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骨在河邑城门的不远处落了下来,而后,文鲤牵着排骨,与晋楚一同走进河邑的城门。
河邑大街上人丁稀伶,空气中透着压抑沉闷的气息,走在街上的人看起来浑身无力,一个个无精打采,面色不佳,晋楚将视线从周围收回来,低下头,轻声道:“小心,这儿好像不大对劲。”
文鲤应了一声“知道”后,只见迎面走来一个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老汉,便上前将人拦了下来:“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这位老伯,这里的人一直这么少吗?”
老汉佝偻着背,抬头望了两人,突然感受到了那么一丁点儿鲜活气息,他声音颤抖着:“走了,都走完了,年轻人都走光了。”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无力地叹了一口气:“你们也快走吧,别留在这儿,快走吧。”
晋楚望了毫无生气的两旁街道,大多数铺子都关上了门,只有少数人摆了摊子,摆摊的人大多是老人。
“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文鲤继续追问着老汉。
老汉的拐杖重重地敲了几下地板,灰尘溅起:“那些东西、那些东西、要人命咯!”他哀嚎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闭上了眼睛,流下两行清泪。
“老伯,您慢慢说,不着急。”文鲤试图宽慰这位老人。
老汉又叹了一口气,道:“大概在一个月之前,有几户人家先后在夜里死亡,死亡原因皆是被咬死,那牙印,根本就不是人类的牙齿,更不像是任何动物的齿印,更可怕的是,那些人下葬之后不久,坟墓就被掘开了,尸体,不见了,一夜之间,全消失了……”老汉缓了一口气,“死去的人,全是我们河邑的精壮男子,一个月以来,屡见不鲜,弄得人心惶惶,很多人,都走了。”
文鲤只觉得唏嘘,又问:“这几日,还有人死去吗?”
老汉的拐杖又打了几下地板:“五日前,碧山派入驻了河邑,城里没有再出过奇异死亡,谁知道还会不会再来呢?只等着仙家的,消除这祸患。”
“碧山派?”文鲤惊讶,不过想来也是,有动乱的地方,必会有修仙门派坐镇,只是,这修仙门派众多,碧山派又离此地不算近,怎么会是碧山派来管辖呢?
“对,是碧山派。”老汉满意地舒了一口气。
“那再请问一句老伯,这漱玉馆怎么走啊?”文鲤担心要找的人会出事。
“漱玉馆!”老汉激动地叫起来,“你们可千万别去那儿,那可是最先死人的地方。”
“什么?”晋楚与文鲤皆震惊。
“怎么?你们要往那晦气的地方去做什么?”老汉有些担忧地看着文鲤,“姑娘年纪轻轻的,就不要往那烟花之地去了。”
文鲤连忙解释:“有人托我去漱玉馆送信,不能辜负他人所托,所以,还得请问这漱玉馆怎么走?”
老汉拿起拐杖指向前方:“一直往前走,有一个分叉路口,你会看到几个街道的招牌,往海棠街走就是了,再看到一个路口时,往兰君街的方向走,就能找到漱玉馆了。”
“多谢这位老伯。”文鲤恭恭敬敬拘了一礼。
“万事小心呀!”老汉提醒道。
文鲤点点头,同这老汉告别后,与晋楚往老汉所说的方向走。
河邑这座城,简直不像城,想不到一个月之间,竟然没落了许多,两旁紧闭大门的铺子,门上已经落了不少灰尘,有一种荒凉破败的景象。
文鲤还在猜测着,那漱玉馆是否也关门谢客了。天色欲晚,他们两人已经走了许久,街上更无人烟,五月末,应当是酷暑闷热的天气,这会儿竟吹来了阵阵阴风,卷着地上的散落的纸钱与落叶,满城萧瑟。
他们已经走进了兰君街,几户人家的门上都挂了白,在阴风寂寥的夏日傍晚,多出一份诡异感来。
远远飘来一阵琴声,打破了阴森的宁静,眼见日头就要落山了,琴声却如晨光一般,重新燃起人们的希望来,飘飘渺渺,那人在拨动琴弦时,也拨动了人心的遐思,此曲只应天上月,人间难得几回闻。
文鲤与晋楚面面相觑,瞳孔逐渐放大,异口同声道:“墨弋!”
扶桑琴——墨弋。
墨弋这个人,最爱无事呻吟,高兴时,来一曲,不快时,来一曲,伤心时,来一曲,就是这种调调,时而缠绵又缱绻,时而清新又恢宏,要问天宫何人最闷骚,非墨弋上仙不可。
“那他现在是,高兴呢还是伤心呢?”文鲤按了按眉心。
晋楚摇摇头。
两人循着琴声找去,最后停在漱玉馆的门口,文鲤看里头的状况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漱玉馆并非已经闭门谢客,依旧是莺歌燕舞、软香玉榻,乱花缭人眼。
“墨弋他,不会被拉去伺候人了吧?”文鲤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往里边看。
“不会的,若是惹了他,可是会打人的。”晋楚笑道。
“哎呦喂,两位客人,可要进来小坐一会儿?”一个身着墨绿色衣裙、身材有些臃肿的女人恰好探出头来。
文鲤犹豫了一会儿,看了一眼晋楚,晋楚对她点了点头,于是文鲤摸了摸排骨的鬃毛,道:“乖,在这等我出来。”
两人走了进去,只发现里边虽热闹,却不靡乱,文鲤环视了一眼,发现这儿似乎只是一个听曲儿的小馆,怪不得方才那中年妇女也把她给叫进来了呢?
“奴是这儿的老板娘,他们都叫我珍娘,客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珍娘执一把纨扇,掩面而笑。
“方才,在外头,听见一阵琴音,甚为独特,珍娘可找他来为我二人奏上一曲?”晋楚笑道。
本来晋楚声音温润,听得珍娘心里痒痒,又闻他说要找方才奏曲之人,脸色不禁变了变:“这位公子,奴见您这身打扮,不是簪缨世家也算是富贵人家,这种奇怪的曲子怎能入了您的耳?”
晋楚轻蹙了眉头,想要学河瞳直接给钱塞人嘴巴,他摸了摸钱袋,发现他身上并无钱袋,那珍娘也看见了,脸也拉了下来,正欲赶人,文鲤在一旁看着,自己掏出了钱袋,笑着看向晋楚:“怎么给丢了?”
珍娘在一旁欲言又止。
晋楚无奈地点点头,文鲤掏出一锭银子,递给珍娘:“带他来见我们吧。”
珍娘接过银子,喜出望外,亲自将两人带去了一间雅间:“客官稍等,奴这就把人给您带来。”
两人坐下来后,有人来给他们斟茶。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珍娘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了:
“要弹就好好弹,别把客人给吓跑了!”
“别成天里整些有的没的,小心你的皮!”
“成天一声不吭,点什么头点什么头!说句人话不会啊?”
“真是白养你了!伺候不好今日的饭就别想吃了!还不快去!”
只见外面一个高瘦男子抱着一方琴,低着头听着珍娘的絮絮叨叨,文鲤看着外头两个影子,略微有些紧张。
这时,珍娘先进来了,高瘦的男子着一身灰色素袍,抱着一方琴,低着头,眼神却毫无波澜。
文鲤与晋楚看到来人时,皆一愣。
是墨弋啊!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客官,奴把人给您带来了,奴先退下了。”珍娘剜了墨弋一眼,施施然退下,顺带合上了房门。
这边,晋楚与文鲤已经站了起来,只盯着墨弋看。
见珍娘已经出去,墨弋才慢慢抬起头来,当看到文鲤与晋楚的一瞬,原本平静无常的表情一扫而光,只剩下满脸的惊愕,手不禁抖了一下,那一方琴失去支撑,“哐”地一声落到地上,断了一根琴弦,他的手无措地垂在两侧,手指蜷缩起来,颤了颤,面部表情由震惊到无措,惊喜再到隐忍,最后化成了一抹笑。
晋楚已经走到墨弋面前,将墨弋抱住,又松开:“墨弋,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墨弋愣了愣,他究竟是有多久,没有再听到有人叫这个名字了。
“墨弋。”文鲤已经替墨弋捡起了方才那方琴,将它放在方桌上,与晋楚并排站着,掩饰不住兴奋,嘴里叫着墨弋的名字。
墨弋这才缓缓开口:“晋楚,千瞻。”
“快坐。”晋楚将墨弋拉到圆桌旁,替墨弋斟了一杯茶。
三人落座后,文鲤看着墨弋,只觉得莫名酸楚,墨弋虽然闷骚,但在天宫中,姿容上等,与司命星君并列第三,此时却消瘦异常,鹳骨突出,脸色干黄,唇色有些发白,衣裳穿在他身上,显得异常宽大,整个人都没了神采。
“墨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晋楚叹了一声。
墨弋摇摇头,嗓音低沉:“若是这些都捱不过,就不是我墨弋了。”
晋楚愣了愣,想起墨弋当年也是吃尽了苦头,才得道成仙,后被玉衡帝君看中,方带回了重元宫。
“墨弋,你的灵力……”文鲤有些疑惑地看着墨弋,按理说,灵力不可能完全丧失,以他的能耐倒也能讨个好活计,也不至于变得如此落魄。
墨弋摇摇头:“灵力恢复得很慢,几乎不用,好在还会些拳脚功夫。”
文鲤摸了摸下巴,道:“说来也奇怪,晋楚与你一样,也是灵力几乎丧失,恢复得极慢,而我与迟冰一样,记忆丧失,灵力却恢复得极快,兰庭的记忆也不受影响,灵力倒还能用。”
墨弋愣了愣:“他们在哪?千瞻,你的记忆……”
文鲤笑笑:“我的记忆已经回来了,兰庭在永州,迟冰在商州,其他的人,还未找到。”说到这里,文鲤叹了一口气。
“昭云他……”墨弋的眼神闪了闪,“淳姝也……”
“放心,我们会找到他们的。”晋楚拍了拍墨弋的肩膀。
这时,文鲤嗅到空气中有一丝不安分的气息,她站了起来,左右张望着,晋楚与墨弋皆觉得奇怪,遂问道:“怎么了?”
文鲤摇头,没回答他,走出了座位,眼睛往屋子里四处搜寻着什么,突然看见摆动的珠帘下动了动,她眯着眼睛往那处看,惊得说不出话来。
是血蘑菇!一簇血蘑菇!
那时在炽水城前往均山的路途中出现的血蘑菇,在这时竟然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