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慕子航终于下楼来。
看到慕扬时，他脸上的表情是欢喜的，这让慕扬很是欣慰，觉得对方总算还是认他这个哥哥的。只是当他看到厉梓晗站得离慕扬有点近时，脸上表情瞬间又转为愤怒和嫉妒。
他两步并三步地朝厉梓晗走过去，手一伸，就将人拉到自己的身边，大手紧紧圈住对方的腰。
“梓晗，大哥难得回来一趟，你怎么也不好好招呼一下，就让大哥这样傻站着啊？”慕子航笑道。
原本才是一家之主的慕扬，一下子沦为客人。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情，慕扬毫不介意。只要子航的病能好，就算要他倾家荡产或者把整个家业送给弟弟都行。
厉梓晗的身子陡然一僵，心情因为慕子航这个类似宣布主权的举动而变得糟糕起来。
“大家入座吧。”厉梓晗说完，借着吩咐用人上菜的举动不着痕迹地挣开慕子航的怀抱，“去告诉徐妈，把炖好的血燕一块炖上来，正好给大少爷和二少爷润润肺。”
慕子航一听这话，脸顿时沉了下来，笑容消失无踪。
因为他不抽烟，也最讨厌别人身上有烟味，只有他那个整天烟不离手的哥哥，才需要喝这些润肺的东西。
想到这里，慕子航的情绪又开始变得烦躁起来。
他怒气冲冲地瞪视着慕扬，语带不满道：“你整天这样抽烟，也不怕把肺给烧了？身上烟味这么重。”
“重吗？”慕扬下意识抬起手，闻了闻身上的味道。
慕子航一脸嫌弃：“难闻死了。”
厉梓晗在旁边听得眉头紧蹙，也就他占着自己是慕扬的弟弟，敢这样对他说话，这换成别人，试试？
慕扬倒也真宠这个弟弟，不但不生气，还配合着他说道：“下次过来，我会注意一下的。”
事实上，在过来之前他已经在公司简单冲过一次澡了。有时候一忙起来，他晚上会直接住在公司里，所以办公室里总会备几套干净的衣服。
慕扬和慕子航两兄弟也算是徐妈从小看着长大的，趁着上菜的功夫，徐妈特地从后面过来跟慕扬打了声招呼。
看着当年满身傲骨、桀骜不驯的少年，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就把自己打造成一副成功男士的模样，徐妈内心是又心疼又骄傲。
出于私心，她装作没看见慕子航明显有些不好看的脸色，将慕扬按到主位上，然后开始一个劲地往他碗里添东西，全都是他爱吃。直到慕扬喊了声够了，徐妈这才停下筷子，依依不舍地说了几句这才下去。
慕家从小家规森严，吃饭的时候，大家基本是不开口说话的。慕子航的情绪虽然常常不受控制，但只要不刺激到他，他还是跟正常人无异。为了守住这份难得“其乐融融”的温馨家族气氛，厉梓晗本来有好几次想给慕扬夹菜，但都硬生生忍住。
直到一顿饭吃完，张叔让人端来几杯龙井，慕扬抿了口茶后，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你叫我回来，说有事要跟我商量，是什么事？”
慕子航突然又开始生气起来，冷着脸道：“你还记得下个月是什么日子吗？”
慕扬沉默了下，才道：“爸妈的忌日。”
慕子航不高兴地哼道：“原来你还记得这个重要的日子，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慕扬眉头拧紧，不太喜欢慕子航用这种阴阳怪气的口吻谈论这件事，这样显得对逝者很不尊重。
他从小性格就要强，经常跟一帮富二代鬼混，什么抽烟酗酒飙车，只要不是违法的事，他基本样样没落下；不像子航，从小就乖巧听话，很讨父母和家里长辈的欢心。
有一次他跟人飙车，被人指控藏毒，父母为了他专程从国外飞回来，结果在赶往警局的途中却发生了车祸，虽然后来警方查出他是被人栽赃陷害的，为他洗清嫌疑，但是他最亲的亲人却永远地离开了他……
子航因为这件事，心里一直在怪他，他认为父母的死，是他间接造成的。如果不是他，父母就不用特地赶回来，也就不会发生车祸。其实不止是子航，就连慕扬自己也是这样想。
那一次，他一夜之间长大。从警局出来后，他接管了公司，没日没夜地工作，发誓要把父亲一辈子的心血撑起来。而这也是他唯一能为已逝的父母所做的。
子航在遭遇这种打击之后，再加上向厉梓晗求婚被拒，让他的精神长期处在一种压抑又消极的状态中，每天只会钻牛角尖。等慕扬注意到他时，子航整个人的性情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医生诊断他这是患上情感障碍症，情绪容易极端，易大悲大怒，易暴走。
从他为了厉梓晗两次自杀未遂，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慕子航的痛苦和挣扎，慕扬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慕扬到处打听托关系，为他联系这方面最好的权威专家，但是慕子航抗拒治疗，一心想着死了就能一了百了。看着他日渐消瘦，连活下去的动力都没有，走投无路的慕扬只好厚着脸皮找厉梓晗商量，说服她放弃自己并接受子航。
那个时候，他们是相爱的。
如果不是因为子航突然患上这个病，也许现在他们早已结婚，膝下子女环绕，但是现实总比幻想来得残酷。在那种情况下，他别无选择。在这场三个人的战役中，倘若真的需要有一个人牺牲，那个人都不可能是子航。
感情再深，也没有一条人命来得重要，再者子航还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看着怀里厉梓晗失声痛哭的身影，慕扬的心同样也在滴血。
为了弥补对她的亏欠，他只能把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当作聘礼，转赠给他们夫妻二人。但再多的钱，也抚不平慕扬心里对厉梓晗的那份愧疚，所以才有了后来的纵容。
也许真是天意，安心刚刚好就在那种情况下出现，愧疚打乱了他心里的天平，让他在处理厉梓晗和安心之间的事情，总是以厉梓晗优先，伤害到安心而不自知。甚至在安心赌气说分手时，他也没有想过去把她追回来。
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安心追着他跑的，他所需要做的只是站在原地安心等待就行。可是那次她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跟你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慕子航气急败坏的声音骤然在耳畔响起。
慕扬回神，茫然地看着他：“抱歉，刚才没听清楚，你再说一次。”
“没听清，没听清！”慕子航控制不住地大发脾气，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摔，就冲着厉梓晗生气地喊道，“我就说不用问他，你还非得让我找他商量。你看他这个样子，哪还关心爸妈的忌日要干什么？”
厉梓晗赶紧拉住他，劝道：“你先不要生气，扬……大哥都没说不去。”
话到嘴边，厉梓晗及时改了称呼，以免刺激到慕子航。
但还是晚了，慕子航怒瞪着她，倏忽站起身来：“不说了，你们想怎么商量就自己商量去，反正我就是个多余的！”
音落，他摔椅子就上楼去。
厉梓晗双眸骤然涨红，气得浑身发抖。
当年慕扬怎么说服厉梓晗嫁给自己，慕子航虽然不清楚里面的细节，但是大致怎样他还是能猜得到。婚后，他也曾想过要和厉梓晗好好过日子，但厉梓晗和慕扬曾经交往过的事情就像一根刺一样，一直扎在慕子航的心窝上，每天不是疑心这个就是怀疑那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这个心结非但没有稍缓的迹象，反而越结越深。这也是他的病情，一直反反复复、甚至变得更严重的主要原因。
慕扬在这个家的处境很尴尬，明明有家却不能回，明明有弟弟，但对方视他为情敌，还有一个曾经爱过如今却成为他弟妹，一辈子亏欠着的女人……
这些事就像巨石一样压在慕扬的心头上，常常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你不要介意，他经常这个样子，等一会儿情绪平复下来，气也就消了。”厉梓晗柔声安慰慕扬，尽管她在心里早就把慕子航骂了个半死。
慕扬没吭声，只是默默看了她两秒钟，然后平静地问道：“是你叫子航给我打电话的？”
看到他一副秋后算帐的态度，厉梓晗脸色微微一变。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慕扬还没说什么，自己倒先慌了阵脚。
“爸妈的忌日眼看也差不多了，往年都是大家一块过去扫墓的，但这段时间你鲜少回家，子航不知道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过去，所以我让他自己去问你了。”
声音一顿，厉梓晗委屈地咬唇，又道：“扬，上次我们吃完饭后，你就怪怪的。我打电话给你，你也不接……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没有，可能是在忙没听见。”慕扬面色淡淡，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关于忌日的事，以往怎么操办，今年就怎么操办，这事不用再问我。”
见他起身，吩咐下人去取外套，厉梓晗急忙跟了上去。
“你这就要走了？”
这个家本来就不欢迎他，慕扬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
“嗯。”慕扬一直向玄关走去，头也不回地应了声。
厉梓晗压抑了一整晚的感情，瞬间暴发，再也藏不住。她拽紧他的衣角，泛红的眼角带着一丝楚楚可怜的恳求：“再待一会儿吧。”
闻声，慕扬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
厉梓晗眼底的深情，让慕扬的心脏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这双眼睛，他曾经是那么的喜欢……又大又明亮……
可是，它早已不属于他。
慕扬无声叹了口气，将她手里的衣角拽回：“不了，我一会儿还有点事。”
那一扯，好像把厉梓晗的灵魂也从她的体内拽出去。厉梓晗看着空荡荡的手，满脸的不可置信。
慕扬却视若无睹一般，接过从下人手里递过来的钥匙和外套，径直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