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音,忙音,还是忙音。
顾谨然快要把电话打爆了,不安就在这一次次的拨打之中积木般叠加起来,一次次冲击着崩塌的精神临界。但很显然,即便是确认了打不通电话的现在,距离那个临界还依然有着相当的距离——不同于普通的小女生,顾谨然是冷静的,这种本来还不算强的特质在受到简述影响之后愈发重了。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对于一个痕检员而言。
于是她很迅速地联系了后方的塞西尔,同时回到宿舍,留了纸条,然后干脆留在寝室里再度研究起那个失踪学生的人际关系。该是她的工作,她就应该做得彻底。
简述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她信任他,所以,即便是这样的情况,即使她有担心,但也绝不会自乱阵脚给他和自己平添麻烦。
痕检员的工作,从头到尾都是辅助,论辅助,她自认自始至终都做得很好。而作为辅助的第一点,就是要信任队友。
资料只有薄薄的那一页纸,看得她有点头痛。试着打通失踪男生其中一个性格马虎的普通朋友的电话,装作失踪者的姐姐,却意外收获了一个信息——那个失踪者,还真有个表姐,好像听说也曾在西南警校念过书的。
“哦哦,你就是那个许安提过的姐姐程若瑄吧。”对方瞬间回话,深信不疑的样子,看来是凑巧蒙对了。
不知道许安是怎么叙述他姐姐的,总之,那个朋友似乎对她没有太大的警惕性,便于是顾谨然顺利地开展了问话。尽管,并没有问出什么新的东西,看来这人是真不知道什么。
顾谨然丧丧地叹了一声,将一沓资料往床边的写字台上一丢,整个人瘫倒在床上。随即,一只手又从床上伸了出来,摸索着将资料拿回去看。
因为她抓起资料的姿势并没有很严谨,所以之前的那几张单薄的资料纸片有点被抓得折皱,露出底下先前那个社团名单的留档——
咦?
偏偏就是这个巧合,带来了一个巨大的发现。
那个程若瑄,是这个名单上的人。
这一下她真的坐不住了,这么大的两个发现,和简述讨论一下就会有重大的进展也说不定!等不及对方的回信,她选择主动去找。
顾谨然揣着钥匙就往简述的办公室赶。念及现在是白天,这一行为可能引起围观坏事,她只能特地从校方接待人那里倒腾来一身清洁员的服装,以便自己在校园里“隐形”。
她再一次从门下取出了钥匙,踏入了简述的办公室。
灰尘,瞬间弥漫了起来。
简述觉得,自己有了一些新的头绪。
算是意外之喜。
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顾谨然昨天的“求开小灶”,要不是要给她“备课”,他觉得自己不会有那么大的热情和意识去做详尽至此的分析研究。
一直以来,足够缜密详尽的思维模式已经让他自信到忽略一些深究验证的步骤,直接相信自己的推断结果了。偏偏有很多事情,就是在推断的过程中得到联系的——
比如说,这仅仅出现过一次,看似毫不起眼甚至不涉及影响主要内容,却几乎通过线索推断为多数重点事件发生地的“社团活动室”。
简述是知道自己不会有真的搞一个社团起来的——如果有的话,就不会是这样零星的资料遗留数目了。就算社团相关的都是重要内容有被取走的可能性,但如果要让他管理社团的话,周边资料详实度一定很可观。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被取走,一定会存在资料空缺。而他昨夜按照条理梳理清点过,这间办公室的资料分类并没有整大类缺失的情况。
再加之他将工作用品放在办公室的固有习惯,很可能,那个什么“社团活动室”的钥匙或是相关内容,都会在这里找得到。
在他昨夜判定为“无效资料”的内容里。
这猜想还没有完全确定,却已然隐隐然透出些危机感,正是这一点让他下意识就对顾谨然隐瞒,然后顺利借着“是自己的事务”将这件事划入自己的分工。
所以分头行动的第一站,就是对自己的猜想进行验证。
简述首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跳过专业教学类的书籍,直接就从工作档案里开始查询。他推了推或许根本不会下滑的眼镜,随即下意识地将资料重新理整齐摆好,开启思维冥想模式自动梳理各种线索。
他站了起来,或许是工作室的空间实在不大,不足以让他顺利地走着走着就飘起来,于是简述想了想,干脆飘出了窗外一个鬼静静。
这一飘,还真就歪打正着给他发现一个问题——
空间。
虽然建筑的正常外形和办公室内完全没有差别,但,长宽比出现了问题。
在远离办公桌的两面墙都有放书柜,多少弥补了视觉误差,甚至于大多数人应该是看不出有任何值得深究的内容的,但很显然,简述并不属于这个“大多数”。
换句话说,这家伙就是策划本人,虽然失忆了,那种熟悉感却挥之不去。
他敏锐地捉住了内外长宽的比例差,随即飘回办公室,对着“吞了距离”的某面墙,伸出修长的手指敲了敲。
空的。
这个房间,这么个小小的办公室,居然不是单间!
……啧,还真像是自己会玩的把戏。
讲起来似乎很奇怪,但事实如此。
这种带着心理误导的绝妙隐蔽空间设计,正符合自己对机关的完美主义审美。此刻,简述的脑海里已经涌现出无限设计精巧的机关,他是素来对这种暗藏空间具有好感的,记忆阁楼里存储有大量的案例也并不奇怪。
如果,是这种漂亮又无须再多做掩饰的机关的话,打开的办法,必须是最经典的抽书才够完美啊!同时,既然对此刻的情况有过预料,之前的那个自己,绝对不会不留任何线索。
简述面无表情地凑近书架,修长的手指移于排列的书脊之间。
抽的内容,必须不起眼。
于是手指移向先前被直接跳过的厚重理论书籍。
但,又应该是,特殊的一本。
简述深知自己的恶趣味,也就自然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启动机关的书就显得尤为重要。仿佛是一个阵法的阵眼,非“隐藏而特殊”无以显机关之精妙完美。
长指,停在额外给旁支学科和他有所涉猎学科专门开的分类里,杂七杂八古今东西的书之间,毫不起眼的一本老版《千金方》书脊之上。
作为“医学盛典”,又是一派新书中唯一一本上了点年纪的“老人家”,这一本旧版《千金方》应该是要位居C位中心的。但由于这里的主流书籍还是法医专业的内容,所以此刻它屈居于此,本身就是一种错位了吧。
在一大批按序排列的书籍里,错位的存在,是一种异类。
所以——
骨节分明的指,毫不犹豫地抽出那本书,翻了起来。
翻到某一页,动作顿了一下,不,与其说是动作顿了,不如说是书本本书翻过的流畅状态自己打断了。
简述停下,往回翻了几页,不出意外地发现了一张夹在书中的纸片。
纸质极薄,手感顺滑,像是硫酸纸。
这种纸可不多见。
不过,此刻需要注意的可不是纸片本身,而是上头明示般写的一串数字字母。简述随手取了张草稿纸,把原内容誊抄了上去,同时没忘记把纸片放回原书本中的页码位置。以他固有的缜密性关联性而言,这说不定也是一个提示。
说到解密码,他的目光自然不自觉往书架上密码学那一部分内容飘,嗯,提及这种数字字母打乱的密码,第一反应果然就是最基础的凯撒移位和栅栏啊。
作为最基础最简单的密码编排方式,这两种最基本的加密格式也正是使简述对这一学科发生兴趣的最初起源——曾经的一次尸检,在死者正面剑突处皮肤表面发现了一串这样加密的密码。
至于栅栏数目和位移方向、位数这种东西……果然这纸片的所在位置也是有经过精心设计的,他看着这恰好是大标题的页码,正巧是方位词的段落开头,心里已经有了定数。
只是,具体哪个数字是栅栏数字,哪个是步数,还需要分别进行尝试。
草稿纸上很快响起流畅书写的沙沙声,是简述惯有的利落快速,却又如同水流倾泻般连绵不断。
横7竖3。
简述解开加密,非常明显,这是一个笛卡尔坐标系。
他甚至没有伸手点数,只是凝视了那一连排的书架一会,走近了,是专门放教科书架上的一本《法医学概论》。
伸手一抽,却没抽动。原来那本书有顶封,完完整整地套在上头。等他取下顶封,就发现那外头厚厚的封皮,也只是封皮而已。
里面,居然还包着另一本书——不,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开关。
这个手柄式外拉开关的造型做成了一本宋慈的《洗冤录》,这是最经典也是最古早的系统法医学理论。
果然是,最不起眼却最特殊的。
他只是向外拉了一下那本书,一排书架突然像门一样,从中向外打开了。
简述退了几步,发现那个书架“门”是刚刚好不会被任何东西挡到轨道的时候,不由感慨这个设计的的确确是深的他心。
门后,一个尘封已久的空间腾地显露出来,明明堪堪容一人通过,却隐隐有着别有洞天的豁然。原来,这些书架竟是做成双面架,背后那一面是显空的方格物品架,底层也有小抽屉。
他,真的曾经倒腾了一个社团出来吗?
他先前觉得,自己如果真的管理一个社团,一定会有大量的资料才对。现在他明白了,原来那些不存在的资料,是全都放在了这里。看着架子上的各种分类完善的内容,简述突然意识到,那本法医学概论正是一个类别的第一本。
如果它其实是另一本书,也就等于是中间加了一个大类的排列内容,对上自己“按照内容英文开头字母顺序”的大类排序规则,竟然是合乎逻辑的。
因为“法医学”是“Forensic medicine”,而社团“mass organizations”,就顺位第二位字母来看,也的确应该是社团大类在前。
这同样也是一种隐晦的暗示。
好像循着直觉似得,简述打开了底层的小抽屉,立刻被里头各种各样的东西晃花了眼——嚯,连各种钥匙都明确打标签挂了一整排小格子,自己之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除了钥匙,还有什么磁场干扰仪器,各色简易现场勘察装备,看着这些型号似乎就是学校教学用具里最好的类别,就是实践也能派上用场。
……所以,他还在教学期间拿走公物了啊。
简述有些黑线,虽然从性格来说,他的确有那么肆意妄为,但至少记忆里,并没有这种拿走教室道具的恶习。所以,这是匆忙到不顾是哪里的器具了吗?
到底,是怎样的情况,会让他这么着急呢。
他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情形。但此刻他确信,这个答案,自己即将知道——在他看到挂钥匙的小格子贴着的标签上,还小小地写了门牌号的时候。
B2-306。
就像是引诱水手坠船而亡的海妖之声,这一瞬间,这样的一个数字似乎在散发着阴暗,危险却惑人的气息。
简述用了不到一秒断定,这个重要的地址不会是什么安全地点,又用了不到十分之一秒去决定,这事暂时不要告诉顾谨然。
因为一旦对方知道,基本无法阻止她跟着他一起去探索。他是鬼魂,至少,可以免除正常情况的物理攻击,可是他不敢保证。
所以,他也就无法保证有能力护她周全。
但,他也知道以顾谨然的细节洞察力,瞒不了太久。那就只能是速战速决,最好是粉饰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想到这里,简大法医用几乎是熟练的动作顺利将一切恢复原状,取了钥匙就往楼外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