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自内部溃烂的创口,不用刀子挑破皮肉让它暴露于空气的话,永远不得好转。有些情感如果不能顺利地挑明,只能腐烂发酵,变得畸形而病态。
所以。
她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情况了,而且,她说的是“也”。前一秒还有些当机的简述,突然理解了这句话最大的含义。
我们先前已经说过,顾谨然对于简述这家伙日渐频繁的笑已然有些免疫了,然、而。
顾谨然瞥过头,觉得对方那双眸子里乍然成倍增加的亮意过于扎眼。
透彻却又拼命克制,清冷却又无可奈何。
这样的一个人。
她很确信,她对这个人的免疫力,在这一秒归零。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帅不过三秒吧。顾谨然才讲完那些话,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唐突。
虽然还是很坦荡,但她也依然有着不好意思的情绪在。不过,与那些害羞的姑娘不同,顾大痕检员素来崇尚有一说一,利落干脆。
就像是出现场,有什么痕迹推什么动作,一点点去还原整个犯罪过程,从一开始就搅和到一起看反而难以判断吧。只有条理清楚了,再一条条分析断定,才可能把犯罪过程……哦不是,暗恋,呃,也许是明恋过程,推理清楚嘛。
她不喜欢拖泥带水。
庆幸的是,简述显然也属于这一类型。他聪明,一点就通——虽然技能树似乎点的有点歪,本该留给EQ的点数全点IQ那去了。
奈何他理解得快呀。
这样的两个人,是注定不会为感情这种问题含混不清地降IQ宕机罢工太久的。
所以确定了各自的心意之后,除了狂喜,他觉得他应该第一时间里给予一个反应,这是礼貌,也是对对方问题的作答。
要怎么做呢?简述飞快地在脑海里调出他所了解过的仅有的几个案例,直接进行亲吻这种仪式似乎过于唐突,而且等会,这好像是人家婚礼上进行二次表白时候才做的?
然而其他的案例都过于愚蠢,莫名其妙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肉麻句子,他做不来呀。
难得犯蠢的简大法医陷入了纠结,这样的他看起来甚至有那么点萌。
简述的迟疑没有停顿太久,他也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时间里呆滞过久,他最终一面对脑海里的愚蠢案例唾弃,一面决定更愚蠢地复述对方的话。反正,他甚至是有些自暴自弃,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
然后紧接下来的一个事实真切地打击了简述,也给予了他最冷酷的警醒——
他的手,穿过了顾谨然的手腕。
捉了个空。
是了,现在高兴还为时尚早,他绝不能被这些冲昏了头脑。
如果说他刚刚没有一时冲动的话,如果他没有没有得到回应,没有了解到双方的心意的话,或许眼下的局面就可以直接避免……
没有如果。
简述想,事到如今,他必须也只能正视这一问题,充分考虑所有目前已知的情况。冷静从来不是一味地坚持固有的正确,而是面对不同的情况,作出不同的分析,从中择取最优方案。
而他简述,自始至终最强大的特质,莫过于冷静。
所以,任何实际情况和必要需求,都是可以纳入考虑的。
简述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捏碎了一张符咒,再度捉过顾谨然的手,似乎对此固执到偏执的地步。
当然,现在要考虑的,包括这一点。
如果只是单方面的话,他还可以权衡利弊,采取他所能采取的一切方式干脆利落掐灭这些天不恰当的情绪,可是现在。
现在,添上了她的那一份筹码,瞬间使得重量的天枰倾斜夸张,让他直接划掉脑海里原本占据榜首的“掐灭”这一最优解,作出“想办法解决这一问题”的变更决策。
有了既定决策,进行分步骤规划是最紧要的事。
比如说,现在的首要任务是——
“简述,你这算是,恼羞成怒要蓄意报复吗?”顾谨然不得不出声提醒,实际上,她的手腕已然被某力道自控不能的鬼捉得发红了!真是无情鬼爪辣手摧花,抓谁谁倒霉。
“呃,太重了?”他从沉浸性大型未来逻辑规划中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有些懊恼地松开手,瞧见那道红印,糟糕,他这算是出师未捷?
也许解剖化验是他本行,逻辑推理也很在行,可是到了情感问题上……简大法医简直是一窍不通,比菜鸟还白的萌新战五渣一枚。
“重?”简直是太抬举他自己了,这力道绝对是恶鬼索命,鬼爪一出,无人生还,拉去横店都不用套特效buff直接就可以拍恐怖片!
“其实我不是故意……”简述有些尴尬,看着他这般神色,顾谨然反而突然笑出声。
你以为我们人民警察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人民警察顾谨然这么忿忿想着,信了。
可见我国著名哲学家王境泽发现的真香定律总是正确的。
这么一个乌龙一出,刚刚还陷入莫名紧张的两个人反而松懈下来,该谈的都谈完了,意外顺利。
像是梦一样。
周遭的夜风,不知是什么时候又悄然起了。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所有因为过度集中而忽略的环境就全数反弹式冲入感官。
像是H市无处不在的丹桂冷香,秋夜独有的静谧虫鸣,还有自他们刚刚出来的那个小厅透出的,暖黄的光晕,说不出的岁月静好。
来吧?
简述摊平了修长的五指,挑眉,无声的邀请。
顾谨然了然,耸了耸肩,便将手正面搭在对方的手中,一片冰凉。
鬼魂,果然是没有体温的。
这是她在被厅中需要收拾的乱摊子惊到之前,唯一有过的想法。
有没有搞错啊!
开个生日party而已,要不要全员这么投入,把会场搞得这么乱呀!不,重点是,这一个个都喝了酒的,是算好了他们俩喝不了酒的会责任心max地把他们一个个都抬回宿舍吗?
以及,那边那只晕乎乎乱撞大叫的鹦鹉又是个什么鬼啦,知不知道大半夜扰民会被抓走啊,你居然也跟着喝酒了吗二白!
顾谨然内心黑线地,不得不承担起这个责任。两人对视一眼,清楚地看到了双方眼中同样的无奈和认命。
于是,唯二没喝醉的两只,在耗尽所有红蓝去攻陷表白这一巨大的双人奇遇副本之后,还要透支体力,去帮他们的队友“收尸”。
虽然是很麻烦,但麻烦得很暖。
在这理应披上外套的秋夜,这种暖像是加了buff一样让她打心底里舒畅开了。
两人老妈子似得丢完队友关好各个房间的门,又不约而同地回到会场,这次简述没让顾谨然动手——对于这种没有灵魂和力量的非生命体,他可以一个响指就直接让它们“飘”起来自己归位。
虽然这种举动很耗力量,但眼下不是还在休假么,有的是时间恢复,丝毫不方。
然后,就在顾谨然以为没有然后的时候,简述,突然拦住了她。
“顾谨然,我刚刚说过我不是刻意调查你的,但实际上我的确做了这件事。”
“无碍。”顾谨然听到又是这个,有些失望地摆了摆手,她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但也是实际上,我意外发现了一些东西,可能与信件相关,还不确定你知不知道。”简述的语气认真起来了,他非常干脆地领着顾谨然从这个小隔间里走出来,没两步,两人就来到了平时的办公区。
熟悉的走着走着就飘了,同样熟悉的拿起记号笔就上白板。
顾谨然听到这个话题,也非常顺利地跟着她的新鲜出炉的对象研究起正经问题,两个人都没有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可能这就是工作狂的办公室恋情吧。
“你大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和你的姑姑很亲?”简述皱眉。
“?”她自己都不知道好伐。
原来简述在调查时,直接让塞西尔帮忙查的她们家旧邻居的联系方式,因为惦记着之前姑姑安排葬礼的缘故有进行相关询问。结果是,那个疑似她姑姑的人,曾在一段时间里频繁与他们家来往,邻居都曾经看到过数次。
可是,就算是她忘记了这回事,之后父亲为什么也跟着“忘记”了呢?是父亲真的也和她一样失去了这部分的记忆,还是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抑或父亲清楚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问题,越扯越多。
好像一瞬间,所有的问题都纠缠到了一起,且都变得难以解开。
父亲的死本身就是巨大的一个疑团了,可如今看来,就算是在父亲生前,也有许多滞留的疑团未解。
“不过,”简述却又在这时候抛下另一枚高级炸弹,他的眼神素来是锋锐的,此刻更衬出他的冷静平稳,犀利却清晰,“你的旧邻居表示,你姑姑不总是一个人来,时常还有一个男人陪同。”
男人?
顾谨然这下是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了,这个男人似乎在她大学时期之前和过后都再没有出现过。只是,闪回的零星画面告诉她,隐隐约约的,或许真的曾经存在过这么个人。
是了,就是那个人,带着块水草玛瑙,让她瞧见过!
但是他究竟是什么样子,她真的已经没有什么印象,模糊得只剩下个影子。
那个人个子挺高,头发是天生的微微卷,常常杂乱如蓬草——
“那男人身高至少有一米七五,习惯性挺直着背,头发有些凌乱……”简述开始了对邻居形容的复述,不疾不徐的冷静语调里,字字清晰。
一点点的,与她那一闪而过的零星碎片重合。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天休息好了,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现在能回忆起的内容,较之之前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点。
头,又开始痛了。
但是,她就快,就要想起来了。
——“是那个人!”
“什么?”简述直觉顾谨然这话是个极其重要的线索,却又看她极其痛苦的样子,不忍追问过急,“你,没事吧?”
“是我们在道门囚室,看到的那个伤患。”顾谨然坐在椅子上蜷缩着身子垂着头,双手握拳狠狠压着太阳穴,努力去忍这该死的疼痛,语音肯定。
“我没关系,”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息下来,坐直了。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认真而漂亮,“简述,我们去找老板,赶紧联系陈坎问一下那个伤患的情况?”
“现在?”简述显然比她想到的更多,更具体,“这个点去联系,道门的人大抵也是在休息的。那伤患无非是走了或者没有,这个点是情况变更时间的可能性很小,现在联系与明天早上没有差别。”
也对,她差一点忘记了现在是大半夜。涉及到父亲,水草玛瑙,这一切的终极谜底,她似乎变得欠考虑了。
“别急,”简述适时用掉了他手头最后一张触碰的符咒,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没被拒绝之下,试探性地揽过她,手臂收束,“没关系,我们还有别的资料。”
“?”顾谨然瞬间从怀抱里脱离出来,挑了挑眉维持着微妙的距离看着他。
“还记得当时的审讯吗,”简述维持了好久的招牌式冷淡无表情,却在这时候突然冲她微笑起来,“我可是,让塞西尔录了过程啊。”
虽然对她推开他的举动略有不满,但她此刻掩不住的欣喜模样很显然取悦了这个什么都闷着不说的家伙,只见那精致眉眼之间笑意加深,将仅余的清冷都冲散了。
而那刻意放柔的冷嗓,此刻在她听来自然彷如天籁——
“顾谨然,我们还可以去看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