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良自然知道喻袅袅也不好惹,毕竟是沈沉风一手带出来的,他这么说,纯粹只是想膈应膈应沈沉风。
里面正吵得沸反盈天,苏晓语忽然指着其中一个小伙子低声道,“他的情绪不对。”
“一眼就能看出来,你这算是久病成良医吗?”沈沉风冷冷笑了一声。
“……”苏晓语一个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
果不其然,随着战局的升温,被苏晓语点名得少年忽然之间崩溃了,他猛地冲向耶稣像,“咚”一声,头磕在上面,刹那间鲜血横流。
幸好那雕塑是较软的石膏,他的头破了一块,人却还勉强活着,没有一下子磕死。
李贤跟廉庸没有因为突发情况而冷静下来,相反,他们更加焦躁了,廉庸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觉得继续下去也没意思,最后道,“别动雇主。”
就带着他那一帮人走了。
李贤的作法也没显得多人道,他嫌恶地看了看地上那一滩血,“把人拉回房包扎一下吧,说死就死,也不知道怎么挺过前几个世界的。”
只是李贤比廉庸更加虚伪,他临走时还堆着笑容,冲喻袅袅他们点头致意。
“你们老手之间,经常会发生这种事吗?”喻袅袅问,“对死亡习以为常也就罢了,说杀人就杀人,既不怕摆到明面上说,也不怕真的动手。”
沈沉风还没来得及开口,东方良就截过了话头,“你玩过游戏吗?虚拟的游戏里,所有的命都不是命,杀一条,两条,三条,四条,谁能制裁?这里可没有法律。”
“……”的确如此,所以只能拼尽全力活下去。
众人都散了后,教堂里终于安静下来,从阁楼中传来一段没有曲调的歌声,雇主操着他那副破锣嗓子哼的挺高兴。
只是阁楼离得远,所以之前没人发觉,等到发觉的时候,还不如做个聋子轻松惬意——
这段不成曲调的音乐竟然和荆棘鸟的尖叫差不多,是一种凄惨而无助的哀鸣。
“我们再四处看看吧……”沈沉风道,“找找雇主死亡的原因。”
其实这座教堂并不算大,至少比民国时候的豪宅,乡下的庄园乃至一整个村镇来的小,前面是个墓园,后面是一片空地,教堂主体占地面积更小,也就高度上讨了个便宜。
后面的空地是最荒芜的地方,长满了杂草,草里也不知道有什么,泥泞难行,刚来这一两天,大家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前面了,倒把这里忘了个一干而净。
算算时间,第五只荆棘鸟也该出现了,既然摸着了规律,廉庸和李贤都会组织人逮鸟,所以喻袅袅他们并不担心,专注于拾荒。
说是拾荒,真不为过。
喻袅袅和沈沉风这些成年人还好,杂草再怎么高也只到腰,尚月就可怜多了……她也就杂草那么高。
东方良将她一把抱起来,让尚月骑在肩膀上,坐得高看得远,尚月一眼就发现草丛里有什么东西。
那是一些腐旧的帐篷,显然已经放了很久,发霉,发臭,而且褴褛不堪,沈沉风实在下不了手,最后还是喻袅袅剪了一小节来供大家研究。
“像教堂这种地方,一般都会做些慈善活动,收养弃婴或发放面包之类的,”沈沉风道,“这帐篷做得很结实,而且你们看……”
除了帐篷之外,草地里还散乱堆着一些薄木板和砖石,只是木板被时间侵蚀得最厉害,就像是干枯的野草根,差点就被忽略了。
沈沉风又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前者,这里是用来收养弃婴的。”
“这么说来,你们不觉得前面的墓地有点挤吗?”喻袅袅的感觉很不好,她打量了一下尚月的身量,继续道,“墓碑跟墓碑之间的距离很窄,成年人是装不下的……应该是一个个的小棺材。”
就像尚月这般大的小棺材,有些甚至还要小。
“我留意过……”喻袅袅的声音梗了一下,涩然道,“墓碑上的时间相隔很近,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死亡间隔不大于七天。”
七天时间,整个教堂的孩子都死了。
“那雇主是怎么回事?”东方良那不拘一格乱找茬的性格此时也收了收,实事求是地提出问题,“第一,怎么确定坟墓里不是跟他一样的侏儒;第二,既然教堂里的人都死了,为什么只有他一个厉鬼?”
“恐怕只有撅坟才能知道答案了。”喻袅袅答道,“能猜的我都猜了,剩下的只有找到佐证,证明猜想。”
天色越来越暗,喻袅袅刚提完撅坟的建议,就响起了一阵闷雷,繁杂的树状闪电布满半边天空。
再等下去肯定是一场暴雨,秋末冬初本不是响雷的天,但里世界的四时常常乱套,这雨要是真下起来,恐怕一时半会儿止不住。
所以说行动就行动,找了些生锈的铁锹等工具,他们几个人就开始大不敬地挖死人坑。
墓地的土质很松软,尸体埋得也不深,一开始几个还有棺材,到后来好像是人死得太快,就连棺材都没了,拿一些塑料纸或衣服包一包直接下葬。
他们的动作很快引起了注意,以李贤为首的那些人也来帮忙,他们深知这种行为肯定是有原因的,否则,在这样的世界里,谁也不会冒着风险得罪死人。
很快,所有的墓都被凿开了,零零碎碎的尸骨大小不等,但最小的才只有一个成年人前臂长,不可能是后天身短,只可能是婴儿。
里面有三具婴儿尸骨。
但最后一座坟却是空的,上面只写了一个名字,连死亡日期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李贤不敢置信的倚着墓碑,缓缓瘫倒在地,“为什么只缺了一副尸骨?难道雇主还活着?”
紧接着他又自我否定的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雇主不可能还活着。”
真正说起来,这座坟也不算全空,里面有一口很体面的小棺材,比之前的都要精致好看,就像是为了他特意买回来的。
但漂亮的棺材里却有三根铁钉,钉在手脚处,斑驳的血渍还残留在上面,已经变成了黑色,散发着不可言说的臭味。
“雇主肯定是死了,流这么多血,一个成年人都扛不住,”沈沉风却显得十分冷静,他甚至毫不避嫌地拔下一根铁钉放在手心里看了看,“这三枚铁钉我们曾见过。”
规格、形制都跟教堂里钉耶稣像的差不多,只是稍微细了点。
这间教堂虽说是乡下的小教堂,但也算正规,既然正规,里面肯定有牧师和修女,可现下,整个教堂空无一人,就连墓地里都没这些人的痕迹。
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所以那耶稣像甚至是这满园的天使雕塑就很值得怀疑了。
倘若真是一个孩子手持屠刀,在神的领域中将他的信徒全都残杀殆尽,得有多大的怨念和恨意?
李贤用手里的铁锹打碎了一座雕像——
这雕像已经焊了底座,上面生了青苔和甲虫,洁白的躯体已经在时间中变得斑驳不堪,跟早上沈沉风推倒得那个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一层层剥落的壳子里头果然有个人,是个面目祥和的女人,一点都没腐烂,身上还穿着老旧的修女服。
她封在雕像里,笔直地站在底座上,阖上的双目慈悲而怜悯,李贤面色苍白地仰视她,直到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将他们所有人淋得透湿。
躲在教堂里的人虽然没有淋到雨,但也很狼狈,以廉庸为首的几个人努力了半晌,不仅没逮到荆棘鸟,反而将自己弄得一身是伤。
那看起来脆弱不堪的树枝实际上却坚硬无比,衣服根本招架不住,戳两下就戳坏了。
大概是察觉到李贤这个人不足为惧,沈沉风和东方良才是闷声发大财的典范,廉庸身上那股子高傲简直能屈能伸,说没就没,甚至还准备了干净毛巾,递给沈沉风他们擦擦雨水。
喻袅袅一进教堂就发现了不同寻常的血腥味,也只有从外面进来的人脸色一变,相反,廉庸他们全然没有警觉。
就跟温水煮青蛙似得,这血腥味原本只是稀少的一点,逐渐形成了现在这种味道,廉庸他们只当是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可这么重的血腥味……失血量肯定不容忽视。
“小丁!”忽然有人提到,“小丁的头受了伤,人还在屋子里!”
话音刚落,喻袅袅就已经冲了过去,她的身手不算好,但从不走寻常路而且脚程极快,众人还没到场,她已经推开了房门。
血已经将整个房间浸满了,一股恶臭随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雇主矮小的身子正趴坐在小丁的尸体上,一只手拿着凿子,一只手拿着刻刀,正一下一下的钉着头盖骨,人的头盖骨本就不结实,早就碎得稀巴烂,红白相间的东西跟豆腐似得淌出来。
雇主一回头,正好看见喻袅袅,他满脸是血,咧开的嘴里露出一排尖利的牙齿,“不要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