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毕业典礼的日子了。
百花和唐婉不知道究竟在忙些什么,居然也没有继续追问昨天的事情。但唐婉还是抽空给他打了个电话,和他讲今天的注意事项。其实最重要的就一件:万一打不过,挥剑往空中砍去。以现在的白子期的力量,声波一样的空气震动波会以肉眼可见的形式扩散开来,就像是武侠小说里的剑气。
其实白子期心里一点都没底,但他还是答应下来。毕竟他也不想总是在危险面前瑟瑟发抖,他也希望能够成为夏楚妍口中有勇气的人,虽然他已经被甩了。
于是他抚平衣领,拉直衬衫,衣衫整洁地去参加毕业典礼。他看着人潮在教学楼里来来去去,她们流泪她们欢笑,她们握手她们拥抱,澄澈的风鼓动着她们的衣衫和裙摆,宽阔的叶子在气流里翻转着落下。只是谁也看不到,她们的未来通往何方。就像是白子期不知道,自己的明日究竟在哪一样。
“没有楚妍的样子?”白子期环视了一圈正在扔书的人群,并没有那个笑起来如日光澄澈的少女。书还是那些书,喊声也还是梦里的喊声,可是夏楚妍的身影,却不见了。就在白子期紧张得东张西望的时候,颜艺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找谁吗?”
“你看到楚妍了吗?”
颜艺摇摇头:“刚刚集合的时候还一起在操场上来着,一眨眼就不见了。”
白子期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有点事跟你说,现在方便吗?”
“嗯?倒是没什么事。”
“换个地方吧,这里有点吵。”白子期看了看四周的人,提议道。
“行,那就去杂物间吧。”颜艺提议道。
所谓杂物间,其实就是器材室,专门用来放置一些被淘汰但暂时还没有人来处理的器材。比如旧电脑、旧乐器之类的。颜艺长得好看嘴又甜,连女教师都很喜欢他,他便将这间没人用的教室蹭过来打发时间。
颜艺虽然人气很高,但却意外地不喜欢集体活动。如果不是为了妹子,他几乎不会出现在任何社团活动里。但他又实在太聪明,所以即使没有和社团的人互相切磋,他的各项运动和乐器也有相当不错的水准。他没事的时候常常到杂物间里自弹自唱,有时也会趁着心血来潮填词作曲,然后用手机的麦克风录下一首新歌发给最近在追的女孩。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的高中就是把妹、睡觉、玩音乐。
“哟,旧吉他还没处理掉呢。”颜艺瞟了一眼杂物间的角落,发现自己的旧吉他还在这里,便顺手拿起来弹了两下。
吉他轻柔的音色在杂物间里泛起,鼓动着空气,传入白子期的耳中。季节瞬间变换,仿若置身于细雪初降的东京街头。
是名作《white ablum2》的插曲《Powdery snow》。颜艺说过他非常喜欢这首歌,只需几个小节就能够渲染出气氛,是感染力很强却又很温和的一首曲子。颜艺一弹起来就停不下来,甚至开始唱了起来:
“粉雪が空から 细雪点点
優しく降りてくる 从天而降
手のひらで受け止めた 接在手心时
雪が切ない 心却开始疼痛起来”
开场的音乐的确非常温和,宛如冬日街头落满你身上的雪一样。在盛夏的日光里听到这首歌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白子期却意外地觉得合适。
因为如果盛夏里落下雪花的话,一定很孤独吧。
不知颜艺是否也感受到了白子期的思绪,吉他的音色变得愈来愈撩人,催动着人心里那只名为孤寂的野兽,不停地噬咬着心脏:
“どこかで見てますか 是不是在哪里听到了呢
あなたは立ち留まり 你停下了脚步
思い出していますか 是不是在回忆着过往呢?
空を見上げながら 你仰望着天空”
曲子的原唱是女声,细腻里带了点华丽,落寞的思绪半遮半掩,像是思念恋人的歌姬在初雪里哼出的小调。但到了颜艺口中,伪装的华丽剥落殆尽,赤裸裸的情感带着满是风尘的沧桑直击心脏,感染力更上一层楼。
像是在追忆着什么,祭奠着什么。伸出去的手触碰不到喜欢的人,未能说出的话语消散在空气中,一切都变得徒劳无功。你所有的竭尽全力,都变成了白费力气。那些爱恨贪嗔,那些谎言天真,都在转瞬之间的岁月里,无影无踪。
唯有吉他的歌声,依旧环绕在身旁:
“嬉しそうに雪の上を 高兴地踩在
歩くあなたが 雪上的你
私には本当に 在我的眼中
いとおしく見えた 是如此地惹人怜爱
今でも覚えている 即使是此刻我也记得
あの日見た雪の白さ 那天看到的细雪的洁白
初めて触れた 初次触碰到的
唇の温もりも忘れない 嘴唇的温热 也不会忘记
I still love you I still love you”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太过沉浸自我的世界里了,颜艺适时地停下了弹奏,让曲子结束在了小高潮里面。
“抱歉,玩过火了。”颜艺把吉他放在一旁。
“没事。”白子期摇摇头:“很久没听你弹了,总觉得有点浪费。”
“难得你会这么坦率地夸我”,颜艺戏谑般地笑道:“是因为要毕业了舍不得吗?”
白子期怔了怔,点点头道:“说不定是吧。”
这回倒是轮到颜艺愣了一下:“别承认啊白痴……”
“没事。我其实一直蛮羡慕你的。至少弹得一手好吉他招女孩子喜欢。这样要追起来容易得多了吧。”白子期见气氛怪怪的,调整了一下话题的方向。
“那是当然。”颜艺得意洋洋:“不过大部分其实蛮无聊的。换了张脸都差不多。”
白子期用充满怨念的眼神看着颜艺:“你刚刚说的话已经够被烧死几百次了噢。”
“喂喂,不要像个看着人生赢家的单身狗啊。”颜艺调侃道。
“事实上我就是个在看着人生赢家的单身狗啊。”白子期忿忿不平。
“没有那么回事,我是个失败的家伙。”颜艺苦笑道。
“失败?”白子期非常吃惊:“为什么?”在白子期看来,颜艺什么都有:出众的容貌、极高的智力、高涨的人气,几乎任何事情,他都能够不费力气地做好。几乎任何东西,他都能够简简单单地得到。
“在你看来可能有点不可思议。可是对我来说,这些都没什么意义。就像对你来说,楚妍之外的女孩意义也不大一样。”
白子期看着颜艺的双眸,那对眼睛的底色里,第一次泛起了那么浓厚那么明显的悲哀,就像之前所有的玩世不恭都是假的一样。
“那是……你最喜欢的人?”白子期犹豫着问道。
“算是吧。”颜艺苦笑了一下:“虽然那时候我没有察觉到。回过头来的时候又已经太晚了。”
“没有办法挽回了吗?”白子期问道。
“不知道……”颜艺摇摇头。
“那就说明可能还有机会是不是?”
“……可能吧。”
“那就去见她吧。不要呆在原地,别等到太晚的时候,才想着去做什么。”
颜艺愣了一下,点点头:“怎么感觉角色反转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积极了?”
白子期叹了口气:“可能是被楚妍拒绝掉之后吧。”
“这样啊……”颜艺苦笑了一下:“要哭的话,肩膀可以借给你哦?”
白子期笑骂道:“白痴,我才不会哭呢!对着你这种人生赢家,没有一把火烧死你就不错了。哭什么啊。”
可是笑着笑着,眼眶却热乎了起来。
白子期连忙深深呼了口气,额头后仰。晶莹的水滴在眼眶里打转,硬是没有留下来。温热的液滴顺着气管慢慢流入了与之交错的食道,舌根和喉咙传来一阵阵深深的涩味。
“不就是被拒绝了嘛,没什么大不了的。”白子期立刻转过脸去,不让颜艺看到自己的样子。也是在那个时候,白子期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三年来的思念,只是一场徒劳。
“对,没什么大不了的”,白子期念叨道,像是要说给自己听一样:“以后,还会、还会遇到……”
还会遇到很多人的。
这句话,白子期终究没能说出来。夏楚妍只有一个,对白子期来说,这件事情永远成立。即使将来再遇到其他人,她们也无法代替夏楚妍。
“不会笑你的,别那么紧张也没关系。”
颜艺的声音传入耳中,白子期一下子就放松下来了:“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没事。毕竟身体是最诚实的。就算你大脑都忘记了,身体却还是会记得。”颜艺淡淡地道。
过了一会,白子期终于平静下来,颜艺才问道:“虽然拖了一点时间。不过你要说的是什么事?”
白子期虽然几乎已经确定了答案,但还是问道:“……你喜欢的人,不是季茗吧?”
“不是。”
“那为什么……还对她那么好?特地买奈良的护身符给她,喝醉了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送她回家。”
“……因为她很像我喜欢的人。”颜艺咬咬嘴唇:“当然这种理由很荒唐。所以我谁都不想说。毕竟她也不是那个人,因为这种理由去在意谁更是糟糕。”
白子期愣了一下,决定还是不把这个理由告诉季茗。毕竟这种事情对于季茗来说,太过残酷。那个从不低头的季茗,为了颜艺,已经卑微到了尘埃里。这样子耻辱的滋味,不该让她承受。
“那为什么,现在又要说出来?”
“因为可能没什么再见的机会了,所以回答你也没什么关系。更何况以你的性格,多半不忍心将这件事情告诉季茗。”
白子期微微瞪大了眼睛:“你是要出国还是要去哪?谁都不会跟你同一个大学?”
他忽然有点慌张,自己一直将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在这里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事情是理所当然的。
当你熟悉的事情突然之间离你而去的时候,你会发现你根本就不知所措。
你所讨厌的憎恶的喜爱的深信的一切,全都离你而去,不留踪影。
这就是离别。
再也听不到他的吐槽跟吉他了。
你开心吗?不舍吗?
再也不会有看起来那么遥不可及的人来损你了。
你满足了吗?
“对。很远很远的地方,大概谁都不会跟我一起。”颜艺的声音里充满了落寞。
阳光悠悠地落在少年的脸上,他的笑容纯粹而美好,不愧是男生里的万人迷。
白子期这才发现,原来颜艺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很好看。自己一直把他喊作“颜艺”,大概只是不想承认和他差距那么大吧。
“所以今天,也是跟你道别的日子。再见,子期。”
颜艺挥了挥手,无数黑影缠住白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