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谨然在逐渐偏移的日光下瘫着，脑子里细细把刚刚获取的信息梳理衔接了个遍。
这种安逸的日子终归是比较舒服的，能够有时间去把一些之前的遗留问题完整地解开，穿针引线，想通很多东西。
比如说，西莉亚也不知道给她信的是个什么人，实际上，和她交易的是一只橘猫，时间是在他们去X湖调查的前一天，地点就是H市她的地盘，报酬是一个装在精致的金属戒指里的灵魂，在西莉亚找上门来的前一天给的。
又是橘猫，又是首饰。
顾谨然瞬间就挑出了一系列事件的共通点，一面心不在焉地将自己抱出去晒的被子收回了，一面陷入了思考，整一个神色都恢复了她标配的面瘫脸死鱼眼。
橘猫这生物最近的出镜率高得有些异常啊，二白和西莉亚都提到了橘猫，而与二白相关的那个“找橘气”的单子突然的五星好评……这已经不会是巧合那么简单了。顾谨然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大胆推测找上西莉亚的，就是橘气了。
虽然还只是假设而已。
算了，现在再多作纠结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还是先看看刚到手的那封信吧。
这么想着，她把被子往床上一丢，就扑倒上去拿脸蹭了蹭，松软的，太阳的味道。非常愉快地，她抓过桌上的信来，打算观察一番外表再拆。
突然，觉察到有风，似乎是有谁出现了。
顾谨然瞠目，回过头，毫无意外地看见简直像是凭空出现的简述。顾谨然没吭声，甚至坦荡到没有去改变此刻的动作，她只是无声地看着他淡淡的神色，看着他施施然一步步走过来。
倒是二白，听到这突然出现的脚步声，炸了毛探出头张望了一波。
虽然平时简述这么玩儿她是有被惊吓过，但此刻，顾谨然觉得自己大概是惊喜的¬——免费的脑力劳工这种东西，多多益善啊。
顾谨然从善如流地坐了起来，挑眉，无声的询问。
简述却冲她笑了笑，先给颗定心丸表示他没有带什么麻烦找上门，再施施然开口道：“信你看了么？”
顾谨然这几天见简述笑得多了，毫无初见的惊艳和在意，反而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在对方掌握，于是没好气道：“某人的消息也未免太灵了，我正打算现在拆。”
她没推说“一会就看”，也不是“我看完就去找你”，而是“正打算现在拆”，其实在语意上就已经默认对方也可以留下来一起看了。
简述显然也接收到了这一信息，笑意更甚。或许是最近休息好了心情也好的缘故，周身冷冽肃杀的气质在夕照之下消弭了大半，显露出他骨子里最底层的平静禁欲感，沉稳又端方。
这种端方禁欲的感觉与老板的润泽温吞又不大一样，简述是自始至终都不曾离开黑暗的，他周身的那种清冷感泛着凌厉而纯粹的凉意，可是陈乾则从头到尾都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之下，雕琢精细的玉石似得，带着温润又朦胧的美感。
就好像是理科的明晰公式与文科的华丽修辞，都是吸引人的东西，却全然不似。
最大的不同是，顾谨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样的气氛里，心软得一塌糊涂。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刚刚扑在抱回来的那床被子上蹭一样舒服，踏实而松软。
止不住地想把脸埋进被子。
如果换做老板，她大概还有余力去腹诽对方气质真好，忽悠人一定很合适，难怪笑起来那么奸商，可怜的林小巧说不定骨头都不剩等等内容。但是现在——
只是夕阳自带的特效吧，她这么搪塞自己。
偏偏脑子里突然自动冒出这样的念头：是不是，简述还是西南警校的教授时，是现在这样的气场才对？那应该，会很讨学生喜欢的吧。她甚至能从那双平平凝视她的眸子里，找出别的什么，明晰而执著，惹得她手中动作一慢，差一点就没进行例行检查。
顾谨然勒令自己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回手中的信件。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白色信封，没有被拆过。毕竟一旦拆开，一定会留下痕迹。而顾谨然有吊坠，能看见灵界生物所留下的“痕迹”。对于痕迹这种东西，她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没想到西莉亚虽然不谙世事，却是个天性正直的家伙呢。
“这上面，被人设有禁制。”简述的声音却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惯有的清冷味道，却失了平素的漠不关心，“是很普通的灵界信件禁制，但能保证只有收件人能打开。”
好么，她才刚刚在心里夸了西莉亚一句，这就打脸了。原来不是不想看而是看不了吗！不，等等，所以西莉亚迟迟不肯交出来，该不会也是因为还没有看过，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吧……
顾谨然越想越觉得一头黑线。
不过，确认这信封没什么别的值得在意的东西之后，她就拆开了信，不避开简述直接开始阅读起来。
谨然：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想必我已经不在了。
水草玛瑙终于还是送到你手上了，可惜送的有些晚，我没有来得及看到你欣喜的表情。
别的什么都不多提，注定发生的事总会发生，但，至少能做的我都做了，我尽力了。
你一定要好好的。
千万千万。
祝 平安喜乐
姑姑 顾念之留
9月25日
顾谨然越看越皱眉。
“不在了”，是指离开还是去世了呢？按照全信的语调和那个停机的情况来看，虽然很遗憾，但顾谨然不得不倾向于后者。甚至，她非常自然地就想到了那个作为报酬交付给西莉亚的灵魂，但这想法太过臆测，暂不作假设。
信中提到了水草玛瑙扳指，先抛开让她很在意的“终于”一词和后面对于“欣喜表情”的笃定。结合先前简述所说“至少戴了一个晚上”的论断，姑姑一定是在她失去意识后到她醒过来这一段时间里，亲自或是派人来见过她。
而在这一时间段内确认有出现过的陌生人只有……X湖湖底，那只神秘的橘猫橘气。因为信件和报酬也是它送的，所以顾谨然倒不怀疑姑姑有办法使唤橘气，甚至就是橘气的主人，那个给工作室下单的人。
但并非所有事，都是姑姑一方所为。
因为如果顺着这个假设推理，就是姑姑先下单引他们卷入这个事件，又用安古兰派橘色救了她，还托人送了信件，送了她“一定会喜欢”的水草玛瑙扳指，取走了水晶兰，最终却因为一些原因过世了？单前两项内容就已经矛盾，而且，这一切的动机呢？
人是利益驱使的动物，即便是情感，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算作是一种“利益”。根据物质交换定律，一定是有所需求才会有所行动。可是这一切动作，她都看不透背后的动机。
如果真的是姑姑一方做了这一切，那么她的最终目的到底会是什么呢？这所有的事件，都太过于零散不统一了，就连到底是敌是友的立场都不一致，她又怎么会相信这只是一方势力参与的动作呢？
事情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从日期来看，如果不是刻意误导的话，信写下的时间是9月25日。他们去X湖调查的时间则是9月29日凌晨，可是那个五星好评的时间和西莉亚找上门的时间，乃至西莉亚所说那只橘猫给予报酬的时间，都是9月30日。这时间点着实衔接得有些紧凑过分了。
蹚进这趟浑水的，绝不止姑姑这一方。
盘根错节的，暗示了什么隐约于黑暗中的东西。偏偏，她就是抓不住那一点线索的线头。无数杂乱的点在黑暗的思维殿堂飘散错杂，可她在这第一时间里仅仅只能抓住这一些浮于表面的象，却找不到深处本质上契合的两个点，连不上前因后果的那条线。
无端生出些烦躁来。
除了这么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顾谨然还觉得整封信都透着些莫名的不祥，“注定发生的事”也好，“尽力了”也好……最糟糕的是，信件结尾处的那些用词，硬生生将这种不详蔓延到她身上。
简述所捕捉到的信息显然并不比她少，否则此刻的担忧神色无所从来，这种神色，她还只是上次自己一个人回家的时候，看他流露过一次。
欲言又止。
对应的，顾谨然只是挑了挑她那生来末梢上扬的眉毛，给了一个令人心安的笑。
你担心的内容，我都知道。
我会小心。
相视，微怔，了然，只刹那。
简述冷静的眸色里惊起些奇异的微澜，然后他也笑了，笑得那张冷调精致的五官都活泛出沉静而睿智的清冷美感。
这种好看是薄凉的，没有什么温度，而他的笑冗杂混沌，就连具体的内容物都晦朔难分。
他问：“顾谨然，你在X湖湖底看到的，是大学时的场景吧？”
她的瞳孔腾地收缩起来，心中警铃大作。
极度危险。
刚刚极近的双方距离，就在这一秒，被瞬间划下不可逾越的千万里。
可是简述转过身来，像是拥抱一样凑近了她，声音不疾不徐，却让顾谨然足以听得清清楚楚：“别怕，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一样看到了记不住的内容而已。”
记不住的内容——是，有关于他的死因？不对，可是她根本没有和这个人说过她无法记起大学时的内容！那时候，她多嘴问他死因的那一幕还记得很清楚，她顶多只是神色微动，差一点脱口而出罢了。
如果简述只是依靠她的神色动作，以及后来她告诉他的“湖底记忆缺失”猜测出来的话，她自然只能肃然起敬，可是如果……
顾谨然经不住打了个寒颤。
在感情这种方面，顾谨然是一种很单纯的生物，就算之前简述曾对她百般示好，她也只会把这些归咎于先前揭开的那一层师生关系，而一旦这种关切太超过师生应有的范畴嘛，喏，这就是后果了。
她的大脑在飞速的运转，抛却打破了旖旎的什么，她冷静得好像一台分析机器，这一点上两人其实非常相似。而他那轻飘飘的一句“别怕”，就算是带着再多的情绪色彩，也完全无法将她已然重启运作的工作系统二次宕机。
而正当两个人陷入沉默的沉思时，一个完全没料到的动静瞬间一个扑杀打破了这一几近凝固的画面——
surprise！
“嗷呜！原来你们躲在这里！”
是林小巧。
只见她三步两步悄咪咪溜到门口，然后咔哒一下子弹跳着蹿了出来，动作夸张，神色鲜亮，水灵的红棕色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得意在张扬，“被我找到了吧？快过来分蛋糕吃啊，不吃我就把你们的那一份也吃完啦！”
啥，蛋糕？
日常面瘫的顾谨然和日常冷漠的简述有志一同地面无表情转过头来。
气氛瞬间降温，凝固。
搞得前一秒还在欢乐蹦跶的林小巧有点尴尬。
这两个人讨论正事的时候被打搅的话，还会一言不合联手放冰冻术这么高级的吗，林小巧心有余悸地想，自己这是作死上赶着来挨冻了啊。
深深自我唾弃。
也不挑挑时机，这要来也是大夏天来才对嘛，说不准还可以当空调吹降降暑。
“你们都还不知道哦，”无辜受难的林小巧最终只能收敛起语气，降低声音僵硬卡巴地解释道，“今天，是塞西尔生日啊。”至于具体多少岁生日就不要随便深究了，吸血鬼这种东西嘛……
哎呦，好冷好冷。她不想继续在这两个人凝视之下的寒带地区呆着了啦！
林小巧讪讪地丢完句子，分分钟溜之大吉——不如还是趁这两位还没有和她分蛋糕的意思，再去多吃一点是一点比较赚啦。
诶？
这倒是两个人都没预料到的事。
所以，西莉亚不是因为拆不出信来看所以留下的吗？顾谨然挑了挑眉，腹诽。
不过不论如何，工作室好不容易有了个生日派对这种团体娱乐项目，加上几番工作下来，大家互相也都熟的不能再熟，不参加也委实说不过去。
所以顾谨然冲着门外灯光明亮处大声道：“这就来。”
刻意避开的目光接触。
像是，逃难一样。
为赴一场冗杂旧约之前，最后的奢侈晚宴。
于是厅内灯火璀璨如昼的这一夜，屋外是星垂大地，月冷清秋。一个自由人，踏上那线索繁复织作囚牢的征途，明知不复。
随长风起，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