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啦~”清亮的音色拉着长长的尾音,在漫天翻飞的书卷里回荡着。
白子期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的夏楚妍跟着她的死党们一起在满天的试卷里疯喊。高分贝的音波鼓动着空气,在稀疏的楼宇间传出去很远很远。
2012年7月6日,深圳市平安中学毕业典礼里,刚刚结束高考的疯小子们正在对他们的高中生活进行最后的祭奠。
高三的考生们考前几个月就被安排到了理科实验室去做题,楼下是后山和实验楼之间的狭小夹缝,即使从四楼扔下试卷也不会有任何隐患。对于这种仅此一次的疯狂,老师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过几天高二的学生就会过来将这堆书捡走。
“啊,子期。”夏楚妍看到白子期的时候,下意识地笑了起来,像是一股澄澈的风。她朝着白子期挥了挥手,轻快地从人群里穿过,纤长而微卷的秀发在半空中拉出一道旖旎的轨迹。
“我刚刚把社团活动室的钥匙还回去了,顺便还检查了一下里面,没有落下的东西。”白子期讪讪地笑了笑,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辛苦你啦!”夏楚妍双手合十微微颔首:“不好意思我收拾着东西就跟他们疯起来了。”她的眼睛瞟了一下还在扔试卷的家伙们。刚刚考完的时候就已经有过一波,不过似乎很多人还没有尽兴。
“你要将剩下的书带回去?”夏楚妍疑惑道。
“我只是上次扔光了而已。”白子期的表情略微有点僵硬:“报考的学校,你决定了吗?”
“嗯。应该是复旦吧。我想去那边的中文系。”夏楚妍眨眨眼。
“中文系?”
“嗯。不适合吗?”
“倒也没有”,白子期疑惑:“按照班主任的讲法,楚妍的数学这么好的话,学金融系毕业之后进投资银行应该更加很不错的样子。”
和白子期不同,夏楚妍几乎所有学科都很好。于是在班主任的眼中,她总是该去最钱途无量的专业。
夏楚妍扁了扁嘴,睫毛宛若海鸟的翅膀般扬起:“姑且我也是文学社社长好不好?而且我没那么大的野心。毕业之后考个教师资格证回来教书也不错啊。”
“这样啊。”白子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乎对于对方不会飞到自己无法触及的地方而安心。
有人拍了一下白子期的肩膀,回头一看,发现是张老面孔:元逸衡。
“怎么了?脚踏五条船的事情终于败露了来求助吗?”白子期半开玩笑道。
“白痴!”元逸衡皱了皱眉:“既然敢做就有把握不被发现。”
白子期的额头上留下一滴无奈地汗珠:“虽然我觉得这个发言很有问题,不过你找我究竟什么事?”
元逸衡挑了挑眉,精致的脸蛋上浮现出了神秘的贼笑。他悄悄蹭到白子期耳边:“有个漂亮的学姐在天台上等你。”
白子期怔了一下,随即觉得不对:“你搞什么啊?我们高三的哪来什么学姐?”
“笨蛋”,元逸衡撇撇嘴:“这种时候说学姐,当然只有毕业生了吧。”
白子期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人影,于是和夏楚妍道别来到天台。打开天台门的时候,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白子期的眼前。
暗金色的及肩长发、英气逼人的眉宇和眼瞳、略微高耸的鼻子和细薄的嘴唇,五官接近于完美而使得她常常被认为是混血。简单的墨绿色衬衫搭上黑灰色牛仔裤和深褐色短靴都构成了良好的背景色,突出了波西米亚风的手链和玫红色花纹眼镜的亮点。
——你,还是没什么变化啊。
幽暗之中,像是有股谁的声音传来。
白子期愣了愣,看着前面:“唐婉学姐?”
唐婉却是高高地扬起嘴角:“好久不见,子期。”
白子期也放松了下来:“好久不见,学姐。怎么不直接来找我?你明明知道颜艺那家伙很八卦的。”
颜艺指的是元逸衡,因为谐音好念的关系白子期就喊他颜艺。这家伙倒也不负此名,每次都用十分夸张的表情应对白子期。如果白子期会P图,一定会存有一个名为“我的浮夸损友”的表情包。
唐婉摊摊手:“我刚回来没人,社团活动室门也被锁了,就跑到天台上来了。然后那家伙就上来了。那就顺带使唤一下咯。”
白子期苦笑了一下:“都怪我将社团活动室的门锁上了。学姐要去见见楚妍吗?她还在实验室里。”
“先不用了,这里比较方便。”唐婉的眼神意味深长。
白子期怔了一下:“比较方便?”
“嗯。方便告白啊。”
“告、告白?”白子期如遭五雷轰顶。唐婉的确对他很好没错,作为前文学社社长兼前学生会长,唐婉在学校里就是一面大旗。只要她站的地方,总会有人聚集过来。而白子期,与其说是她的对象,不如说是她的跟班。
正常来说,唐婉和白子期之间的画风应该是这样的:
“子期,帮我搬下这堆书。”
“子期,饮水机没水了你换一下。”
而不太像是这样:
“子期,我一直都很喜欢很喜欢……你。”
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情,白子期觉得冲击力太强了点。
“对啊”,唐婉垂下眼睑,凑到白子期耳边轻启朱唇:“子期,我一直都很喜欢——”
一股湿濡的触感从耳朵传来,是舌头。
“吃你呢。”她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幽冥传来,居然刹那间令白子期毛骨悚然。
一瞬之间,玫红色花纹的眼镜、波西米亚风的手链、墨绿色的衬衫、黑灰色的牛仔裤全部爆开,水润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无数黑色的倒刺,阵阵血雾弥漫开来。
嘴角的牙齿猛地变长,暗黄色的斑点星星点点地浮起。纤细的手指也数倍地暴涨,变成漆黑的魔爪。而那双澄澈如水的眼睛,也早已变得血红,瞳孔像是狂怒的豹一样变得尖细,一头散乱的长发在寂静的天台上无风自动。这个画面,只让白子期想到动画里发狂的女巫。她的右嘴角像是被谁有刀锋沿着嘴唇划破了一样,一直开裂到与眼同高。
眼前的生物已经不能够称之为学姐了,而只是曾经披着学姐的皮的某种——
异形。
额头上传来一阵湿濡的刺痛,白子期抬头一看,正是这家伙的唾液。
漆黑的暗影发出一声怒吼,张开血盆大口正要吞噬白子期!
白子期下意识地往后倒去,一把推开天台的门,死命地在楼梯间发足狂奔。
“你是逃不了的。”暗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宛如鬼魅般萦绕着白子期。
“救命啊!”白子期竭力大喊着。
可是没有人回应,只有它的回声在空荡荡的楼梯间响着。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再次求救也没有任何人来。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可是不管白子期怎么求救,楼梯间里还是一片令人绝望地死寂。
白子期终于察觉到了异常:“楼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长?”
印象中的楼梯应该只有三段,每段15级左右。可是现在,白子期早就下了超过5段,依然没有看到下一层。
往下面眺望,也只有深不见底的浑浊,光线极度不足。
白子期仰望了一下上方,异形的吼声又从上方传来,他连忙咬牙朝下发足狂奔。在跑了不知多少段楼梯之后,眼前终于出现了绿漆大门。
这里不该有门,可是这道门,白子期却像是在哪里见过。
白子期打开门。
依旧是那个空旷的天台,和那女巫般的黑影。
“开什么玩笑!”白子期用力一甩,想要关上门。女巫的手却“嗖”地一声伸长,拽住了门的一角。白子期死命地拉着,门却纹丝不动。
很快,另一只漆黑的手腕也伸到了白子期的眼前,他不得不弃门而逃。
可是那个声音又传过来了:“你是逃不了的。”
这次白子期一阵战栗,居然穿过门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天台。
暗影发出一阵高亢而尖细的叫声,扑向白子期!
“完了。”白子期双手护在身前,闭上双眼。
可是片刻之后,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来临。反而是传来了微微的金属震颤声。
“嗯?”白子期好奇地睁开双眼,无数银白的锁链织成了一张网,挡住了那个暗影。暗金色的长发在风里飞扬,光线透过她的发丝落入白子期的眼帘,投下斑驳的光影。
女孩回过头来飒然一笑:“被这种小把戏骗了的话,学弟不合格哦。”
那个身影还是那么闪耀,像是在一片昏暗的天地里也能够爆出万丈霞光。这才是白子期熟悉的学姐。
五指爆开,再握拳。
四周的锁链居然层层叠叠地缠绕起来,将女巫巨大的身体捆得严严实实。
“呜噢噢噢噢!”女巫忽而叫喊起来,剧烈的音波冲得两人有些恍惚。她根根分明的长发像是触手一样四散开来,缠住身上的锁链一点点地往外拽。
“拼力气的话,我可不会输哦。”唐婉打了个响指,锁链像是蛇一样缠住女巫的四肢,螺旋状的捆绑方式令对方更难挣脱。
“快躲开!”白子期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大声喊道。
唐婉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反应过来,一个侧翻躲开了地上刺出的发丝。原来就在刚刚女巫挣扎的时候,她长发的一部分伸进了地面,沿着砖缝来到了唐婉身边。
“好家伙……”唐婉轻轻咬了咬牙,举起右手。
天之锁·骤雨!
右手挥下的刹那,带着尖刺的锁链从四面八方袭来,一时之间如惊涛拍城。
女巫的头发像是鞭子般舞动起来,不停地打乱锁链的轨迹,但还是有不少锁链击中女巫,一点点地削弱着她的力量。
唐婉冷眼注视着女巫,冷冷地道:
“穿刺。”伴随着她的话语,带着银色矛头的锁链从斜上方落下,径直穿过女巫的身体。后者霎时间爆为一团黑雾。
“结束了?”白子期疑惑地看着那团黑雾。
“嗯,结束了。”唐婉转过头来,露出不羁的笑容:“待会再跟你解释吧,我想去见见楚……”
话语,中断了。
一只锋利的爪子,穿透了唐婉的心脏。
鲜血啪塔啪塔地,洒落在白子期脸上。温热、潮湿、黏糊糊,直接刺激着白子期的感官。
“你输了噢,怎么可以在最后一刻大意呢。”诡异的声音从唐婉身后响起,像是少年,又像是少女。
唐婉的眼瞳变得涣散,似乎所有的力气都从她身上被抽离了一样。
但她还是用最后一口气推了白子期一把:“快跑……子期……只要你相信……咳!”大口的鲜血从唐婉口中喷出。
后面的“某个家伙”,将她的心脏整个掏出来。连接着心脏的大动脉和大静脉居然轻易地被扯断,鲜血像是喷泉般涌出。
唐婉的身体“咚”地一声倒下,“某个家伙”的身影越来越近。
女巫爆炸留下的黑雾缓缓散去,“某个家伙”的身影变得稍微清晰了一点。和刚才不同,现在的黑影,更像是个人类。“它”四肢纤长,五指分明,全身都笼罩在一股淡淡地黑雾之中,令人看得并不真切。像是在那里,又像是不在那里。
白子期虽然被唐婉推了一把,却完全不能够跑起来,反而是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全身都止不住颤抖。
“某个家伙”的右手上,唐婉的心脏还在不停地搏动着,鲜血淋漓。
赤红的血浆和半透明的粘液令白子期本能地感到一阵反胃,胃酸刹那间倒流上喉咙,一股被灼烧般的刺痛感从喉间传来。
那就是,唐婉的死。
“某个家伙”咯咯地怪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后悔?不甘?可是我亲爱的白子期啊……”
“它”猛地爆开左手紧握的五指,暗红色的爪子尖锐如野兽。可“它”的笑声却变得愈加狰狞,像是在嘲讽白子期一样:“你要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啊!”
魔爪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