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嵘有些错愕地望着柳冬宁,随后只当她是胡说:“口出狂言。”但杀机逼近,他手心里却已沁出了些汗水。
柳冬宁周身被一层淡淡的绿光笼罩着,她的眼神越发阴鸷,面部僵硬,双手从两侧抬起,无数的藤蔓从掌心生出,泻至地上,爬向柳嵘的方向:“你可知晓绮迎留给我的是什么?”
柳嵘触碰到柳冬宁的眼神,不免有些心生颤栗,但他毕竟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喝道:“孽障!”一面说着一面又重新运起了灵力,灰色的光团游走在他的四周,又在他的手腕上流连半晌,朝柳冬宁冲了过去。
柳冬宁望着那两道污秽之物,眼珠随着它们转动,她并未躲开,任那两道光团袭来,须臾,那两道光团撞上柳冬宁周边的绿光,刺眼光芒遂起,待消失时,也只余她身上的光芒,亦不伤分毫。
藤蔓已至柳嵘脚边。
“你真当老夫是吃素的。”柳嵘并未被柳冬宁吓着,噙着讽刺的笑退后两步。
文鲤的脸色却不大好看,她本想着这是他们父女之间的事,不好插手,但此时的柳冬宁,不过是虚有其表、外强中干,只要柳嵘一发狠,她根本扛不住。
藤蔓的颜色越来越深,地开出了墨绿色。
文鲤不由得一惊,柳冬宁根本无法掌控绮迎的力量,她会有生命危险。
“你的伤并未痊愈。”河瞳似乎知道文鲤想要做什么。
“那你去打?”文鲤回嘴。
“去就去。”想不到河瞳竟然这样回应,但凭他那三脚猫功夫,怕是也要受伤了。
两人说话间,柳冬宁已经满头大汗,落于下风。
文鲤拍拍河瞳的肩膀,“放心。”她予以他一个平静的笑容,表示让他宽心。
河瞳望着文鲤的背影,垂下了眼睑。
“柳城主。”文鲤从杂草丛中出来,笑容堆砌在脸上。
柳嵘错愕地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注意力一时被分散,让柳冬宁逃过了一记重击。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文鲤慢悠悠踱步朝柳嵘走去,而柳嵘也收敛了手里的动作,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交易?还是待老夫灭这妖畜再谈吧。”柳嵘开口道,见文鲤气势不凡,心里头又开始打起主意。
“妖,畜。”文鲤听闻柳嵘说话此般,笑容瞬间消失,心中不是滋味,想不到衣冠楚楚下的心,竟如此污浊,满口污言秽语。
文鲤走到柳冬宁身边,稳住了她,右手放在她后背,注入了一股灵力:“勿忧,暂且先在一旁歇着。”
柳冬宁本来被体内折磨得身体要爆炸了,而此时似乎被压制下来,她退到老蛊雕身旁,望着柳冬宁的背影,充满困惑,一个未满十六岁的碧山派弟子,竟能毫不费劲压制这将近七百年的力量?是天才出世吗?
文鲤往柳嵘走去,看着对方一脸警惕,笑了笑:“只要你说清楚绮迎姑娘的事情,我们便不找你的麻烦。”
柳嵘冷哼一声:“你在胡说什么?分明是你们闯入我柳府?若把我家女儿留下,老夫倒可放过你们一马。”
虽然文鲤认为柳嵘应该交给全城的老百姓处置,但柳嵘这个人,到这个时候还不肯放过柳冬宁,还是得先打一顿再说。
柳嵘见文鲤目露凶光,怕自己不敌,又碍于面子,只问道:“你是何人?归属何派?”
“打人派,专揍小人。”文鲤回道。
“你!”柳嵘气得说不出话。
柳嵘双手合十,慢慢分开,十指分离,微微弯曲,眼珠大小的灰色浑浊水珠出现在他的双掌之间,水珠的形体不断变化着,像被困在一个容器中,极力寻找逃亡的空隙,渐渐的,水珠逐渐变大,显而易见,中心是空的,它就像一个散发着恶气的灰色气泡。
“藏水怨!”柳嵘额上青筋暴起,大汗淋漓,手势不断在变换。
灰色气泡破了,消失在空气中。
文鲤望了眼天空,眨了一下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润酸臭的气息。
一滴雨落了下来,滴到文鲤的手上,立刻变成一片焦黑,冒起烟来,散发出臭味。
“快进屋里!”文鲤对着柳冬宁她们喊道,甚是着急。
柳冬宁闻言,带着一大一小两个蛊雕往后边的屋舍走。
“伞。”而后文鲤把剑放在身后,轻声道。
文鲤手上的剑就变成了一把茶色的伞,丢到杂草丛后,“打开挡着。”
河瞳慢悠悠地拿起这把伞,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彩,倒是听了话把伞打开。
“反应能力倒是快。”柳嵘哼道,却又不由得往草丛那边看。
文鲤的手垂了下来,原来烧焦的地方已慢慢恢复回平滑,无一丝瑕疵。
未到屋檐下,柳冬宁便觉四肢僵硬,无法动弹,老蛊雕把三泽护在身下,也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文鲤望了一眼柳姑娘几人,心里头不由得有些后悔,虽然及时察觉藏水怨的气息,但未料到竟是这样的作用,心中轻叹了口气,四肢僵硬不能动,绮迎当初也受到了这般待遇吧?
浊雨淅淅沥沥下起来。
“你……为何无事?”柳嵘已有些惊恐。
浊雨滴落在文鲤的身上,连衣裳也并未沾湿,触碰到肌肤便也烟消云散。
文鲤懒散地看了眼柳嵘,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
“惊雀铃。”文鲤伸出右手,轻声念道,片刻,手心便出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铜铃,铃面上雕着衔枝筑巢的鸟雀,一层淡淡的白光萦绕在周边。
惊雀铃一出,在场的人都有些吃惊,虽然没见过惊雀铃的模样,但也略有耳闻,这可是上等仙器,不过转念一想,文鲤出自碧山派,拥有仙器也实属正常。
文鲤打了一个响指,惊雀铃就飞到柳嵘的身旁,幽幽地旋转着,发出悦耳而有节奏的的铃声。
“你到底是何人?”柳嵘见到惊雀铃,有些慌张。
文鲤不搭理柳嵘,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向惊雀铃,惊雀铃停顿了一会儿,发出另一串悠扬而古老的铃声。
这是息魂调。
息魂调的节奏非常慢,但灵力运行却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浊雨的气势慢慢减弱,重新汇成一颗灰色水珠悬于空中,一瞬间,空气变得异常安静。
柳嵘脸色有变,双眼再无光彩,嘴里只重复着一句话:“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文鲤冷笑了一声,伸出左手接住了水珠,接着握紧拳头,张开手后,水珠已无了踪影!
“不可能的!”柳嵘精神崩溃,他双手捂住头颅,红了双眼,“我要杀了你!”他冲向了文鲤。
文鲤闪到一侧,柳嵘扑了个空,是的,他现在法力几乎全无,没有了藏水怨的支持,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凡人。
但没人想到,他扑向了柳冬宁。
“啊!”柳冬宁惊叫了一声,她被藏水怨下了咒,尚未能动弹,而此时,一双枯槁的、颤抖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脸也被指甲划出一道血痕。
“柳姑娘!”文鲤想也不想,一掌劈向柳嵘,柳嵘踉跄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咳咳。”柳冬宁抚着喉咙,艰难地顺气。
“孽障!孽障!”柳嵘瞪着柳冬宁,面目狰狞,欲要再扑上去,文鲤见状,又是一掌劈过去。
柳嵘躺在地上,已再无还手之力。
文鲤走到柳冬宁身旁,对着空中的惊雀铃招了招手:“过来。”
惊雀铃摇了摇,发出一阵清脆的铃声,摇摇晃晃来到文鲤身侧。
“驱咒。”文鲤轻声道,向惊雀铃又施了一道法,这一次,又是与之前毫无相似的调子,带着一丝哀怨,如泣如诉,闻者生悲。
河瞳还撑着文鲤的伞,之前一直在杂草丛边围观,现在走了出来,到文鲤身边后,合上伞,还给了文鲤。
文鲤笑嘻嘻地接过,这伞不在她手上,总觉得不自在,伞回到她手上时,便又成了剑。
柳嵘见到河瞳,觉得更是惶恐,虽然他已经是这副模样,但对柳冬宁那个所谓的身后之人依旧不肯死心,即便是柳冬宁已经发现了这一切……而他自己,谋划了这么多年的事情,终究也是落得一场空。
文鲤将剑转动把玩了几圈后,用剑尾戳着柳嵘的胸膛,道:“这些年你到底做了什么?从实招来吧。”
河瞳倒是提了个建议:“送去官府。”
“可以。”文鲤收回长剑。
文鲤瞧着眼下之人,觉得他已经离发疯不远了,法力丧失对于他来说想必是重击,但他丝毫没有一点后悔之心,还欲造杀孽,那些被他害死的人,看来还是,始终得不到安息。
柳冬宁发现自己已经能动了,她走到柳嵘身前,看着他,双眼含泪:“爹……收手吧。”她心如刀绞,这大概也是她最后一次对柳嵘喊一声爹了。
“孽、孽、孽障……”柳嵘咬牙切齿,“你……好歹也为阿、文想、一想!”
“阿文……”柳冬宁双手攥着垂下的袖口,“他已经长大了。”
身后的门在这时被打开,薛络容迈着沉稳走了过来,与众人礼貌性地点了头,走到柳冬宁身侧,轻声道:“柳姑娘,你累了。”
柳冬宁瞬间打了一个激灵,又是这句话,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头诧异地仰望着薛络容,盯着他的双眸,胸前一片郁结,仿佛想起的事情又忘记了,未说出口的话,一直说不出来。
薛络容坦然地让她看着,遂问道:“怎么了?”
“是你!是你!”没什么气力的柳嵘这时大叫起来,他喉咙嘶哑,死死地盯着薛络容,嘴唇噏动,鼻子又在努力嗅着,脸上舒坦地发笑,突然用尽全力喊道:“果然是你!果然是你!”而后狂笑几声,昏睡过去。
“你做了什么?”文鲤歪头看向薛络容。
薛络容无辜:“……”又道:“我什么也没来得做,他就这样了……早晨起来你们都不在,便猜到你们定是来了柳府。”他望了一眼柳冬宁,叹了口气:“怎么不听我的话?”
“为什么?”柳冬宁眼泪还在流。
“此事于你无益。”薛络容答道。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柳冬宁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望着薛络容平静的一张脸,反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声音低沉又失落,“算了,回去吧。”
河瞳见没他什么事,蹲下身子拿一株草逗着三泽玩,文鲤见状,想踹他一脚,但又觉得不妥,悻悻地收回伸出一半的脚。
微弱的婴孩啼哭声响起,薛络容望了一眼,道:“我来安置它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