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之上,是个有些落寞的身影,被傍晚的微风吹散了青丝,在落日的余晖之下,显现出她有些疲惫的脸庞。可就是这个身影,在薛家屹立了近二十年不倒。
曾经那些年轻的女人们,像是一朵朵娇艳的鲜花,经不过一季的风雨,在严寒来临之前就纷纷凋谢。只有她,袁子芬,像是一棵顽强的树,在薛家并不肥沃的土壤中扎根繁殖。
薛正上了楼阁,瞥见挂在屋檐下养信鸽的鸟笼空了,他装作没看见,只是深深地行了一礼:“母亲大人。”
袁子芬有些倦意,她挥挥手示意薛正起来,然后坐在了美人靠上,带着真诚的语调问:“你怎么看上了那墨家的女儿?论容貌,她并非绝色,论出身,她也比不上官家小姐。是性格?还是别的什么?”
这是少有的真正的询问,而不是试探。因为薛正经历过太多的试探,他现在才能准确地分清试探与疑问的区别。
“母亲大人,您忘了。并非是儿子看上了她。是父亲想要儿子与墨家结亲。”
“你来信,不是也说墨妭堪为佳妇?你现在不是还在敲打唐征?”
“儿子与她,打过数次交道。也存了观察的心思,只是觉得她为人纯良,墨伯父也是名至实归。便把看到的,想到的,告诉给了父亲、母亲大人。至于敲打唐征,也是父亲的交代而已。毕竟,她墨妭是我未来的妻子,哪个男人能容忍别人来觊觎?”说完这句话,薛正上前,拿出自己准备好的雕花檀香小盒,“您看,她知道您二老要来,特意准备了一份礼物给您,拖我交给您。这是连州蛤蜊油,这边的女儿家都用来擦手擦脸。”
袁子芬的目光闪了闪,接过这香气馥郁的蛤蜊油,笑道:“这孩子,倒是有心了。”
薛正的额头微微冒了汗,觉得刚才自己的行动实在冒失大意了,心下惶恐起来,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母亲喜欢就好。”
“我,很喜欢。”袁子芬笑容满面,可薛正却冒了一身冷汗。
“母亲大人,还有一事,孩儿向您禀告:孩儿无能,未能打听到兄长的下落,请您责罚。”薛正连忙转移话题,直接拜倒在地。
只听袁子芬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罢了,这么多年了,哪那么容易找?你起来吧。”
薛正缓缓起身,见袁子芬怔怔地望着带着落日余晖的天边出神,便直接告退了。
出了阁楼,他轻呼出一口气,心中却开始不安起来,他隐约地感觉到,有一场暴风疾雨将要来临。
墨宅,库房。
墨鸣将钥匙开了锁,再摆丢回了贺习摔跤之处。
姐弟俩心不在焉地吃着夕食。墨母穆氏的一句话差点让他们乱了分寸:“那薛公子确实不错,我与你父亲已经同意了你与他的婚事。这几日选个好日子,就把事情给定下来。那么,我们近日也要去库房给女儿选些嫁妆了吧?”最后这一句是说给墨轩听的。
墨妭在心中默念起来:不要选今晚去啊。
墨鸣则是放下了筷子,竖起耳朵,将身子立地挺直。
“咱们家又不是大富大贵人家,金银首饰按规矩准备起来就是。库房里,多的是些古籍孤本,要是女儿想要,薛家也未必看地上。这库房就不用去了,你们看着准备就好。”墨轩的一番话让姐弟俩放松了下来。
不过,也让墨妭有些好奇,父亲话里的意思,似乎不大看得上薛家。
之前,因为十四年前,流寇席卷连州,导致赴宴的薛家大公子失踪的事情,薛、墨两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走动了。也没有人说起过墨、薛两家的渊源。墨妭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知道自己有个失踪了的未婚夫,家里是做很大的镖局生意的,其他的事情,便是一概不知。
“父亲,你对薛家,似乎不是特别满意。那为什么,我们两家还能结亲呢?”墨妭忍不住问道。
墨轩放下了筷子,仿佛思考了一下,才悠悠开口:“这两家的交情,还要从我的祖辈说起。当年墨、薛、赵三家先人,都是衙门里的人,算地上是生死之交。后来,三人都脱离了衙门,自寻出路,咱们的先人本就文人出生,出来后开设学堂;他两家是武行,先是合开了镖局,再后来,薛家脱离了出来,在抚阳另设镖局。我与薛辉义也是在我的祖父还康健的时候,来往地比较多。你们曾祖父一直有个愿望,能与薛、赵两家结为儿女亲家,”说到这里,他失口笑了起来,“可是,到了我的父亲这一辈,我这一辈,三家都只有男丁,结不起亲家。直到了第四辈了,这才有了你啊。”
“赵家不是也有女儿嘛?赵家也有儿子啊。”墨鸣插了一句嘴。
墨轩顿了顿,才说:“或许,同行是冤家吧。赵家的感情也许已经不在这里了。”说罢,没有更多的言语了。
先辈人的生死之交在后辈的口中就剩下了轻飘飘的几个字眼,曾经的炙热情感,终究抵不过世间的风云变幻。
饭毕,墨妭和墨鸣待了一会儿,看准仆人交班的时机,摸着黑到了库房。
门锁是虚的,墨鸣早就开好了。
两人来到库房门口,借着月光进去了。
库房不过也就是两间卧室的大小,不过,内有整整齐齐排列着的顶着房梁的书架,上面放置着各种书籍及其他贵重物品。
墨家向来注重节俭,金银珠宝古玩玉器并不多,只是有些是朋友相赠的,便放在这里束之高阁,所以,这些器物放在高处的多,而书籍,则多放于下层。
墨鸣抬着脑袋看向高处,一边不忘询问:“这铜盒长什么样?”
墨妭却侧耳倾听起来,她惊奇地发现,库房竟然有轻轻浅浅的女声在悠悠吟唱着,像三月的春风,柔柔地撩拨着地上的青草。她心下奇道:不是说鲛珠是在人定时分发出吟唱之声吗?这才刚过酉时,怎么就唱起来了。
“别往上看了,这鲛珠的声音就在附近。”墨妭开始循声找去。
墨鸣捂了捂耳朵,侧着头认真听了一会儿,然后奇怪地看着墨妭:“什么声音,我怎么没有听到?”
墨妭绕了几个书架,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不看一脸懵懂的墨鸣,自顾自地寻找:“你开什么玩笑,这声音都已经很清晰了,你还跟我装听不见,是不是不想看鲛珠了?”
墨鸣呆立了片刻,跟着墨妭过去,又掏了掏耳朵,然后有些惊恐地看着墨妭:真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啊!
“在这!”墨妭抑制着兴奋,指着高于他们的那一层。
上面赫然是个结实的盒子,只是光线不好,墨鸣看不出是不是铜盒。
“你在下面蹲着,我踩着你上去拿。”墨妭不和墨鸣商量,直接将他摁了下去。
“你怎么不搬云梯?”墨鸣无效地抗议着,人却已经趴成了墩子,好让阿姊上来。
“我懒地,成吗?”墨妭踩着他的背部,一脚上去,墨鸣整个人都在颤抖。
“你快点。”墨鸣气若游丝,吐出了这三个字。
你来了,快打开铜盒。墨妭的手刚伸出去,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代替了吟唱,这就是之前在客堂里听过的那个声音!
她伸到一半的手停了下来,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种恐惧之感突然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想叫墨鸣,却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徒劳地张了张口。
趴在地上的墨鸣看不见她此刻的动作,他埋头催促着:“快点啊!”这一声奇异地与凭空出现的女声重合。
几乎就是在这同一时刻,墨妭似乎受了什么外部力量的控制,此时,她所有的自身意识只剩了那几个字:快打开铜盒!
她的眼神空洞起来,乖顺又木然地抱起铜盒,只是在打开的那一瞬间,自身感觉到的恐惧突然胜过了一切,让她恢复了须臾的清醒,伸出的手立刻缩了回去,可这清醒又马上被更大的力量控制,将她的手牵引了过去。
“哒”地一声,铜盒被打开,在这个惨白月光充盈的屋子里,这个声音有些突兀和诡异。
打开的铜盒之中,原本发出淡蓝色荧光的珠子光亮渐盛,一颗类似人眼的东西在珠子中显现了出来。
墨妭呆呆地看向珠子中的眼睛,只觉头疼欲裂,所有的力气都被这颗眼珠给吸了进去,身体发飘地厉害。
墨鸣的身体又抖了几下,一阵寒意席卷了全身:“你好了没有?”他想快点离开。
“砰!”
在墨妭晕倒之前,她鬼使神差地将铜盒及鲛珠完好地放回了原处。
墨鸣不知道是阿姊从他背上摔下来的,还是他没站好,将阿姊摔了下来。他惊慌失措地抱起墨妭,使劲拍了拍她的面颊,她却毫无反应,这下,他彻底慌了神,高喊着:“来人啊!救命啊!”
唐征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墨宅,却听见了墨鸣那惊慌无助的求救声。
不好!他的失意,瞬间被这一声呼救给叫走了。他不顾一切地冲向了声音的来源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