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不疼我,我娘不爱我,什么均山第一美人,全是空话,工具,何以为人?”
文鲤心中感到一片酸楚,虽然此时此刻柳冬宁说出来的话漫不经心,但正是这漫不经心,才描绘出她的悲哀,她把悲痛刻在骨血里,他人难以一觑。
柳冬宁又给文鲤斟了一杯茶:“你……取出金凰羽了?”
文鲤犹豫了一会儿,便点了头。
柳冬宁身上凛然:“它是我爹赠予我的嫁妆,本是我囊中之物,如今便相当于,是我与你做交易,我不要你带我去云起山庄,我只要你替我查明柳府之事。”
“金凰羽虽贵重,”文鲤站起来,走到窗边,直接打开一扇窗,凉风灌入,天上明月已西斜,“我也不是非要不可。”如今,她算得上一只自由的妖,她不想任人左右,记忆,并不是非要恢复不可,如今这状态,她也知足。
柳冬宁愣住,许久才道:“抱歉,是我做了让你讨厌的事。”
文鲤回头笑了笑:“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柳冬宁也站起来,走到文鲤身边:“既然已经将金凰羽转送与你,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那就遵循先前的约定吧。”
夜已深,文鲤抓住几丝若有若无的思绪,集不起来,又散不开。
夜色朦胧,柳冬宁苦笑:“姑娘聪慧过人,无论我有多少心思,定会在姑娘面前原形毕露。”末了,她又多加了一句,声音凄凄:“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命在又有何用?”
“我只是不喜欢别人威胁我。”文鲤笑看着柳冬宁,替她将碎发别到耳后,“为何这个人必须是我呢?你也可以去查,查查你柳府中,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柳冬宁脸色苍白,纵使薛络容说她无力承担,她却仍然可以去查,她只是……不敢。
文鲤直视对方的双眼:“你害怕?怕这背后的肮脏?”
“我爹……不会如此……”柳冬宁慌乱地眨眼,脸色越发苍白,皮开肉绽的过往浮现在眼前,柳府中的怨气,她并非感受不到。
文鲤挑眉:“你爹?”
柳冬下意识回了一句:“我爹不会杀人。”
文鲤拍了拍柳冬宁的肩膀:“大致明白了。”
柳冬宁心头似被石头堵住了,难以顺气:“文鲤姑娘,多谢今晚你肯来过来,我现在有些累了……”
文鲤笑了笑,今夜,她也不是并无收获,这越城和绮迎的事情,估计也没有那么简单,不过,若是等到她将柳冬宁从云起山庄送回来,也不知这柳府,究竟还存不存在?那便,做件善事吧。
与柳冬宁道别后,文鲤游荡在偌大的府邸中,月光凉薄、轻如蝉翼,覆在残损的山石堆砌而成的路上,湖水幽幽,树影交错,虫鸣杳杳,她寻了一块大石头,盘腿而坐,在这样的环境中,竟令人心中平静,她抬头望向柳府的方向,叹了口气,估计又是一个无眠之夜了。
这是文鲤第二次在夜晚光顾柳府的屋檐了,但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现在这座宅院里,没有柳冬宁,或许也不会被打成重伤,唯一不变的是,这府里的邪气,依旧是那么浓重。
安静得诡异的气息,文鲤本能地想掉头就走,但硬生生克制住了。
仔细听听,柳府并非如此安静,好像还有别的声音。
文鲤小心翼翼地捕捉着空气中微弱的气息,从这边屋顶转向那边屋顶,侧耳倾听——那是十分微弱的婴孩啼哭声。
她不禁起疑:柳府有幼儿?
若她没有记错,柳嵘只有一双儿女,柳冬宁和一个比她小三岁的弟弟柳仲文,且柳仲文一直在外经商,尚未成家,哪来的婴孩?
啼哭声渐高渐低,忽现忽逝,文鲤越过几道门后,啼哭声渐渐清晰起来,此时她站在一个拱形的院门前,借着月光,依稀看得见,这朱漆大门被撂了锁,锁链上生满了铁锈,积了一层灰,看样子是许久没有人打开了。
忽闻有脚步声靠近,文鲤赶紧闪到一旁的巨石后,她谨慎地躲好,又悄悄地伸出半个头望着来人。那人披着一件绛色斗篷,提着一盏影纱灯,看这身打扮应该是一位女子,那人走到朱漆大门前,也停了下来,左右观望着,而后只望着眼前大门,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四周安静,只有持续不断的虫鸣声和时有时无的婴孩啼哭声。
又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异常清晰,提灯的姑娘愣了一会儿,立刻把火吹灭,东张西望着,似乎寻着地儿躲起来,后来她的目光正锁定一块巨石,那是文鲤站的地方。
文鲤瞪大眼睛见那女子朝自己跑来,逃也不是,留也不是。
拿定主意的文鲤赶紧给那女子腾了个位置,待那姑娘一靠近,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巴,她仔细一瞧,居然是柳冬宁……两人都大为惊讶,待柳冬宁平静下来,文鲤才松开了她的手。
柳冬宁笑得有些尴尬,文鲤立刻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指了指那扇大门,柳冬宁会意,点了点头。
两人一并望去,那人同样提着一盏纱灯,背有些佝偻,隐隐约约望去,似面有髯须。
柳冬宁瞬间僵住了,她本就有伤在身,此时面色已苍白如纸,只难以置信地望向那个佝偻的背影。
文鲤却在观察柳冬宁的反应,这模样,倒不似作假。
柳冬宁忽然握住文鲤的手,仿佛在隐忍着什么痛苦的事情,文鲤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柳冬宁的手竟然冻得像一块冰,或者说,她的手,本就有这样的温度,柳冬宁垂下眼皮,颤颤巍巍,轻声道:“那是我爹……”
听她这么一说,文鲤就认出那人来了,之前在比武招亲的擂台上见过柳嵘一面,但柳嵘半夜来此是为了什么?柳冬宁真的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吗?
没等文鲤发问,柳嵘已行至朱漆门前,用灯笼往上方照了照后,从袖兜里掏出来一枚钥匙,用胳肢窝夹着灯笼的手柄,一手握着锁,轻轻拍走锁链上的灰尘,一手拿着钥匙,把钥匙插进锁孔,往左一转,“咔”一声,锁开了,门也自动开了。
待柳嵘进门后,两人悄悄行至门前,门虚掩着,文鲤慢慢推开,所幸没有发出“吱呀”的声音,她与柳冬宁偷偷钻了进去。
一进院子里,文鲤简直欲哭无泪,她被这股浓郁的恶臭熏得想要呕吐,又必须得强忍着。
柳冬宁的情绪现在已经缓和了些,她拧紧眉头,一边搀扶着背这臭气熏得无力的文鲤,拉着她蹲在一簇草丛后。
在外头,根本闻不到这股子臭味,文鲤只觉自己要窒息了,面色惨白地捂着口鼻。
放眼望去,这只是一座普通的小院,有一间房子,也落了锁,院子里栽着草木,即使没有人精心照料也依然开得繁盛,院子内侧有口井,井边上爬满了青苔。
婴孩的啼哭声便是从井中传出。
文鲤实在是震惊,看这情形,是柳嵘抓了婴儿囚禁在井中吗?也未免也太变态了。
柳嵘正站在井边上,放下提灯,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三柱细条香,他将细条香伸进灯笼里将其点燃,抖了抖细条香上的灰,插在井边上,伏下身子,朝那口井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慢慢起身,摊开手中纸包,将纸包里的粉末撒在井中。
不一会儿,啼哭声止。
“入夜了,莫要再扰人了。”柳嵘散漫又耿耿于怀的声音突然响起,使黑夜更添一分冷意。
柳冬宁脸上似有愠怒,她裹紧了斗篷,将头埋进了帽子中。
柳嵘重新拾起灯笼,晃晃悠悠地走了。
“砰”一声,大门磕上,紧接是锁链碰撞的声音,脚步声渐行渐远。
文鲤站起身来想要吸口气,但一股恶臭味又涌上来,惊得她又捂紧了嘴巴,她低下头,见柳冬宁未起身,头还缩在兜帽中,没有动静。
“你该不会是被冻住了吧?”文鲤弯着腰,将脸放低对着柳冬宁的脸,朝她一笑。
柳冬宁动了动头,抬起眼皮,就见到文鲤在对着她笑,索性就把整个头都露了出来。
见柳冬宁有了反应,文鲤才摆正姿态,问道:“你怎么跟来了?”右手又按住她的肩膀,眼神凌厉:“既然你敢过来了,那我是不是不必出现了?”
“我……”柳冬宁站起来,冲文鲤摇头:“文鲤姑娘,你不要误会,我想,关于柳府的事情,只有我拦着自己罢了,反倒多谢你指点迷津。”
文鲤笑笑,似乎眼前这个柳姑娘,比之前看到的,都要好相处许多。
“你爹他,平时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文鲤放下手,换了个话题。
“这倒没有。”柳冬宁答道,“只不过曾听我娘抱怨,说什么大半夜跑不见人,但是一见我出现,她就闭口不言了。”话语中,听出来一丝苦涩,也许柳冬宁也很在意她娘对她的态度。
文鲤点点头,若有所思,她再次环视了小院,黑幽幽的井口中藏着柳家的秘密。
文鲤拉着柳冬宁小心翼翼地走近那口井,三柱细条香还在燃烧着,仔细一瞧,细条香燃尽后红色的木条紧巴巴地一大摞挨着,而且很多红木条已经褪了色,井沿边上的泥土已经染了一层灰色,看来柳嵘祭拜这井中之物已有了些年头。
啼哭声再次响起,虽然只有一声,两人的神情都变得紧张起来。“咔、咔、咔”几声过后,又没了声音。
“退后。”文鲤右手横在柳冬宁身前,与她一步一步向后退。
紧接着井底传出来的是,指甲刮蹭光滑砖面的声音,声音频频而来,一阵接着一阵听得让人直起鸡皮疙瘩,头皮发麻。柳冬宁赶紧捂住了耳朵,而文鲤再也受不住这股气味,跑到一侧,一阵干呕,许久才慢慢恢复过来,她喘着气,一脸煞白。
柳冬宁给她递了一条手帕,文鲤擦擦嘴角,朝柳冬宁笑笑以示谢意,又将手帕叠起收好。
井底传出的声音始终萦绕在空气中,文鲤的胃本就被这股恶臭折磨得生不如死,不免得有些烦躁,冲井口喊了句:“你到底有完没完啊!”
说罢,柳冬宁震惊地看着文鲤,文鲤也一时发愣,却不料那阵声音停住了,转而又是婴孩的啼哭声。
文鲤被弄得烦躁,没好气地又呛了一句:“还哭!”
哭声戛然而止,文鲤与柳冬宁面面相觑,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