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城出来之后,白子期并没有直接回宣德里的“家”。
他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往南,在离家一段距离的地方将马寄放好,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徜徉起来。
宪宗手腕上的伤口还历历在目,湘灵的体温与香气又似乎还萦绕在身边,白子期从未有过如此纠结的时刻。像是天平的两端都压着无限重的砝码,究竟偏向哪一端虽然尚未可知,却也有天平的秤杆先被压断的可能性。
古都长安比想象中更加繁华。筒瓦月梁铺就鳞次栉比的房屋,画栋飞甍成片成片地连在一起,叠阁重檐接天连日,纵使只是街头巷角的转身之间不经意的一瞥,都会被它的巍峨壮丽所震撼。少年们骑着骏马高歌着穿过朱雀大街,贩夫走卒的吆喝声在坊市间此起彼伏,酒肆的炊烟柔若无骨地在风里摆动着,消散在澄澈的日光里。到处都是人间烟火,到处都是盛世气象。
只是这些热闹,从来都不是她的繁华。
她的世界似乎很小,一直都只有那么一个人。只是那个人,现在正犹豫着要不要亲手杀了她。
“切!”白子期气愤地踹飞一颗石子,却感到一阵杀气迅速逼近!
白子期立刻往一旁跳开,待到黑影扑空后,以刀鞘猛击黑影。“咚”地一声响起,猛烈的力道透过刀鞘传到白子期的双手上。白子期冷笑道:“力气不错,但——还差得远呢!”
他在刀鞘上再度发力,将对方直接击飞。黑影在平地上连续翻了好几个跟头才将冲击的力道卸掉。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昨晚的少年——穷奇。
身为国王级的妖灵,穷奇的力量自然不可忽视。但此时的穷奇尚未完全成熟,白子期也就没那么畏惧。
“唐刀见君……”穷奇盯着他手里的刀,怒视道:“你不配拥有它!”
黑红的双爪疾风骤雨般袭来,白子期定睛细视,一一避开,再次将穷奇击飞。
“什么意思?这把刀是什么来历?”白子期好奇道。
——唐刀‘见君’……你不配拥有它。
原来世界的曾经的穷奇也说过类似的话语,这把唐刀有什么来头?
穷奇嗤笑道:“连这种事情都忘记了,只能证明你更该死!”
他猛地扑上来,却在还没到白子期眼前的时候就挥动右爪。正当白子期疑惑时,一只数人大的魔爪刹那之间出现在他眼前。
“什么!”白子期瞪大了眼睛,身体在一瞬之间反应过来,往右前方飞跃的同时手中的唐刀划过犀利的弧光。
天道镜心流·枫叶切!
魔爪的一根手指被切断,白子期得以从穷奇攻势的缺口里逃出。可是白子期却有点心惊胆战:如果不是之前和更强的穷奇有过近身战,这下恐怕凶多吉少。这种强大的招式,穷奇居然在这么小的时候就能够使用了。
冲出缺口的白子期在地上猛蹬,以三角跳跃的方式朝着穷奇袭去。躲避不及的穷奇连忙将双爪交叉挡在胸前,第三次被白子期击飞。
可是这次,白子期却没有停下来。
天道镜心流·朔风剑舞!
近乎笔直的唐刀在淡淡的树影中划过无数道刀光剑影,宛若极北之地的冰冷朔风般无处不至。穷奇挥爪拼命抵挡,却跟不上白子期的速度,被打得节节败退,终究在一片密如天网的剑光中被击倒在地。
“别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了。回去吧,回你该回的地方去。”白子期收剑回鞘。
穷奇被打得满脸灰尘,语气却没有丝毫变弱:“回去?当然可以。只是……必须和她一起!”右手的魔爪再度挥来,被白子期一刀击飞,刀鞘反转,猛地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呜!”少年的眉头皱了一下,却依旧没有喊痛,只是倔强地瞪着白子期。
“……她是不会跟你走的。”白子期叹了口气,低垂下眼睑:“你还会有很长的生命,足够你去遇到其他很好的人。”
少年更加不悦:“可是对我来说,其他人都没有意义。”
白子期诧异地看着他,忽然想起,其实颜艺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不过即使被拒绝了也没关系。以后还会遇见很多人的。在一棵树上吊死,有时候真不是什么好事。
那时的自己,也是倔强地回答说,可是楚妍,就只有这么一个。
他忽然明白了颜艺当时的心情。颜艺觉得他还会有很多机会,就像是他此时觉得穷奇还有很多时间。可是对那时候的少年来说,没有眼前的人,就算是永恒也没有意义。
虽然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永恒意味着什么。
“走吧,你打不过我的。不如去做些其他有用的事。”白子期苦笑道。
“……为什么不杀我?”愤怒的眼睛里混入了一丝疑惑。
“以后你就明白了。”白子期走过他身边。
“……虽然是很久以后。”
“哟,又进步了不少呢。”百花从屋檐下跳下来,宽大的浴衣袖子在风里翻飞起来。
“学姐和卡洛呢?”
“有点在意穷奇那边的动向,悄悄跟上去了。”百花双手搭在身后,缓缓地在小巷里踱步。淡金色的日光照在她身上,熠熠生辉。
“你还真悠闲啊,我都快烦死了。”白子期苦笑道。
“要说烦我当然也烦”,百花轻笑道:“但烦也没有用不是吗?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更何况——其实事情已经逐渐明了了不是吗?”
白子期点点头:“嗯。这个事件的核心,大概就是白居易的决定了。但问题是,哪个选项才对?”
“这个就只有天知道了”,百花翻了个大白眼:“对错这种事情,本来就只有人类才会在意。对我们来说,更加合适的问法不如说是:哪个选项才能让我们找到回去的路?”
“你知道答案?”
百花再次翻了个大白眼:“鬼才知道。要是放跑了湘灵然后她大开杀戒,说不定白居易就会悔恨终生。但要是杀了湘灵,白居易也就成了薄情郎,说不定还是悔恨终生。你的老祖宗的魂灵一不高兴,直接牵动整个心象世界发生结构变化,我们就算原本回得去也说不定变成回不去了。”
“那不是怎么选都错?”白子期无奈道。
“没错。”百花道:“但是,反过来说,选哪个选项都有可能对。最重要的是,明白出题人在想什么。”
“你是指白居易?”
“没错。为什么他构筑起了这个世界——这一点没弄清的话,这道题怕是很难解开。”百花道:“线索我们是有的。但还不清晰。”
“线索是指到目前为止的经历?”白子期问道。
“没错。比如,为什么来之前要让我们绕这么大的弯路?为什么特地选这段时间的历史重现?以及——为什么他能够,构筑起这么大的心象世界?”百花右眼皮微微上扬:“要知道,觉醒者对狄拉克之海的干涉通常只限于能够召唤出真名武装。能够构筑起几百米的虚拟空间的已经不多了,至于能够构筑起这么大一个心象世界的家伙,可以说已经能媲美国王级的拟生体了。”
“所以既然构筑出来了的话,肯定是有很重要的目的?”
“对。”百花接道:“但这道题真不是一般地难解。而且在这种时候,我们偏偏还少了一道辅助线,还多了一个炸弹。”
“辅助线?炸弹?”白子期不解。
“至少,我们如果知道历史上的白居易是怎么做的,会心里明白得多。但是湘灵的传闻,却并不见于正史。所以无论是白居易放跑了她,还是杀死了她,都能够说得过去。”
“原来辅助线是指这个啊……”白子期总算反应过来:“那炸弹呢?”
百花皱了皱眉:“当然是指卡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