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琮摇了下头，缓缓道：“你以为自己是在帮她们吗？本来她们喝了面前这杯毒酒很快就能离开人世，但现在，或许你替她们选择了更痛苦的死法。”
寇眉生怔了怔。
连琮似乎也懒得再管这件事，随手招了门外的侍卫进来扔出一句：“送出宫，是死是活让她们听天由命。”
哭天抢地嗷嗷嚎叫着求救的姑娘们听了这话，马上咚咚咚磕了几个头，这才一边揩着哭花了妆容的脸，一边同侍卫出去了。
寇眉生有点意外，他竟真的放那些姑娘离开，可越是如此，她心里的不安感反倒越多了，应该是自己顾虑过头罢。管闲事做什么呢，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
连琮道：“既然这件事解决，就来处理一下另一件。”
现在这屋子里就剩了他，寇眉生和薛舒窈三个人，话一出来，屋子里的氛围跟着奇怪起来。
“朕听说，有人在宫里动用私刑，险些出人命，”连琮直起了身，扇子抵住嘴角慢条斯理开口，“薛容华，你知道吗？”
听来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薛舒窈眼皮子疯狂跳动，倏地一愣，怕是与寇眉生一样，都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茬。
“陛下，妾、妾不知。”
她这磕巴的语气，显然是中气不足，和刚才指责寇眉生的神色完全不一样。
“那朕就好心地提示一下，五天前，你在湖边做了什么？”
“妾……在湖边散步。”
连琮眉梢轻挑，长指点着太阳穴：“是吗？朕却听人说，有人亲眼看到你想溺死永安殿的一个宫女。”
薛舒窈哪里肯承认，当即委屈道：“陛下，妾冤枉！一定是有人眼红妾得宠背后乱嚼舌根，才想出来这种莫须有的东西栽赃陷害！”
寇眉生心道：世间万物果然是相生相克的，譬如连琮就将薛舒窈克得死死的，不论薛舒窈在别的人面前如何威风八面，趾高气昂，若是连琮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轻易影响她的情绪。
只不知，克着连琮的那个人又会是谁？
连琮仿佛失去耐心了，不再和她假客套：“朕希望你说实话，念在以往的一丝好，或许还能从轻处罚。”
“陛下，妾真的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您的事情，您要相信妾。”
无论是装可怜或撒泼耍横，这些伎俩对连琮完全不起什么作用。
良久，两人僵持着。
寇眉生觉得没什么趣，在一边冷眼旁观这一出反目成仇的大戏。她本以为此前看到连决明半夜出现在后宫，是跟哪个妃子偷情，而这个妃子极有可能是薛舒窈，此时看来，连琮却完全不是那个被绿的。
薛舒窈身体簌簌直抖，忽地垂眸道：“难道陛下宁愿相信外人的话，也不愿相信与妾多年的情谊吗？”
“情谊？”连琮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笑问，“事到如今，你真以为朕对你有什么情谊？换作几年前，朕念着你的一丝好，会让你及家人安稳渡完此生。但偏偏你不知满足，身为一个名门家族出来的女子，连最基本的容人之量都没有。”
这番话简直噎得薛舒窈怀疑人生：“陛下……”
“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以为你这几年来，做的事情天衣无缝无人可知？”
“妾也是因为爱您……”
薛舒窈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连琮打断：“朕从没有让你做这种事情。”
薛舒窈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冷漠和厌恶，她好似着魔了一般，笑得花枝乱颤，连眼里也冒出了些许泪光。
“陛下，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妾就爱上您，甘愿为您做任何事，可您是怎么对妾的？”她说着说着，又哭又笑，眼泪一颗颗滚下脸颊。
“时至今日，妾只有一句话问陛下，陛下对妾究竟有没有哪怕一点真心？”
连琮没有回答。
薛舒窈自问已经有了答案。
她曾经也是大家闺秀啊，却为他费尽心思，千里迢迢追随他。她放弃了多少，失去了多少，连自己都不敢深思。
她原想，即使他当时不爱，只要肯让她待在身边也可以，她不在乎那些虚名头，哪怕一点情意就够，可她错了。就算一句话一个眼神，她以为起码有一刹那他是真心实意，可她又错了，万万不料他从没有过丝毫眷恋。
“陛下突然追究，看来真是为了她。”薛舒窈歪头笑。
难道她活该如此吗？活该被遗弃？活该被践踏至此？
寇眉生望着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经也这样傻缺地掏心掏肺过。直到从冷宫出来的前一夜，她无数次怀着希望，结果一日一日失望，信念也随之一点点被消磨掉。人生在世，可不就是一次次期待，然后一次次受伤害吗？这个道理懂。
此时，面对似曾相识的情景，她只觉得既有些荒唐，又有些可怜。
荒唐的是误以为连琮所作所为是为她，可怜是薛舒窈嫉妒错了人，她们都一样，不过是当了颗棋子，没有不同。只是她及时醒悟过来，而薛舒窈仍抱有幻想。
一切的痛苦，愤怒，不甘都是咎由自取。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她看向连琮，他脸色平静，好似根本没有反应。
这是个什么冷血无情的妖魔鬼怪，总是祸害女人！除了那张皮囊，也没有可取之处了！他绕弯子走过场这么一圈，原来就是为惩处薛舒窈。她寻思自己虽然也想给薛舒窈一个教训，该感到美滋滋，但这个教训似乎有那么一点过分。
主要是他太狠毒了。一拍两散各自欢喜就算了，这笔风流债好歹是他惹出来的，云淡风轻地说着伤透人心的话，自己还一副冷艳高贵不计较的样子。
厉害厉害，做个人不要太狗。
概因连琮的态度着实刺激到了长久以来绷紧的神经，薛舒窈蓦地咬唇。
“陛下这是在逼妾。”
字字泣血，句句如刀。
倘若她不能一辈子安宁，他也休想逍遥世外！
倘若她得不到的男人，其他女人也休想觊觎！
她突然扑向寇眉生，双手伸向寇眉生的脖子，可也仅仅是碰到，连琮身影凝固一瞬，马上拉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拽，拽得她脱了手，踉跄着倒退好几步。
他手一甩，薛舒窈没站稳，撞到凳子摔倒下，手压到破碎的酒杯上，指间隐隐渗出几缕血丝。
眼中尽是平静到极致的残忍，连琮眼里带着丝警告道：“你是嫌自己的罪不够大，还要拖累整个家族？”
薛舒窈默然半晌，抹掉泪水，嫣然一笑：“原来我拼尽力气，费尽心思去求的，永远都不可能得到，永远不会属于我。”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没有心的人，在你的眼里，所有人只有利用价值大小的区别，如果真是这样，我只当自己眼瞎了吃个哑巴亏，而事实好像偏偏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仰起头，放声大笑。
她这模样，分明状似疯掉了。
寇眉生将一切看在眼里，听见这笑声，身上莫名一阵冷，连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
连琮察觉到她的异样，抬手握住她的手，好像是给她安抚。
他淡淡道：“来人，送薛容华回宫，除非朕允许，否则不得踏出关雎阁半步，如有违背，唯死谢罪。”
心念斗转，寇眉生只觉得本来炽热的日光突然变得不再那么炽热，倒似有一阵寒风吹进了身体里，她一时心生恍惚。
薛舒窈古怪的笑声渐渐微弱下去，终于彻底归于一片寂静。
连琮这才转过身来，凝神见寇眉生呆呆的神情不对劲，沉吟了下低声道：“你不必介怀，这件事与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寇眉生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认为这件事跟自己没有关系，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本来就是她引出来的。
她兀自微拧了拧眉，不确定地问：“薛……容华她……”
“不要放在心上，她不值得。”连琮握紧她的手拢在掌心里，平复她的心情。
寇眉生稍一抬眸，看到那双眼睛一片风平浪静，她盯了须臾，忽然把头靠过去，倚在他的胸膛前闷闷道：“我好像有点儿不高兴。”
是不是近墨者黑？她觉得自己大概也不是个好人，在宫里待久了，变得越来越黑心肝。虽然她是有仇必报，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不舒服。
“你是想要我哄你吗？”连琮怔了下，随即垂眸低笑一声，抬手搂住她的腰，“那让我抱抱。或者你说说，我该做什么。”
幸好他没有让她知道青灵和那两个侍卫被处死的事情，不然她可能好久静不下来。反正他早已经不干净，这些肮脏的东西就由他动手清理，不会污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