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的这三天,过得极不平静。
或者说,这场灾难应该是从线虫现世开始,就铺开了。
道门在避世的这些年,发展几乎是退后的,一众弟子加之管理层,都只有几十人。这个规模,简直只相当于一个普通的灵界工作室,还算不上什么大工作室。
就是这样的一个式微的,常年不见踪迹的势力,居然在避世这么多年之后,被针对了。
掌门闭关,首席大弟子在人界开他的工作室。
这明明只是平静岁月里最平凡不过的一天。可是就是从这一天开始,这个古老的门派,迎来了威胁生存的巨大危机。
先是情报负责人带来了线虫重现于世的情报,随即派出去探查的弟子多少受了伤。想要联系陈乾回来稳定大局,却发现陈乾本人陷入一个更大的危机之中,于是加大派出人数,提供物质资源,出了不少的血。
就在这样一个虚弱的时间里,一切动乱的源头——研究所再次进行了一系列动作。
他们似乎是跟踪了陈乾,于是就在陈乾进入道门的那个地点,大肆进攻。
而且是自杀式进攻。
按理说,研究所也是五年前才冒出来的小型隐秘组织,不应该有这么大的规模和动静。而且作为一个销声匿迹了五年的隐秘组织,必然是没有太大的扩张动作,才能安然躲过灵界自治委员会的审查的。
所以谜底很快浮上水面,他们也在死撑,就拼谁坚持得更久。
至于原因,显然和之前陈乾说过的道门秘辛有关。
研究所想要重生的办法,道门有。
但即便知道这个事实,道门也依然十分危险。因为研究所掌握着线虫这种万恶的妖孽,就目前的道门,连对方拼尽全力的这么一系列攻击,都快挡不住。
终于,在伤亡超过三分之二的时候,陈天一,也就是道门的现任掌门,陈乾的爷爷,强行破关而出了。
老爷子虽然在出关的时候遭到了一定的反噬,但终归是一位力量强大的道法修行者。
战况,好像暂时得到了缓解。
也就是在这时候,陈乾和塞西尔,带着陷入昏迷的简述和顾谨然,来到了道门。
当然还有背包里头的那只大鹦鹉二白。
“坎坎,你看一下,我初步检查的结果很奇怪……”陈乾没有浪费任何时间,破医寮的木门而入,一看没人,直接转战病房,顺利找到他正忙活着的妹妹,逼迫她停下工作看一眼两位成员,“而且,他们俩的情况意外的一致。”
这本身就已经飞而出奇怪了,一个是人一个当了好几年鬼,怎么可能出现一样的状况。
他们在谈论的时候,插不进话的塞西尔就跟在旁边,任由医寮协助的医护人员把他抬来的人搬走,随即抱起装二白的背包在一边站着。
陈坎于是一摆手,指挥几个帮忙的道门弟子帮她把这两人搬到诊室病床上,从随身的医疗箱中掏出检查仪器熟稔地一通忙活,登时脸色也变得惊疑起来。
“你这……”她刚要说话,却听一阵沉重而力道十足的脚步声,下意识回过头看了一眼,“爷爷?”
来人,竟正是刚刚出关的陈天一。
陈乾和陈坎倒还好,毕竟是自己亲爷爷,又待在道门这么多年,自然是习以为常。可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个德高望重力量强大的异信仰者塞西尔就有些不知所措了,不太清楚要怎么做才算是不失礼,于是有些局促不安。至于背包里那只二货走地鸡就更不要提了,前一秒还折腾着想出来呢,现在根本是缩在背包里瑟瑟发抖。
“小乾,回来了也不来大声招呼。”陈天一倒是个标准的威严老者,话语声中总有些庄重肃穆的调调。不过,似乎是本性并没有他表面上显示的那么顽固的缘故,对于头一回见到的塞西尔,他也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爷爷,”陈乾很自然地行了个礼,倒是老人摆了摆手示意免了这种条条框框的虚物,不过,这家常还没来得及唠起来,老板便急道,“爷爷,您看我们也没有办法救他们俩。”
说着,他引着陈天一去看病床上的简述和顾谨然。
安安静静的,像是植物人一样,实在是和平时太不一样了。
简述该是没有实体的,而顾谨然,从未有过这样苍白的面色。
“这是……”老人的神色,正如检查过两人身体的陈乾和陈坎一样,刹那间变得晦朔起来,他没有再看周遭人急切的目光,只沉默了一会,复又皱着眉叹了一声,“人各有命。小乾,这两个人都死了五年了,你就算是求我,爷爷也没有办法啊。”
什么?
“死,死了五年?”全程沉默的塞西尔,终于发声。
陈乾和陈坎似乎是虽然知道什么,却显然也没有全然料到这一出,此刻这对狐狸兄妹也跟着沉默起来。
兄妹俩都想到了那个安古兰。
他们当时谁也没有提起,还误以为是自己的认知有误。
可是那果然,是只能对鬼魂使用的,固魂之物啊。
陈乾想,第二服安古兰是顾谨然的姑姑给她服用的,或许这之中还有什么隐情。或者是研究所让顾念之误以为这正是救命的良药,又或者,她认为这是救醒顾谨然唯一的办法。
“嗯。”陈天一老爷子虽然年纪不知多少,但却依然精神矍铄,面容年轻,虽不至于鹤发童颜,至少也算个红光满面,声音更是中气十足,稳重得很,“这具躯体和灵魂分开,至少有五年了。但很奇怪,似乎是用什么粘合剂之类的东西重新拼凑在一起,勉强到现在。”
原来正常人的躯体和灵魂,是维持着一种基本固定的分隔的,这种距离可以让灵魂随意操控躯体去养护,去吃东西睡觉以维持生存,人死了,距离也就拉开了,回不去。
但顾谨然显然是第三种情况,那就是两者明明应该是分开的,却被人为地粘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神奇的看似是“继续活着”的状态,但这种状态显然是需要消耗精神力的。久而久之,魂体融合的程度会愈发增加,但魂体最终会因为失去精神力而消散。
陈老爷子说话还是偏向于慈祥仁善的,陈乾语调里惯有的那种温吞优雅,倒是有那么一点点从这儿遗传来的样子。
“所以才会有这个魂体合一程度,”老爷子仔细看了看,又道,“这个小姑娘很早就在透支精神力了吧,本来好好的互相养着倒也能多活几年,现在怎会又沾了离魂水。”
“粘合?”听了程若瑄回答的塞西尔立刻捕捉到这一熟悉的关键词,“灵魂和躯体的粘合度,这个研究所好像一直在做研究!”
“嘎嘎!”一直在偷听的二白更是激动,“我听到了,我听到那个被主人叫王老师的,自称王雪的女人说,主人是他们的什么完美实验体!”
这些情报显然是大家还没有来得及分享出来的,现在,正好融会贯通一下。
“至于这个年轻人,既然已经成了鬼,怎又去尝试二次入体呢,附体这种事不是你们年轻人想当然的那么轻易啊。”
所以,简述这大概又是一种新的状态,即魂体早已分离,却依靠着躯体原来使用过的粘合剂对魂体造成了吸引,导致现在简单粘连却无法控制。
老爷子出马,倒是什么都搞清楚了。但搞清楚情况的,也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几位小辈都还是云里雾里。
陈老爷子倒是也不端着,看几人都不甚分明的样子,便打算开口详细解释。
却正在这时候,门口,又来了两位。
前头那个,受了伤还敢蹦蹦跳跳的,不是林小巧还能有谁?
“老板——”一只爪子缠了纱带的林小巧丝毫不顾及伤口,对着陈乾就是一个热情飞扑,然后很顺手地就被陈乾塞给一旁陈坎去重新包扎了。
“咦,老爷爷,你也在呀?”林小巧似乎至今没搞明白,这位老人不论是身份或者地位都高的可怕,不,或许这家伙就算搞明白了也会没心没肺地反驳一句“哦哦,厉害,所以哪”,然后继续她的自由散漫。
至于后头乖巧跟着的那一位,则比较出人意料了——那是小小个的小汤团,也就是陈乾的外甥女,那个没有了妈妈的小萝莉。
上一次见到她,还是赶巧了她在大殿那儿,遇到他们一行人来找内门弟子印朱的。
那时候,这场灾祸才刚刚开始,还远远不曾显露出如此凶险的预兆。
那时候,框框的工作室,还是全员都好。
怎么回事,明明才没几天……却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一样。
这几天,不,应该说从陷入这个陷阱开始,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那么突然,以至于原来面不改色的,惊疑严肃都算是家常便饭;原来自以为普通的,却被发现五年前就已落入这潭不可测的深水。
思及此,陈乾的神色状态都不大好。
“对了,小汤团,那个上次没见到的印朱呢?”塞西尔倒是又问了一遍上次的问题。
“又受伤了,”小汤团闻言似乎也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皱着眉头,鼓着小小的圆脸颊嘟囔,“这不是,坎儿姐姐在给他治疗嘛。”
看来这位仁兄还真是,无缘得见。
既然这么不凑巧,塞西尔也并没有多作强求,随即冲进房间的林小巧总算是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两个伙伴,惊得简直是要炸毛跳脚:“怎么回事?!”
还是陈坎强行压着她,不让她乱蹦跶,这才没有再次重包伤口。
没了专门的信息交流讲解员简述,陈乾把刚刚大家的讨论稍微理了一下,给林小巧单独解释了一通。
却没想到,林小巧听完,安静了一会,很认真很直接地问了陈天一一个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那么,他们到底还有没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