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河瞳这么一问,文鲤便觉得有些饿了,吃了两日的干粮,总觉得不够味,于是她对柳姑娘道:“下车休息一会儿,再继续走吧。”
“好。”柳姑娘点点头。
“稍等,你的脸要不要遮一下?”文鲤略有些迟疑。
柳姑娘很快明白过来文鲤在说什么,笑道:“也是,还是不要引起他人注意的好。”边说着边从行囊中把一顶白色的冪离拿出来,戴在头上。
河瞳为了方便柳姑娘,特意选了一个包间,待食饱饭足,柳姑娘重新戴上冪离后,才叫人来结账。
“云起山庄怎么走?”河瞳假装不经意问路。
收账的伙计把钱收好,笑眯眯说道:“客官请稍等。”说着就跑出门去了。
正在三人疑惑之时,那伙计一溜烟儿又跑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那人身材修长,皮肤黝黑,穿着粗布短衣,用麻绳随随便便束了个发,右侧嘴角下长了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望着河瞳几人,眼带笑意。
“这是?”文鲤问道。
“客官方才不是说去云起山庄嘛?由赵环带你们去,他是喻晓堂最靠谱的车夫之一,客官尽管放心!”伙计自信地拍拍胸脯,叫赵环的那人脸上笑容更灿烂,有几分憨厚。
“本店的规矩想必客官也打听好了,带人去云起山庄一两银子一人,一共三两银子。”伙计又道。
河瞳正欲掏钱,就听文鲤道:“慢着。”又转向伙计:“这云起山庄到底是什么地方?带个路收费还这么高?”
“这位客官您不了解云起山庄?”伙计惊讶,“去云起山庄,不就是为了去桃源吗?”
“什么桃源?”文鲤一头雾水。
“你居然不知道?”柳姑娘与河瞳异口同声。
文鲤脸色不太好看:“我真的不知道。”
“哎哟哟客官啊,不是小的笑话您,您不知道您还真敢来啊?”伙计痛心疾首,“谁忽悠您去那鬼地方,一路上居然也不打听打听?”
文鲤寻思着云起山庄只是类似于碧山派的一个修仙门派,没做多想,但听这几人的话,却是越听越迷糊,正想说是肖可让她来的,又觉得说出来也没多大意思,索性沉默了一会儿,也不想解释什么,只问:“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你想知道任何答案的地方,去了就知道了。”伙计正欲作答,河瞳却先了一步,从钱袋里拿出三两银子放在桌上,站起身来,道:“走吧。”望了一眼文鲤后,迈着轻缓的步子先走了。
文鲤听到河瞳的话后,更愣了,柳姑娘在她耳侧柔声道:“随后我同你解释,先走吧。”
文鲤回过神来,点点头,想来她一路上自信满满,没想到却栽在了终点。
柳姑娘挽起文鲤的手臂也走了出去,伙计收好了银两,让赵环赶紧跟了上去。
上了车后,文鲤仍心神不宁,但也恍然大悟,领悟了肖可让她前往云起山庄的目的,忍不住猜想着难道肖可早就预知自己会出事,而且凶手不可知,所以才让她来云起山庄寻找答案?但那个玉佩是怎么回事?玉佩是什么特殊的信物吗?
“出神了?”柳姑娘手在文鲤眼前晃了晃。
文鲤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没有回应柳姑娘的话,马车摇摇晃晃前进着,文鲤拉开窗帘望了一眼,原来早已离开了闹市。
这时河瞳在外面问道:“方便我进去?”
文鲤望了一眼柳姑娘,见她点头,于是说道:“进来吧。”
河瞳撩开车帘,长腿迈入马车里,在两人的对面坐下来,眼睛幽幽地望着文鲤。
文鲤眉头一皱,不悦道:“你盯着我作甚?有话直说。”
“你不知道云起山庄?”河瞳恢复以往的神情,眼睛似睁非睁,似闭非闭。
“不知道。”文鲤摇摇头。
“谁让你去的?”河瞳又问。
“我……我娘。”文鲤回他。
“去做什么?”河瞳严肃得像一个严刑逼供的判官。
“没说。”文鲤回道。
河瞳问的几个问题,使文鲤突然清醒过来,木沅在碧山派那么久,一定知道很多事情,而肖可只要说一句“我出事后拿着它去云起山庄”,真正的木沅或许就能知会肖可的意图,很显然,她不是木沅,而她一路来也没接触过什么人,一心求着赶快过来,虽然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而她自己怕生出其他事端也没有多问多打听,只是按图索骥,只是知道目的就是云起山庄而已,她以为,去了就知道肖可与木随知是如何死的,她以为,只要去到云起山庄就解决一切,但她从来没有想过,云起山庄到底是什么地方?又闻先前河瞳所言,云起山庄的桃源,能够知晓一切答案,也能达成个人夙愿,既然如此,为什么师尊不派人去?为什么那么多人害怕?
世间风光之事,哪有那么简单?哪会如此唾手可得?
“不愿意对我们说实话吗?”河瞳又道。
“河瞳公子,不要强人所难。”柳姑娘在一旁劝解道。
文鲤犹豫半晌,看着河瞳:“我爹娘被害死了。”
河瞳怔然:“对不起,请节哀。”但他看不明白文鲤眼中的情绪。
柳姑娘看了眼文鲤:“这……”
文鲤笑着摆摆手:“不知者无罪。”她低下头,不禁回忆起肖可与木随知温和的笑容,心里也生出几分哀思来,却也将其忍住:“我娘在出事的前几天,就告诉我,如果她出了事,就让我一定要去云起山庄。”
“这就奇怪了。”河瞳叹道,“你娘怎么会知道她会出事?”
文鲤叹了口气,没想到走到了这一步,算了,反正离开云起山庄,他们大概也不会再见面了,再过几年,他们也不会再记得自己,木氏夫妇身亡之事,也不是秘密。
“我不知道,但她让我拿着这个去云起山庄。”文鲤从袖兜里拿出一块玉佩来,白玉温润,呈圆形,一条蛟跃于玉面上,蛟头上扬,嘴巴张开,一颗珠子悬于口齿间,蛟身在玉面上随意摆放着身体,蛟尾则在另一面,一端与有蛟头的那一面衔接起来,蛟尾在玉面上环成一个圆形,蛟头上方穿有一个小孔,红色的细绳从孔中穿过,系着一绺穗子。
河瞳朝玉佩多看了几眼,看样子是想仔细看看,于是文鲤把这块玉佩递给河瞳,河瞳也不说什么,伸手就接过来,翻来覆去将玉佩看了几遍。
一旁的柳姑娘看着这块玉佩,若有所思,感觉在哪里看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看出些什么没?”文鲤问道。
“没有。”河瞳眼神逐渐黯淡。
“哦。”文鲤应道,将玉佩收好。
“云起山庄是一个吃人的地方。”河瞳慢慢开口。
“嗯?此话怎讲?”文鲤问道。
“云起山庄在羽州的边缘上,所处的位置并非高山之上,但每日傍晚,云雾缭绕,一直到次日清晨才会消失,可奇怪的是,这雾气也只是普通的雾气,并非人为而形成。云起山庄独立于三界之外,不归三界管,云起山庄的人可出山庄,在世间逍遥,世人称他们为桃源人,而人类却不能长久待在云起山庄,普通人最多只能待上一个月。真正让人惧怕云起山庄的原因,其实是桃源的那位,红鬼,传闻红鬼极懒,心安理得地居住在云起山庄,与三界过着互不相扰的生活,只要还是在云起山庄,任何人都不能与红鬼抗衡,但他很少会杀人,不过,如果入桃源的人恰好碰上红鬼心情不好,那就另当别论了。”河瞳向文鲤娓娓道来,他虽对这个地方好奇过,但确实从未来过,他一点也不喜欢这里的气息。
文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听了河瞳的话,她才渐渐对云起山庄有了一些了解,原来云起山庄是三界之外的地方,竟然还有这样的存在。
河瞳又接着道:“桃源是红鬼的洞穴,不过这个名字倒是有来头,传说红鬼所居住的地方果真如桃花源一般奇境,但此桃源非彼桃源,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地方。
红鬼性格古怪,极其难找,桃源精怪多,也许未找到红鬼,就被精怪给杀死了,人们对桃源的恐惧,堆砌在森森白骨之上,至于云起山庄,就有别的来头了。
传说红鬼与云起山庄的第一任主人云澜关系极好,两人称兄道弟,而红鬼的本领便是有感知能力,只要你问他一件事情,他会准确无比地将答案告诉你,他能知道天下所有的事情,如果他出了云起山庄,他会丧失感知能力,也不会记得没有给过答案的问题及其答案,连法力也会减弱。
几百年前,云起山庄客似云来,渐渐地,红鬼厌倦了这种生活,钻进桃源再也不出去了,而寻找红鬼的人总是多不胜数,但人的欲望大得可怕,有的人进去,一辈子都出不来了,而有的人出来后,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云澜为了山庄的名誉以及减少惨状的发生,制定了一系列章程,桃源在他的云起山庄之内,有人出事,云起山庄就要付很大的责任,未归者的亲属会来此挑衅滋事,令人倦怠,于是闻名天下的生死状由此产生。
前往桃源的人,需要在生死状上亲自画押盖章,出事与云起山庄无半点干系,一人一生只可入一次桃源,一生只可签一次生死状。若我没记错的话,现在云起山庄的庄主应该是云浦吧?”
河瞳解释完,看向柳姑娘。
柳姑娘点头:“是云浦,云起山庄在生意上与柳家有些往来。”
“真巧。”文鲤还是蛮惊讶。
“是的。”柳姑娘笑笑,这是正常的商业交易,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文鲤讪讪笑了两声:“先前听你这么说起云起山庄,总觉得云家不像是会做生意。”
柳姑娘笑道:“你有所不知,云起山庄到了云浦这一辈才稍微有了以前的光彩,他祖父云潇生性好逸恶劳,酒、赌、女人,无一样不沾,云起山庄在那一代开始,声名狼藉,云潇借着红鬼敛财,破了规矩,只要给钱,生死状任你签,桃源任你进。
但,生死状可不认账,多签一份生死状的人,身边的一切东西都会受到影响,甚至使得身边亲近之人也会受到牵连,贪心者,必遭报应。生死状这种东西,挺玄。”
柳姑娘停顿了一下,眼里闪着对云澜的赞赏,又接着说:“云潇后来把所有的家产都败光了,所幸这云起山庄他败不出去,一座宅子,一个家族,算是一种守护。”
世人都觉得桃源人逍遥,可也未必逍遥,它落在人间,不过是人间的一条缝隙。
若人间无缝,何以容世间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