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苏恩一族营地
“咚!咚!”鼓点所至,雷霆乍惊!
“当天地还是混沌一片的时候!当日月星辰被无尽的黑暗所掩盖的时候!”
“咚!咚!”又是两声雷响!那个发出嘹亮呐喊的声音源头从烧到几人高的篝火堆后闪出,带动着腰上数不清的铜铃叮当作响。
“您披着七彩神光,从千千万万的水珠和气泡里诞生!”她张开双臂有力地呐喊着,一个跃动飞舞,“咚!咚!”两声,右手的鼓鞭有力地打在名为“依木钦”的神鼓上。
“气生万物!光生万物!身生万物!”那瘦小的身影在高高的火焰下跃动着,每句话过后都会用力敲打两下手中的神鼓,像极了一只时不时在原野上探出脑袋的弱小地鼠。可她的声音贯穿云霄,舞姿气势磅礴,身披着的五彩神衣被火焰映衬得熠熠生辉。她胸前挂着九个圆形铜镜,腰上系着发亮的无数铜铃,随着舞姿被火焰衬得像是这漫天星辰落地!
如果因为她瘦小佝偻的身姿就说她像是一只地鼠?那实为不妥。她是这饮育了数千年日月精华的火焰精灵!正在为这场盛大的火焰盛宴欢呼雀跃!她踩在这片没有草的黄土地上,张狂的舞姿把沙土溅得漫空飞扬!那迸裂出能量的呐喊,随着鼓点一声一步唤醒着这名为火焰的生命力!
“咚咚!”又是两声鼓点,带着无数的腰铃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草原的夜是寒冷的,是孤寂的。可在场的每个人都汗流满面,他们恭敬地跪拜在高高的火焰前,脸上的汗水和他们的明亮的眼睛一样,在红扑扑的脸上倒映着精灵的舞姿和光影的摇曳!
那精灵好像并不赶急着念心中的祝词,她忘我地舞动着!奔跑着!时而像一只翱翔天际的雄鹰!时而像一匹奔腾驰骋的骏马!时而像那静谧流动的乌兰河!时而像那不约而至的狂烈风暴!但每一步,每一声,她都能精准地踩着节奏敲响手中的神鼓!
都是两声,不紧不慢,不多不少!
“您带着您的姊妹降临于此,气生云雷!肤生谷泉!把眼睛化生为高高的太阳!把牙齿化生为弯弯的月亮!才有了现在绵延不绝的大月安岭和小星安岭!才有了现在清澈古老的乌兰河!永生永育,育有大千!”她张开双臂,“扑通”地一下跪在了火焰的正前方。身姿摇摆,腰铃清脆,“咚咚”两声。身后的无数族人一齐大喊“永生永育!育有大千!”
鹰像神帽在她的头顶和她的手臂一样骄傲地张开翅膀,帽檐的流苏遮住她神秘的面庞,让人不能看清她的真实面目。她把右手的鼓鞭轻轻放在火焰和身前那个用石头和木块搭好的祭台上,挥手一抓!拾起一把桦皮碗中怒放的年息花!一抬手将它精准有力地投掷在火焰中,那花朵曼妙的肢体在顷刻间就被燃烧的烈焰吞噬!化为无数光影的同时,浓郁的达子香一下子晕开在整个祭场!她即刻起身,后退两步,又恢复了一个舞者的姿态!
“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伟大孛法哟!是我们从老祖宗那儿传下来的!万物自然,都是我们祭拜的附体主神!伟大的阿布卡赫赫哟!是您赐爱于此,养育了我们世世代代生生不息!今天,您虔诚的子民聚集于此,请您接受我们最虔诚的祭拜!呼咧!”
“呼咧!呼咧!”人们情绪高昂,呐喊冲天!
那瘦小的孛师挥手示意,身后的两位栽里纷纷授意起身。带领着族人围绕着篝火形成一层又一层的巨大圆圈。只剩下一名年轻的美丽少女,依然手捧着柔软的兽毡安静地跪坐在那孛师身后不远处。
“伟大的阿布卡赫赫!我们真挚的祭拜您!呼咧!”
“呼咧呼咧!”几百号人手拉着手舞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那少女也昂着头,跟着大家伙一起狂欢!
“咚!咚!”孛师敲响着节奏,甩着腰铃,奏出沙沙啦啦的清脆声响。
“白色圣洁的桦皮碗哟~那是清晨的第一丝雨露~”女栽里在内圈里一边旋转飞舞一边带着女族人们高声歌唱起来。
“白色圣洁的桦皮碗哟~那是清晨的第一丝雨露~”歌声蜿蜒回转,明亮动听!
“桦皮碗里装的哟!嘿!是五色谷物!”男栽里跃动着和女栽里擦身而过,用男性特有的厚重嗓音回唱着。
“桦皮碗里装的哟!嘿!是五色谷物!”声势浩大,直破天穹!
“七月的年息花喔~五月的达子香哟~”所有的女族人一齐开口高声歌唱,像是春天的百灵鸟们在树林里迎接新生。
“牛羊肥硕鲜嫩,美酒月月飘香!”男族人们也不甘示弱,那厚重的嗓音宽厚庞大,像是黑熊咆哮着撕破冬夜的寒冷!
“呼咧呼咧!”男栽里女栽里一起呐喊!
“呼咧呼咧!”整个族人跟着一齐呐喊,脚步声如同奔雷撼动着整个大地!余音绕梁,在这宽阔的草原和山岭间不断回荡。
“啊!伟大的阿布卡赫赫!我们把鲜嫩的寿色献给您,将丰收的五谷献给您,我们用高昂地歌声赞颂您,请您莅临于此!享用这日精月华!”孛师饱含着情绪祝颂着!舞姿因激动而愈显狂烈!鼓声和铃声地频率也愈发地紧凑!
她拿起鼓鞭一挥,所有的族人都开始跟着舞动得更加激动,他们手拉手转动着。口中跟随着鼓声高喊着“呼咧呼咧!”时而跺脚,时而拍手!似要把这天地撼动,把这黑夜撕破!让雄烈的火焰和呼喊刺穿云霄!
那孛师舞蹈着,口中一边不断念着各类祝词和咒语,一边时不时抓起五谷和年息花的香灰洒向四周。她把手伸到盛有名为寿色的羊心桦皮碗里,把腥红的羊血涂在脸上。整个脸庞也因这笔浓重的色彩而愈显神秘。
她一下一下用力敲击着“依木钦”神鼓,腰间的铃铛似要飞出去一样发出连续的声响!频率加快着,由开始两声两声的鼓点,如今已变成了一声紧接着一声的沉重音符!她不再大步伐的飞跃旋转,却变成了小步小步地紧凑移动。她的头剧烈的摆动着,连那鹰身神帽上的宽重流苏,此刻也完全飞扬起来,露出了那长长的流苏下,一只遮掩着的神秘面庞——是老孛师!谁也不曾想过,那个一直瘦小疲惫,苍老佝偻的身体,竟然能迸发出这么大的能量!身手敏捷,硬朗矫健,真是令人惊叹!
她紧闭着双眼,完完全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身上挂着的九个铜镜也因身体的剧烈抖动而撞击有声。她此刻已完全不像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她是一部兴奋到极致的史诗!是风暴和海浪的汹涌撞击!是豺狼和虎豹的搏命死斗!是风雨雷电,是自然万物的象征!
气生万物!光生万物!身生万物!
一口白沫从老孛师嘴中流出,所有的乐器声戛然而止!她瘫坐下去,睁开了全是眼白的眼睛!一旁的两位栽里慌忙上前,将她扶坐在事先准备好的兽毡上。并为她拭去口角的白沫
“伟大的阿布卡赫赫主神!请您倾听我们的诉求!”托娅紧跟着高举起手中的兽毡高声呼喊,然后在放下手中的兽毡时整个身体一起恭敬地匍匐于地!所有的族人和栽里即刻恭敬地跪拜于地,将他们的头颅紧紧地扣在脚下这片或黄色或绿色的土地上。
老孛师一动不动坐在兽毡上,她微微昂着头,张着嘴巴,仿佛坐化了一般,缓缓地闭上了全是眼白的眼睛。所有的人都屏气凝神,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只有那依旧舞动的火焰,昭示着一分一秒的流逝。
“我亲爱的子民们,你们有何事求我?”老孛师突然开口,用一种完全不属于她的怪异声线问道。
托娅缓缓抬起身子,她看着身前的那个兽毡上,安安静静躺着的三个拳头大的石头。
“伟大的阿布卡赫赫主神,我们想知道您派遣高贵的使徒于此地,是有何旨意?我们应该怎么做来回报伟大的您?”托娅把兽毡又捧到胸前,她认真地紧盯着那个矮小的身体,此刻却像有一种无形的巨大威压死死地压在每个人的身上。托娅好想去多和这位伟大的神多交流一下,即便她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是冒昧的,是愚蠢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思考去期待,思考和期待眼前这位伟大的神的点点滴滴。
老孛师又安静下去了。每一秒,每一秒对于在场的每个人都是一种极大的考验。神在眼前,有无比的荣耀,还有无限的威压,他们忍着内心的猜忌,向万能全知的神谨慎地提着自己愚昧的问题。
“在南方的最高山上,我的身体在被腐蚀,我的血液在被汲取。”声起声灭,万籁俱寂。
“啊!”老孛师猛地睁开眼睛,像溺水的鱼一样贪婪地吸取这这来之不易的空气。她咳嗽着吐出了嘴里的白沫,整个人的精神也愈渐清醒。可现场的每一个人没有说话,他们一动不动,除了老孛师的喘气声和咳嗽声,没有任何声音敢或是能打破此时的死寂。
老孛师像是明白了什么,但是她在被神附体时的记忆却一无所有。
可规矩不能破,她摆头示意一旁的栽里们继续法事的最后一环。老孛师缓缓脱下那沉重的法衣,栽里们紧跟着高唱起来:“脱下五彩法衣,摘下神鹰发冠,收起神奇法器,老孛师要休息啦!”
人群好像才在方才的惊愣中被拉回自己的世界。
老孛师两位栽里的搀扶下起身,人们跟着依次站起,她走到族长面前。
“我们苏恩一族最尊敬最亲爱的族长,请吧。”声音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疲惫,要不是发生在眼前,论谁也不会把刚才那个狂舞的精灵和眼前这位老人联想到一起。
族长起身,欠身请老孛师到一旁的兽毡上稍作歇息。他也有着很多疑问,但老孛师的容态太过疲惫了,这让他把到嘴的问题又咽了回去。
“老孛师,辛苦了。”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族长轻声应允。然后直起身子大笑着对他的族人们说:“老少爷们!愣着干嘛!请我们的乐师出场啊!”
“好!”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给力地喊了一嗓子,才终于把早该到来的欢呼雀跃拉回正步。
大大小小的各类乐器被依次搬了出来,族内最著名的歌手走到中央,用高超的呼麦技艺拉开了夜晚篝火晚会的帷幕。每个人都把心中的疑惑埋藏在心,他们狂欢着,用美酒和美食度过着这漫长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