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定不是桃源之人,他似乎认得我,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的行踪,他是冲我而来吗?”
天空一碧如洗,像极一面镜子,似有人在窥视着镜中万物,在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未知的恐惧侵袭文鲤的胸腔,灰色的压抑的幻境笼罩着她,她想离开,却又不能离开。
“我方才听见他说你不是木沅,”河瞳拉住文鲤的手臂,看着她,“木沅是谁?”
这一拉,恰好把文鲤从幻境中拖了出来,脸色比先前苍白了些许,面对对方的审视的眼神,她更为感到不适,便也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半晌才开口:“不过是一些私事,公子喜欢窥视他人隐私吗?”
“你误会了。”河瞳松开了她的手,先行一步,不再多言。
文鲤如蒙大赦,还未松下一口气,跳动的心脏,却多了几分空虚与失落,她抬眼望着河瞳的背影,不由得恍惚。
“走啦。”柳姑娘一把挽住文鲤的手臂,跟上河瞳。
“我们迟早会分开。”文鲤想得透彻,待离开了云起山庄,大家便是各行各路了,何必再生其他事端呢?
三人沿着河流往前走,越过几坐小山丘,也不见别的精怪出没,遍地新旧混杂的血液与残骸,触目惊心,怕是在不久前,这里有过一场血战。
谷中阴凉,风掠过树叶沙沙作响,先前便有听闻桃源中精怪极多,又嗜人血,如今却鲜少见其身影,不知是来对了时辰还是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有青蛇从草丛里爬出,伸长蛇头看了眼几人,便又缩回去,不予理睬,从他们旁边游走过去,仿佛它只是好奇而已。
这实在,不像是桃源该有的样子。
穿过这片密林,方见一座石壁,抬眼望去,就能看见几个洞穴,多而不密,宛如石壁上的一张张大口,露出丑陋的獠牙,恶臭因呼吸而散发出来,让人避之不及,但它口中又含有宝藏,吸引众生送命。
“精怪会在山洞中吗?”柳姑娘问道。
文鲤想了想:“估计会有。”
“我们……要不分开行动?”柳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希望能够尽快找到红鬼。
“不可。”河瞳第一个反对,转而又道:“这个地方,危机四伏,若是单独行动,遇上危险其他人又哪里得知,况且,我不想死那么早。”
文鲤点头赞同:“如此,我们便进去吧。”她指了指最近也是最低处的洞口,“若是此处没有收获,再去别处看看。”
“好。”
他们快步走到洞口,里头便是黑幽幽一片,带着点躁动的气息,但似乎桃源四处都是这样的气息,这个山洞也说不上特殊了。
文鲤犹豫了一会儿,抬脚先走了进去。
一入洞穴,文鲤就踩到一跟枯枝,“咔嚓”的响声在安静的山洞里极其怪异,见无事发生才又继续往前走。
一大片蝙蝠从山壁上窜出洞口。
他们并未疾呼,只是捂脸蹲下,避免被撞到,蝙蝠的爪子与翅膀触碰到他们的肌肤,留下一点凉意。
“有没有火折子?”终于没有了蝙蝠的动静,文鲤才站起来。
“没有带。”柳姑娘在身上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什么可以用火的东西。
“你呢?”文鲤又问河瞳。
河瞳摇头。
文鲤遗憾吐了一口气。
“起。”文鲤伸掌心,有气无力地召唤着,一团火渐渐出现,悬于她的手掌之上,她把火团轻轻一甩,火团就飘到她的头顶前上方,照亮了道路,随着文鲤往前方移动。
有了光亮,路面也清晰了许多,却与外边无异,一路上都是骨头,但看起来,就像有人刻意安排一般。
越往里走越觉得空旷,水滴顺着洞顶下悬的钟乳石滴落下来,前面出现了光线,且空间非常高,想必是上方某个洞口与此处相连,因此光能够投下来,他们走过去,见地面上比之前的路湿润了不少。
有脚步声传来,很重,像是被什么能够飞行的生物在拖着行走。
大家面面相觑,皆不作声。
文鲤的心跳漏了半拍,仿佛在这桃源里,恐惧成了她的本能反应,在这里,她变得胆小而忧心忡忡,她对于自己的脆弱也有了觉悟。
声音越来越近,文鲤警惕地张望着四方。
终于,一个不属于他们的影子落在前方洞口的光亮处,文鲤眯着眼睛,那人正好站在明暗的交界处,看不清模样,她手上的剑也已拔出了三分。
那影子本来靠在墙边上,忽然动了动,手上似乎还提着一把剑,摇摇晃晃朝文鲤这边走来。
“什么人!”文鲤拔出剑,冷刃指着影子,只要他再往前走几步,剑尖就能刺破他的皮肤。
那影子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走过来,文鲤一直持警惕状态,没想到这人走了两步,就倒在了地上。
“小心有诈。”柳姑娘拉开了文鲤,往后退了几步。
文鲤将火团轻轻一挥,火团便朝那人飘去,粗略照了一下,那人侧倒在地上,看起来应该是个男子,灰色的外袍上沾满血渍,头发也凌乱不堪,火光照亮他的脸。
还真被柳姑娘先前猜对了,果真遇到个熟人。
他是越城。
文鲤轻轻拍了拍柳姑娘的后背,与河瞳使了个眼色,往越城走去了。
柳姑娘看着浑身是伤的越城,心情复杂,相比杀他,却更不想看到他这副模样。
文鲤探了探越城的鼻息,见还有呼吸,因此松了一口气,却也伤感起来了:“师叔,醒醒。”
越城没有回应,文鲤又探了他的脉搏,脉息微弱。
文鲤求助地看向河瞳:“你身上,还有没有带有可以用的药?”
河瞳没有回应文鲤,他径自蹲下,将越城扶起后,给他喂了一点东西,反正文鲤是看不清他喂了什么。
“咳咳……”很快,越城吐出一口淤血,便也慢慢清醒过来,他盘腿而坐,自行吐纳,好疏通体内的真气。
“师叔?”文鲤又喊了一声。
“你怎么会在这里?”越城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心中苦笑,声音虚弱却不失威严,“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文鲤不知越城为何这般生气:“为什么不是我该来的地方?等到碧山派的人查出真相要等到猴年马月?您可以等,我不能等。”
越城撑着墙壁站起来,指着文鲤不知要说什么,许久才道:“师兄师姐,只有你一个女儿了。”
文鲤本觉心中多有不快,听闻此言,便觉喉中哽塞,她无言以对,更无法直视越城那一双赤诚的、悲痛的双眼。
她是文鲤,她不是木沅,可是虚元真人为了保护她,她便又成了木沅。
越城没有错过文鲤的任何一点反应,连手指轻颤的小动作也收入了眼底,双眸,便黯淡了下来。
“那师叔呢?师叔为何来这里?”
越城回道:“掌门要我来查点事情。”他抬头便看见柳姑娘的背影,收住所有表情,哑着声:“柳姑娘。”
柳姑娘本立于一旁不言,只是暗自垂泪,忽闻见越城与她说话,心中的酸楚又多了几分,默默地拿手帕拭去眼角的泪,冷声道:“公子认错人了。”话毕,又闭上眼睛,泪水不住地往下流,鼻子都泛了红。
越城无奈笑了笑:“那便是在下打扰了。”
柳姑娘轻抿双唇,道:“我在洞口等你们,无需担心。”
文鲤看了眼柳姑娘的背影,靠在墙上,问:“您怎么受如此重的伤?”
越城衣衫似乎已被抓破,血液刚刚凝固起来,额头、四肢、颈部皆有伤痕。
“遇上棘手的东西了。”越城回道
“是什么东西?”文鲤追问。
“一只巨大的黑蜘蛛,一刻钟之前,死在了我手中。”越城回了句。
文鲤点头,忽然想起了那个对她下手的黑衣人,便问:“师叔,您可有见到别的人?”
“你是说,人吗?”越城看了眼洞口处,便又收回了视线,“有遇到人,好几个,也与人打过。”
文鲤皱眉:“都是些什么人?为何我们却遇不上?”
越城审视她,似要将她看穿:“还想遇上?我希望你马上离开这里,你对你的命,如此不珍惜吗?”
文鲤对于越城的保护有几分抵抗,便冲他喊道:“是娘让我来的!”
“是吗?”越城笑了笑,“沅儿,还真是让师叔刮目相看,学会骗人了。”
“我没有……”文鲤反驳他,反而觉得有气无力。
柳姑娘出了洞口,走到河边上,观察了周围,见四下无人,反倒是放声哭了起来,声音抽抽搭搭,听闻便觉压抑。
正抽泣着,身后有人递上来一方帕子,她以为是河瞳跟了出来,轻轻道了声“谢谢”,拿了帕子轻轻拭泪。
“见笑了。”柳姑娘自嘲地笑笑,又道:“如果这次找不到红鬼,我也是个将死之人了,待出去了,你们弃了我便是,绮迎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有些尖细,但这并不是河瞳的声音!
柳姑娘脸色一变,转头过去,眼睛瞪大到要脱眶,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
那人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柳姑娘连连后退,待缓过来才觉得自己不妥,她重新转过身去,低下头,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她见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人,也没见过眼前这人的模样,眼前人的面相实在过于可怖,连心中的哀怨都忘却了,但这时 ,她也还有心想着那人也许不是坏人,故而对那人道:“抱歉,失礼了,太突然了。”
她的声音发颤,双手也有些颤抖。
柳姑娘见眼前之人没有回答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打量着对方。
他身材高大,穿着十分修身的黑色长衫,光着脚,干净白皙,头有两个,黏在一起,却极小,一个头披散着头发,带着黑色的面具,一个头束起头发,带着红色面具,此刻正在向柳姑娘比着奇怪的手势。
柳姑娘看得怔怔的,也愣着发问:“这位公子,您在做什么?”话说出来,柳姑娘就后悔起来,心中有几分忐忑,懊恼自己为何这般莽撞。
那人听了,笑了几声,两张嘴巴一起笑。
笑声重叠在一起,不绝于耳。
柳姑娘听得头皮发麻,也不敢冒犯,稳住发抖的身子,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望着对方异色的双眸,沉思片刻,低下头:“红鬼先生,是在下有眼无珠了。”
红鬼冲她笑了笑。
那边文鲤与河瞳先前听到柳姑娘的尖叫声,立即跑了出来,河瞳在后边扶着越城,文鲤先冲了出去。
越城姿态端正从容,目光锁在文鲤的身上,眸中凝结出淡淡的、稍纵即逝的恨意:
“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