌。别以为他假惺惺地对她好,便能洗白他自己,让她落入说不定再次设计好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