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楚摸着下巴:“杨府出什么事了?”
“看样子是丧事。”河瞳回道。
“丧事?那岂不是……”晋楚皱眉。
河瞳的手肘撑在晋楚的肩上:“应该是孝期,来都来了,我们做点别的,打听打听情况,暂时先别打扰,偷偷潜进去看看有没有我们要找的人。”
“行。”晋楚赞同河瞳的话。
“阿瞳?”晋楚又叫河瞳。
“何事?”河瞳疑惑。
“你对千瞻这般,万一她恢复记忆……”晋楚欲言又止。
“我不后悔,晋楚兄不用在意我,我不会与她明说。”河瞳的手肘从晋楚的肩膀上移开,拍拍晋楚的后背,其实他矛盾,又压抑。
“这太阳够毒辣的,我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晋楚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是啊,像俩傻子似的。”河瞳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打开,朝晋楚扇了几扇,左手指着杨府的一侧屋檐:“我们去那吧。”
晋楚点头,手伸出来放在额上,挡着烈日骄阳。
河瞳调侃他:“想不到晋楚兄还挺娇气的。”
晋楚倒也不恼,反笑道:“我打小不爱日光。”
河瞳闻言,将扇子覆在晋楚的上头,慢慢往屋檐挪去,看起来,真像两个傻子。
“怎么进去?”到了阴处,晋楚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河瞳乐了:“你好歹是个神仙,隐身术还不会?瞒过凡人还不简单?”
晋楚点头:“看来这种事你很娴熟,想必是经常做吧?”
河瞳:“……”
晋楚又道:“我还一直好奇你的身份,虽然我看不出来,但你也不能一辈子瞒着我吧?”
河瞳笑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只是现在我还不能说,你且信我。”
最后一句,河瞳的声音严肃又诚恳,惹得晋楚发笑。
河瞳说的话是真的,他的身份特殊,只能隐瞒,但他从不爱骗人。
晋楚伸出食指与中指,红色淡光萦绕在指尖,嘴里默念了两声,身上被一层红色光晕笼罩,手指指向河瞳,河瞳周身也被一层红色光晕笼罩着。
他们两人能互相看得见,晋楚放下手指,拉住河瞳的手臂,欲要穿入墙中。
“稍等。”河瞳制止。
晋楚纳闷:“怎么?”
河瞳提醒他:“墙里头是什么还不知道呢!”
“也是。”晋楚点点头,拉着河瞳跃上屋檐,下头是一畦菜地。
晋楚笑道:“好在方才没直接闯入,险些糟蹋了人家的苦心。”
河瞳笑笑不说话。
菜地位于一个院子里,左右两面是环廊,正对着墙壁的有一道台阶,台阶上坐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男孩穿着白色丝绸单衣,额上绑着白色的布带,脸色苍白,双眼痴痴地望着灰墙。
河瞳猜想,这也许是杨员外的孙子。
“少爷,你怎么在这里坐着呀?”一个穿着灰色布衣腰间绑着白带的瘦高男子跑过来找那男孩。
那个男子身边,也跟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那孩子也穿着灰色布衣,额上绑着一条白带,他站得挺直,表情严肃,一手横在身前,一手负在身后。
河瞳想用一个词来形容他:老成。
两人蹲在屋檐上,晋楚后背灼热,河瞳戳了戳他的手肘:“你仔细瞅瞅那站着的孩子,像不像年少版的你,那张严肃的脸,跟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晋楚心中惊愕,望向那个孩子,瞳孔不由得放大——
那是兰庭,赤焰箭兰庭。
晋楚笑了出来。
河瞳问他:“我们要找的人?”
晋楚点头。
“阿兰你快劝劝少爷!”那男子急道,语气很冲。
“少爷,回去了。”兰庭的声音冷冷的,淡淡的。
被唤作少爷的男孩子听到兰庭的话,眼睛动了动:“今天小洲想静一静,阿兰可不可以陪小洲?”他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兰庭。
“不可以。”兰庭的声音真是没有一丝感情。
身边那男子气得狠狠抽了兰庭一巴掌:“混账小子!你怎么对少爷说话呢!”
见兰庭被打,晋楚心里一紧,怒视着那个下人。
兰庭虽然被打,但依旧纹丝不动,重新正了脸,他没有哭喊,脸上更没有一丝别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动作,不会像普通人一样被打了就会拿手捂住脸,这一巴掌,对他来说,仿佛就是微风吹过脸颊,不痒不痛。
而那位少爷却“唰”一下站起来,对着那男子生气:“你怎么能打阿兰!”说着哭起来。
那男子立刻着急了,拉着男孩:“少爷、少爷……都是小人的错!”
兰庭脸上有些不耐烦,但又看见那位少爷为自己哭,心中一软:“杨小洲,别哭了。”
杨小洲用袖子把眼泪鼻涕一抹,甩开男子的手,乐呵呵地拉着兰庭。
河瞳在上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晋楚抹了一把汗水:“好热,要下去吗?”
兰庭警觉,抬头就往屋檐上看,与晋楚的视线撞在一起。
这时,兰庭的表情终于不再是古板严肃,而是满脸说不出的激动,眼里隐隐闪着泪光。
晋楚见了,与兰庭笑着招招手,他知道,兰庭也没有失忆。
兰庭笑了,笑得非常开心,笑得万分放肆。
杨小洲见到兰庭的脸,心中汹涌澎湃,比谁都激动,他第一次看见兰庭笑得这般开心,但兰庭在看向屋檐的方向,他也顺着兰庭的视线望去,什么也没看见,他的心里空落落的,他不知道兰庭在笑什么,但是,兰庭笑了就好,他很开心,他决定,以后每日都要带兰庭来看屋檐。
“阿兰……”杨小洲喃喃道,没有打扰兰庭。
杨小洲扯了扯兰庭的袖子,兰庭心情非常好,好到他看杨小洲时也会笑。
那边晋楚与河瞳已经从屋顶上下来,站在兰庭对面。
兰庭很想哭,但在杨小洲面前,他得忍着。
“阿兰,你这么开心,可以告诉小洲吗?”杨小洲巴巴望着兰庭。
“小洲,你先回去好吗?”兰庭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又温和,杨小洲心里开了花,鬼使神差地听了话,牵了那男子的手走了。
待那两人没了踪影,兰庭立刻扯下了头上的白带,放到栏杆上,扑到晋楚的怀里,呜呜哭了起来:“兄长、兄长!真的、真的、是你吗?”
晋楚轻抚兰庭的后背,心中宽慰,又有些心疼:“是我,是我,脸上疼不疼?”
河瞳在一旁默不作声。
兰庭抱了晋楚许久,鼻涕眼泪全蹭在晋楚身上:“不疼。”
晋楚乐呵呵地笑着并不在意。
兰庭像个小大人,现在河瞳给他的评价变成了四个字:故作老成。
“这位是?”兰庭抹干眼泪,又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他看着河瞳深有疑虑。
“哦,为兄来介绍一下,这是河瞳,为兄的朋友,”晋楚向兰庭介绍道,河瞳笑笑,紧接着又向河瞳介绍兰庭:“这是兰庭,他一直视我为兄长。”
兰庭也礼貌性地微笑。
“兰庭,你怎么会在这里?”晋楚问道。
兰庭沉思:“我是两年前到这儿的……”
“阿兰!你杵在那儿做什么!快过来!”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喊叫声。
晋楚皱眉:“受欺负了?”
兰庭摇头:“没有。”
那边的男子已经快步走来。
晋楚留了一个地址:“我们住在同福客栈。”
兰庭点点头,随后他就被那个男子拽起了胳膊,晋楚不悦,欲要上前拉兰庭,兰庭却用眼神遏止了。
晋楚无奈,又补充道:“还有千瞻也在。”
兰庭几乎又要喜极而泣。
“快走!”那男子不耐烦地拽着兰庭,兰庭不断回头看晋楚,见晋楚依旧站在那里,他心满意足,这一切都不是梦。
河瞳望着兰庭消失在转角,疑惑道:“我看着兰庭在这儿过得并不是很好,但他似乎又不想走。”
晋楚笑笑,想起那个叫杨小洲的男孩:“也许他还有他要做的事情吧。”
他们两个坐在台阶上纳凉。
河瞳突然问道:“当年乌隐让你们分别,你不恨他?”
晋楚轻描淡写:“阿瞳你有些夸张了,恨是谈不上,仙魔两界的大战自然是免不了的,我们早就做好了殉职的准备,如今还能与他们重逢,还算感谢他当年手下留情了。”
河瞳笑道:“你真大度。”
“人间这一趟旅程,也许是值得的,我以前,连脑子都是古板的。”晋楚苦笑。
河瞳挑眉:“是吗?我现在也没觉得你多随和啊?”
晋楚:“……”
“凉够没?”河瞳又问道。
晋楚道:“够了。”
河瞳提议:“走,我们去看看杨府。”
晋楚点头,两人从石阶上站起来,抖抖灰尘,往方才兰庭的那个方向走去。
穿过回廊,有一雕花拱门,进入拱门,是一个小天井,三面皆是屋舍,挂了白,这里什么人也没有。
向左转,走上回廊,直走转角之后,俨然可见一片湖泊,湖上有一座朱红小亭,湖面上波光粼粼,荷叶连连,娇花相映成趣,莲蓬青翠,蜻蜓点水立于荷叶上,有风而来,香远益清。
湖不算小,河岸边上更有鸳鸯戏水、白鸭凫游。
湖的周围,绿树成荫,又设有环廊围绕,青草地上,有数条鹅卵石小路。
晋楚与河瞳直直往前走,走下木梯,下了这边的环廊,又往右侧去。
这才隐隐约约有些声音。
晋楚与河瞳相视一眼,河瞳指了前方:“那边。”
两人又往前走,没了环廊遮阴,晋楚热得浑身不自在。
此时,他们左边有一堵墙,右边是湖,走了半晌,才看见左侧出现了一道门,方才他们听到的声响就是从里头传出来的。
门是开着的,有两个家丁守着,手中持着长枪,两人走了进门,就看见了杨小洲与兰庭。
这是一个小校场。
杨小洲面前有一排箭靶,共有七个,他正在拉开弓箭,朝一个箭靶射去。
“咻!”铜箭飞出,擦过箭靶的边缘,不知飞向了何处。
杨小洲垂头丧气,把弓箭交给兰庭:“阿兰再射一次给小洲看。”
兰庭犹豫了一会儿,接过弓箭,抽了一支铜箭,箭矢轻轻放在弓箭上,抬手用力拉紧箭弦,眼神犀利,瞄准其中一个箭靶,坦然放开了手。
“咻!”箭矢离弦,掠过空气,直往箭靶红心的位置,穿过了靶心。
兰庭放下弓箭,表情淡淡的。
杨小洲高兴得跳了起来,而身边的两位下人却倒吸了一口凉气。