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灯光熨帖着，晕染开青蓝的夜。巨大的反色匀调下，好像那种放松和暖意的气氛，也弥散调和了。
顾谨然都不知道，他们平时吃外卖的那个小隔间的灯全部打开的时候，会是这样一派温暖明亮的场景。
先前已经在切蛋糕的几个人见到她来了，热情招呼，就连今天上午还在她那吃了亏，气的咬牙切齿离开的西莉亚，也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从房间到客厅，再到这个半隔间，短短的一段路，却好像经冬历春了一样。
就连跟着她而来的简述，也无法影响她随着气氛上扬的好心情。
更何况……
就算是理智告诉她应当存疑，可是很不幸的，她的情感早在不知多久之前，就白旗投降了吧。
算了。
现在是难得的放松时间，她不能再去想那些复杂的事情。
至少，就现在，在这璀璨而温暖的灯光下，在这舒适而欢快的氛围中，无论是什么，都会被这暖意暂且解冻融化吧？
至于这欢快的温度没有了之后的事，就再考虑吧。
这么想着，她微微颔首，垂下眸，再抬眼已是与周遭几人无异的笑容。
这种时候，顾谨然那原本固有的死鱼眼都好像不复存在，更不要说她平时一视同仁的标配面瘫神色了。
当然有人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变化，虽说顾谨然自打加入了工作室之后，表情越来越坦然显露了，但是这么大方明确地笑的的确确还是第一次，依然算得上是“奇观”。
在注意到这一细节的群众里，反应最夸张的当属我们的寿星塞西尔。他可是当即就星星眼地想扑过来：“哇，顾谨然，你笑起来的样子好漂亮！”
就是可惜不能捡是吧。
在场的各位自然是全都知道塞西尔这家伙看到漂亮的东西就想捡的奇怪癖好的，无语的同时，还十分默契地联手来了一波打断技能读条——他们把原本给顾谨然切的那块蛋糕秒秒钟传到塞西尔旁边的林小巧手里，汪汪选手自然是毫不客气地直接摁到他脸上，把这家伙硬生生扣回了寿星该坐的c位。
整一个动作流畅自然，完美地表达了塞西尔乱捡受害者联合会的怨念。
想想也是有点惨。
更惨的是，这群联手破坏他形象的家伙，在看到塞西尔跌坐回去、拿掉蛋糕盘的脸时，爆发出了更加热烈的大笑。就连简述和老板这两个万年维持形象的，也都忍不住露出了不同程度的嘲笑。
可能这就是笑声第一巨大的西莉亚那神奇的感染力？
又或者，这样的气氛下，这样的灯光里，总归是要忍不住笑的一样。
总之，在塞西尔大声抗议无人注意，林小巧含混不清地边说话边咬着老板投喂的排骨咀嚼咀嚼，简述边看戏边抛着他的手术刀，西莉亚自顾自拿着个高脚杯喝酒喝得很高兴……这么一系列乱七八糟的背景板之下，顾谨然总算是吃上了传说中“很好吃”的蛋糕。
新鲜的淡奶油与细腻的蛋糕质地，糅杂进鲜切的火龙果和黄桃果肉，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果然是很不错的。
“好吃吧？”突然一个声音炸响在耳边，倒吓得顾谨然一耸。
是西莉亚啊。
这位身材好得不得了的大姐姐醉醺醺地一把将她揽过去，顾谨然稍稍有些不自在。这家伙绝对喝了不少酒，面色晕红酒气浓重的，还一脸浮夸的得意。
“我跟你讲，塞西尔这死小子就喜欢鲜奶，特别挑剔。你说一个吸血鬼，不喜欢血浆，非喜欢什么纯牛奶啊，还每晚睡前来一杯才是好孩子，哈哈哈……”
说着，她似乎觉得有点热，扯了扯领子，又用手作扇子冲自己扇风。
“而且，还吃水果，嗝，素食主义都不是这样玩的，难搞死了！我，我跑了好久才找到一家新鲜做的，嗝。”
活脱脱醉鬼一个。
顾谨然不禁头大。不过想起来，西莉亚刚刚踏进基地的大门的时候，她分明瞧见塞西尔的神色并无欢喜，还以为双方关系并不好呢。没想到，这姐姐倒是挺挂心弟弟的。
被大力捉住，不得不听她念念叨叨的顾谨然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伪装乖宝宝继续安分听讲。很顺带地，在心里默默腹诽起，塞西尔现在这么五好少年，可别就是这位姐姐的功劳吧？
而且这性格对比，这反差巨大的生活方式……
艰难地转过头瞥了一眼还在哀怨地用纸巾一点点处理自己脸上蛋糕奶油的精致少年塞西尔，顾谨然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在不经意间，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没有什么卵用的真相+1。
“迫不得已”地认真支起耳朵听西莉亚讲八卦的顾谨然自然没有注意到，自她被西莉亚擒住，就有一个人状若无意地注意着这边，好像只要西莉亚做出任何一点出格的举动，就会冲过来把她整个捞走似的——
西莉亚醉倒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捏了张触碰符咒又或许是时时刻刻捏着的简述冲了出来，在几秒钟之内捞起顾谨然一个借势扯过，手一发力，靠着强大的惯性直接打包拐走。
眼前一花，从光亮的隔间到了黑暗的走廊，夜风清凉。
被一连串的骚操作弄得头晕的顾谨然瞠目。
实际上，她刚刚也被西莉亚灌了不少酒，虽然只是啤酒，奈何她平时不怎么喝酒，那个一杯倒的酒量，能精神到现在恐怕全是因为听八卦之心了。
不过现在。
“简……唔？！”顾谨然迷迷糊糊看清了近处简述那张冷调禁欲的精致面容，却在下一秒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的嘴被捂住，瞬间物理禁言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误会。”简述看起来也仿佛喝了酒似的，力道是不自觉的加大，语气也全然不似平时般冷静平稳。可是他那双冰晶黑耀似的漆黑眼眸却在晦朔的阴暗里格外明亮，带着一点湿润和泛红的意味。
在那苍白得过头的面容上，这一点点的动容神色就仿佛加了一层精致的晕染，让他原本就漂亮的面容变得更让人无法拒绝。
鬼魂，也会动容吗？
顾谨然不知道，也无从去注意了。她的所有注意力都被面前人夺走，枷锁般无法挣脱。
话语仓促得好像不赶着说完，他就失去了时机和勇气似的：“给我一分钟，听我说完。懂了吗？懂了就点头。”
顾谨然迟疑地顿了顿，颔首，然后整个人被放开。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完全无法放松下来——说她有误会，第一误会的就是为什么从刚刚到现在持续超过三十秒的时间凑得这么近了鸭！呀呀呀怎么还继续凑！
顾谨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玄妙的僵直状态，感官全开。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说话时带出的微风撩起她耳边的碎发，带来细碎却不可忽略地微痒。
她的双眼陷落于面前人过于精致的五官，像是看到一朵乍然绽放的红莲一样，被纯粹的美感震撼到失去表述的能力，却又没有任何力量去将固定的视线移开。
理智告诉她应该要逃开。
偏偏，好像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掉了，动弹不得。
可简述明明没有喝酒。
是没醉的，吧？
顾谨然发现自己不确定。
尤其是，她在对上对方那过于明亮的眸色时。
“我不是有意去调查你，相信我，”简述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却又妄图以这种狡诈的说法试图逃脱惩罚，“我只是……”
只是什么？
一鼓作气地任由自己说到这里，他也开始有些迷糊了。
话到嘴边，腾地消声。
那些莫名其妙的忐忑刻意，那些超出计算的复杂情绪，他其实，一早就发现了自己的情绪失控。先前还能纵容自己对溢出的情绪视而不见，可是就这几天，这种失控，在发现自己的某些行径得到默许之后，沸腾了。
像是纳米布干沙漠里，那些蛰伏了一整个旱季的草种，只等得一场雨，就疯狂而无可抑制地蔓延滋长。
那是著名的纳米比亚奇迹，而他有幸，见识了同等壮观稀有的盛景。
在心底。
不得不说，这样冷静的人居然也会有这种不理智的情感，这本身也便是一种奇迹了吧。
一时间，手足无措。
他太习惯于没有情绪，也就无需去处理这种问题，可是现在，好像从生到死那么多年的情绪，就在那么短短月余爆发出来，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这么些天，他几乎经历了那么多年都没体会过的情绪变动。而这些，全部都是他情绪失控的结果，扯上这个人，他总是没办法继续使用固有的默认情绪调节系统。
得失之患，如果没有尝到过甜头的话，简述绝不会轰然陷入现在这种焦虑。可是从默许到逃开，这种落差感，即便是他也无法避开那种深切的失落。
像是生于黑暗的人，见过了光明。
那光明太耀眼太温暖，让他触碰过了，就离不开，戒不掉。
一如现在，他分明知道自己都还没有搞清楚的事情，这样拦下她来说这么一番毫无逻辑可言的话也是无济于事的。可是他慌了，在看到她流露出想要逃离的倾向时，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都化为虚无。
他得做点什么。
他必须做点什么。
这种心情……
所以，他早就自乱阵脚了吧。
简述分明从一开始就知道顾谨然这样的人，是绝对无法去以哄骗的手段诱拐的。
她不是懵懂天真不知世事险恶的孩子，也不是满脑子粉红泡泡的恋爱脑无知少女，她素来都会是并驾齐驱的同行者，而非依附者。她是一个技术不错的痕检员，与性别无关。
甚至该说，这样的一个牢靠的痕检员，是最完美的伙伴，是非常令人安心的同事，是应该让人放心去依赖、去获取安全感而非给予的对象。
所以，想要先随便说点什么来骗过她，不仅完全不可能，更是对她和自己的轻视。
可是。
到了这种苦手的事情上，简大法医依然陷入了不该有的迟疑里。
冷静，快速，精准。他明明早就给自己定下“快准狠”的通用准则，却依然在这件事上，犹豫得像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
“可以了，”顾谨然却在这时候隐约捕捉到了他所明确表达的什么，顺势作了个“打住”的手势就夺过了主导权，然后也便那么故作轻巧地反将了他一军，“你也喜欢我吗？”
顾谨然是清醒的。
不同于那些摒弃情感只一味按照逻辑上的“对”去行动的自以为清醒者，顾谨然此刻终于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抛下情感的部分，所以她和她曾经惊恐的那部分自己和解了，也愿意去为之付诸行动。
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看出对方似乎和先前自己一样沦陷在自我纠结的苦海里。
所以，她决定帮他一把，同样也便是帮了自己。
想到这里，她更是确定了这么做的决心，平日的死鱼眼早已不复，那半眯的眸子此刻看来甚至诡异地凌厉而漂亮，气势十足。
夜风不知什么时候止息了，在这样一个清幽冰凉的秋夜，漆黑走廊的气氛是与他们先前所在的隔间的热烈全然迥异的静谧，流年极清浅。
几个字，不疾不徐，却格外清晰。
重愈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