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间,文鲤渐渐感觉到一股寒意,且马车行使的步伐缓慢了下来,她好奇地撩开帘子看向窗外,却是一片白色映入眼帘,天空中飘着雪,簌簌落下。
这才是初夏时节,怎么下起雪来了?
雪花纷纷扬扬往下飘落,眼前却不见白茫茫的雪地,文鲤再仔细一望,眼下竟是万丈沟壑,她心下一惊,忙放下帘子收回了手,而后撩开前边的车帘,依旧是白雪纷纷,四周无一物,只有一条白色的路,看大小,大概能容得下两辆马车,车夫赵环已经披上一件黑色羊毛袍子,有条不紊地驾驶着马车,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赶紧把头缩回车内。
“这是雪壑,云起山庄的围城,一年四季都下着雪,只有这一条路过去,以往这条路是没有护栏的,失足落入雪壑的人太多了,但云起山庄却不管此事,这护栏还是几百年前羽州的城主捐资所修。”河瞳在文鲤撩开窗帘时,也跟着看出窗外,见文鲤困惑,因而解释道。
“怪不得,怎么就突然冷了起来。”文鲤哈了一口气,搓搓掌心。
“雪壑也是凡人不愿来云起山庄的原因之一,遇上大风天气,极有可能会坠下雪壑。”柳姑娘补充道,“但是,总有胆子大的人会去云起山庄,风雪无阻。”
“不愧是红鬼,有如此大的魅力,”文鲤笑笑,接着问道:“柳姑娘,你来此是为何?”她这时才想起问柳姑娘来云起山庄的原因。
“我嘛……”柳姑娘冷笑了一声,道:“薛公子因为个人原因不能离开均山太久,可巧,把你们等来了,来找红鬼,只为了除去妖化之苦罢了,若久久不能免除此番苦痛,我也将不久于人世,有好多事情我还未弄清楚,绮迎的事情,我到现在都还没有眉头,不想就这么死去。”
文鲤一怔,忽然想起柳姑娘前几日所说的话“命在又有何用”,
她顿时理解了柳姑娘那时的心情,也没想到柳姑娘所遭受的罪痛,竟会导致死亡,又听着柳姑娘的声音如此怅廖与坦然,心中的苦涩涌上心头,她握着柳姑娘的手,安慰她:“没关系,很快就好了。”
柳姑娘笑得恬静又纯粹,文鲤茫然,可能是自己活太久寂寞了吧,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喜欢的小姑娘,怎能忍心?
她不想她死去,不,是不会让她死去。
空气又回归了宁静,文鲤试图不去想柳姑娘死亡的事情,思绪慢慢又飘回了碧落山,她心里愈加失落,如果想知道肖可与木随知是谁杀的,就只能盼着这红鬼吗?这种行为尽显无能,而肖可怎么会让她来桃源?她如此疼爱木沅,怎么会希望她涉险?肖可让她来桃源只是为了找到仇人替她报仇吗?这不像肖可的行事风格,难道还有别的隐情吗?
时间在思考中悄悄过去,而冷意也已经消失了,马车的步伐又变快起来,想必马车已经驶出了雪壑。
文鲤这时又将车帘撩开了往外看,只见外头一片郁郁葱葱,与外界的夏季无异,山林间有些雾气,却不浓郁,飞虫畅游其间,好不欢乐,有的树上已结了好些果子,看起来十分新鲜,馋涎欲滴,树根边上,还有盛开的花,五颜六色,一簇一簇,引人侧目。
过了雪壑,就是云起山庄境内了,云起山庄没有城墙环绕,就像是一个村子,房屋立于田地边上,错落有致,有农人扛着锄头,有妇人捧着新撷来的花往家里去,有儿童嬉戏于树底下,有闲人在湖边垂钓,这一副画面,充满和平与安宁,山庄里的人见着马车行来,见怪也不怪,大多数人不予以理睬,自顾自忙活,有些人认识赵环,会同他打声招呼,而赵环也高兴回应着。
马车还在有条不紊地行驶着,三人闲谈之际,马车停了下来。
“河瞳公子,到了。”赵环在外头唤道。
“嗯。”河瞳闷闷地回了一声,遂掀开帘子,落了地。
文鲤与柳姑娘跟了出去。
马车停在一座大宅门前,朱漆的大门虚掩着,门前并无守卫,门上的牌匾也不大起眼,只有俩字:云宅。
“哟赵大哥,你也来了!”有人叫着赵环,循声望去,在云宅大门的另一边,也有一辆马车,车上坐着一个男子,有些微胖,脸上笑着,看起来十分憨厚。
“来了!”赵环乐得回应,原本赵环驾驶的马车就是薛络容雇来的那一辆,用的马就是排骨,也不知三人能不能从桃源出来,也不好厚着脸皮顺走,只能等熟人的车马一起回去。
“我准备走了!”对面的人驶着马车过来。
“一起呗!”赵环对那人说道,转头看向那三人:“三位客官,快进去吧,小的先回了,到时候你们出来了,可到那边的喻晓堂找车夫带你们回去。”
顺着赵环的指尖望去,可见一座规模较小的喻晓堂。
见河瞳点了点头,赵环跳走过去跳上了那人的马车,往回走了。
“乖,在这儿等我。”文鲤摸着排骨的头,安慰道。
三人进了屋后,只觉怪异,这云宅实在是太安静了些,走了半天也没有见着一个人,好不容易见着一个生物了,却没想到是一只猴子,它大摇大摆地从他们眼前走过,三人见状,失望地叹了口气。
那猴子倒也机敏,见他们三人失望,反而停了下来,不服气地跳到河瞳身上。
“唉!”因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河瞳有些发懵。
那猴子两只前爪勾住河瞳的脖子,双脚死死地踩在河瞳的后背,无论河瞳怎么挣扎,硬是甩不掉这只猴子,引得文鲤与柳姑娘在一旁哈哈大笑。
“让你小看我!”猴子居然说了话,它的声音里带着不满,挠了一下河瞳的头发后,跳回到地上。
“那你怎么光挠我?”河瞳整了整衣冠,与猴子发起脾气来。
“你这人,怎么如此小气,难道让我去挠女人?”猴子双手插腰,看起来十分滑稽。
“她们可是比男人还要凶猛的女人。”河瞳又道。
“那我也不欺负女人。”猴子一本正经。
“这院子里怎么也没个人?”文鲤见两人的怒气都消得差不多了,便开口问道。
猴子见文鲤长得漂亮,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又瞥见了一旁柳姑娘,眼睛便黏在柳姑娘脸上了,忽而觉得有些不妥,它可是一只有素养的猴子,不能丢了云家的脸,猴子低下头羞红了脸,暗暗咳了两声后,又抬起头来正色道:“你们可是要去桃源的?”
文鲤与柳姑娘点点头。
猴子便道:“来得不巧了,今日宅里的人都领了假,出门玩去了,不过老爷却在,你们随我来吧。”说罢,猴子又跳上了河瞳的肩膀。
河瞳眉头微微一皱,肩膀故意侧向一边,好让猴子下滑,猴子不吃这套却也不计较,紧紧抓着河瞳的衣服,引着路。
见没讨着什么好处,河瞳站直了身子,满脸阴沉。
“你就忍忍吧。”文鲤跟在身后乐道。
河瞳冷哼了一声,不悦道:“没心肝的人。”
一路上唧唧歪歪聊了几句,就到大堂前,猴子即刻跳下来,冲门里喊了句:“老爷!又来客人了!”
文鲤一行人眼巴巴望着紧闭的房门,不过须臾,门就开了,走出一个五六十岁的男子,他胡须已泛白,但双眼依旧炯炯有神,整个人看上去也是精神抖擞,脸带着笑,看着那猴子,道:“ 桃儿又调皮了?”
“桃儿没有顽皮。”被唤作桃儿的猴子跳到那男子的肩上,急忙辩解道。
“在下云浦,三位客人可是要去桃源?”云浦向河瞳走来,说话直截了当,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正是,还望云庄主指引。”河瞳回道。
云浦又望了一眼文鲤和柳姑娘,也不说别的话,只微笑点头:“随老夫走吧。”
文鲤还真想不到,云浦竟然也会亲自带路。
穿过几道回廊,至一道溪流前,小溪边上扎有木桩,系有小舟数只,河边上有一座亭子,亭子里有一块方方正正的玉石,极其显眼。
三人随云浦来到玉石前,玉石巨大,高度已至文鲤的腰部,往玉石上看,玉石光滑平整,毫无瑕疵,文鲤不太明白云浦的意图。
只听云浦在一旁道:“生死状在这儿,签下渡河即可。”
“生死状?”文鲤诧异,这分明只是一块美玉,哪来的生死状?
“这位姑娘,你可仔仔细细看清楚了。”云浦又道。
待文鲤再次看向玉石时,发现玉石上已密密麻麻镌刻着一些字,石上赫然写着:
来世复来世,遗我何所思。
空堂浊音起,雁鸣云不理。
吾入桃源,吾之所愿,不累旁人,生死由命。
“这就是,生死状吗?”文鲤喃喃道。
“没错,签上便可。”云浦答道,忽然想到文鲤也许不解,故而又解释道:“在上边盖上你的手印。”
文鲤扬起手掌,若有所思。
“像这样,”河瞳笑道,他扬起手掌,往玉石上轻轻一摁,一道红色的流光从他的指间溢出,他又道:“这样,”待光华消失后,他将手拿起,掌心向上,一朵拇指大小的桃花被印在掌心上。
“这就是……签了生死状了?”文鲤仍是有些迟疑。
“是如此,”云浦极其有耐心,又道:“不签生死状,便无法进入桃源,这里是云起山庄,不是人间,这里的灵力自有玄妙与护佑我族的能力,别学那些个狂妄自大之人,要去破解,反而伤了自己。”
文鲤点点头,将已经扬起来的手掌朝那块玉石轻轻一按,一道红色的光华流转在手掌周围,待光华消失,文鲤的手心上也印上一个桃花印记。
最后签生死状的人是柳姑娘,她也同先前两人一般按了手印,她望着掌心的桃花印记,竟然有些出神。
“祝你们好运。”桃儿朝三人咧了一张笑脸。
“托你的福,绝对回来,找你。”河瞳话里有话,盯着桃儿发笑。
桃儿装作害怕的样子抖了抖身子,朝河瞳扮了一个鬼脸。
这时,柳姑娘已经解开一条船的绳索,她看了一眼船只的大小,又转头打量文鲤与河瞳的身形,看样子,应该也容得下三人,便不再解其他的绳子,于是上了船,唤道:“出发了。”
“来了。”文鲤笑着跳上了船。
而这时,文鲤怀中却传出了一阵悠扬的笛声,众人都望着她,文鲤听着笛声,才后知后觉,这是绪音传书!她将短笛从袖兜里拿出来,连续响了两声后,笛音就停止了,她看向河瞳:“是绪音传书,轩灵姑娘醒了。”
话说完,文鲤又陷入了一阵失落中:“我得赶紧回去,笛音三声,很急。”她怕,怕发生意外,从此错过了寒血刃。
“姑娘,一人一生只可入一次桃源,一人一生只可签一次生死状。”云浦提醒道,“出了云起山庄,印记也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